聽到齊述的話,伏在齊述身上的人安靜了會兒,手依舊捂在他眼睛上,但已經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她執著地埋在齊述脖頸間,長發糊住半邊臉,明明已經沒有了飲血的欲望,但還是盯著齊述的傷口不挪眼。


    齊述主動向上摸索她的手。


    這迴過來,暨軒似乎是目標明確到著急的地步,已然忘記用內力壓製齊述的行動。


    她之前每一次不太正常的行為,應該都跟身體裏那隻活潑的小蟲子脫不開幹係。


    隻要滿足了它小小的願望,她就會逐漸清醒過來。


    上迴暨軒心跳恢複正常以後,已經可以直白表達自己的想法,並且恢複了一些思考能力。


    到了緊要關頭,她還知道給自己套個馬甲。


    所以齊述知道,她能聽懂。


    他的手覆到眼睛的位置,那隻小一號的女性的手,寒地像塊冰。


    齊述沒有過於冒犯,而是用幾根手指輕輕撥開暨軒的手,然後自己從枕頭下麵摸出一根柔軟輕薄的布條。


    作為受害人,他主動且有自覺地坐起身來,將那布條繞著眼睛繞幾圈,打了一個不太熟練的活扣。


    反正都要有這個環節,他還不如自己來。


    就暨軒那個手法,打的死結那是真的夠死,一晚上下來眼眶勒得都難受。


    見到齊述移開她的手,她還有些懵。


    然後發現齊述坐起來後的舉動,她更迷茫了。


    她鼻尖縈繞的那些腥臭的味道,終於被齊述的血液氣味衝散。


    她不知道為什麽每一次發瘋,都像是著了迷一般來找齊述,並且如此嗜血。


    暨軒在這個身份下,不會否認,也不會壓製對齊述的欲望。


    可這迴腦子裏竟然異常地清醒和空白,她好像剛剛從無邊的痛苦裏爬出來,疲累又平靜。


    齊述似乎是誤會了。


    她現在……並沒有想做那種事情的打算。


    但她沒有說出來,隻是默默‘望’著齊述,跟著起身坐在他對麵,黑暗中,齊述的手纏好布條後,不再有更多舉動。


    這迴齊述並未受製,卻沒有第一時間想著逃離。


    之前態度明明很堅決來著……


    不對。


    也不完全是。


    上迴到了後頭,他也蠻配合的。


    所以……


    “為什麽不跑?”


    暨軒覺得有點奇怪,難道齊述不怕了?


    齊述看起來很是自然,他甚至好好攏了下拉扯時有些鬆散的裏衣,如同敘舊般迴答,“跑不過你,也沒有必要,與其這樣稀裏糊塗,不如我們談一談?”


    暨軒眯起眼,想起自己剛剛好像也聽到過這個詞。


    ‘談談’?


    齊述要談什麽?


    見暨軒不吱聲,齊述就當她默認了,自顧自地開始說話,“你每次跑得都太快了,我知道你根本不在意我的看法,但是我還是覺得,目前我們的這種關係,十分、特別、尤其不應該存在。”


    暨軒:……


    暨軒不理他。


    還是要談道德嗎?


    沒什麽意思,不如不要談,上次他說的已經很明白了。


    齊述繼續嘀咕,“不過我知道,你現在心情肯定不好,也不會想和我討論這個問題……”


    “但我覺得……”他語氣帶著指責,“今天發生了這麽大的事,至少今天……你的心思不應該放在這種事情上吧?”


    齊述能想象到暨軒此刻的表情一定有很多不解,但並不想給暨軒留出反應的時間。


    他聲音很是疲憊,“我一直不敢睡,在想白日見到的那一幕。你沒有看見,那個人是被活活打死的…他明明撐著去了金鑾殿,但哪怕這樣,也沒辦法得到公平嗎?”


    他心中似乎有很多迷茫,思緒混亂,才會讓他對著惡劣的‘影二’吐露心聲。


    隨著他的講述,暨軒的視線裏,再次出現那片好像鋪天蓋地的紅。


    ……他見過的。


    “我不認識他,但他好像也是你們的人……在來京都前,我還以為隻要能撐住殺威棒,就會是朗朗晴日。”


    “可他寫的那張訴狀,還好好放在懷裏……”


    “根本沒有人看。”


    齊述尖銳地問出來,“他真的有見到陛下嗎?”


    暨軒不迴答,也沒有搖頭。


    這樣黑的場景裏,就算搖頭,齊述也看不見的。


    “……那樣的訴狀,我也有一份。”齊述語氣晦澀,意有所指,“難道是一個人的性命太輕,才不足以引起殿上人的重視?”


    其實齊述說的並非沒有道理,在龍椅上那位心裏,一個人的性命,就是輕之又輕。


    但數量的增加不會帶來任何改變。


    哪怕是當年戰死的兩萬多名將士,在那人眼裏,也同樣是不值一提。


    暨軒沒有去碰齊述,但終於願意開口,“沒用的,你不要做無用功。”


    齊述卻不認同,反而質問他,“那就這樣認命了嗎?你這般想,那殿下……也是這麽想的嗎?”


    暨軒沉默。


    就算有人再去告一次禦狀,結局還是一樣的。


    除非他能發動更多的讀書人,用命來博,要把事情鬧大到上麵那人害怕動搖靖朝根基,這件事才能得到真正的重視。


    ……和表麵的公平。


    但是,他已經不想再做無謂的犧牲。


    也不想……齊述因為一腔熱血,成為更多人中的一個。


    皇帝陛下的底線,是他自己的皇位,所以唯一能和暨軒抗衡的太子,他無論如何都會留下。


    這樣要來的公平,有什麽意義?


    沒想到齊述誤解了他的沉默,他失落地嘲諷道,“那殿下……還真是懦弱。”


    齊述背脊微彎,仿佛信念轟然倒塌,低語問自己,“……是我看錯了嗎?”


    但很快,他否定了這個想法。


    他眼睛被布條蓋住,聲音卻格外篤定。


    “殿下藏得再好,我也能看出來他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如若殿下對雄安關之戰的態度和情誼不曾作假……”


    齊述句句逼問,“那這樣的人,也會害怕權勢,忍氣吞聲嗎?”


    齊述是在問‘影二’,但他希望暨軒能懂。


    暨軒眼睛裏的清醒越來越多。


    他完全聽懂了齊述的意思。


    他不是在說暨軒懦弱,而是在問……


    為什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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