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嵐按捺住內心激動,打了這麽久的窩,終於等來了他想釣的魚。


    抬眼一看,眼前的是一個毫不起眼的男人,丟在人堆裏就找不著的那種,臉上沒有任何鮮明好記的特征。


    蕭嵐盯了好一會兒,才記住對方一隻眼睛外雙,一隻眼睛內雙。


    壓下臉上的喜色,蕭嵐沒有立刻把菜打給他,而是低聲問道:


    “你怎麽把酒給我?”


    “今晚操場碰頭。”男人迴答。


    蕭嵐“嗯”了一聲,從另一個菜盆裏給對方打菜,男人這才露出了一抹勾搭成功的笑容。


    夜晚。


    蕭嵐放了操場上其他人的鴿子,去到指定的地方等待碰麵。


    沒過多久,男人兩手空空地來了。


    蕭嵐左看右看,也想不到對方要從哪裏掏出酒來給他。


    別又是從鞋底之類的地方掏吧。


    對方似乎是看出了蕭嵐的疑惑,他幹笑一聲:“不在我身上。”


    然後踩了踩地下,說:“在這裏。”


    蕭嵐本來還是一知半解,直到看到男人從地裏挖出一個塑料瓶子,這才恍然大悟。


    他們所在的地方,原本是操場附近的一片荒地。


    後來為了豐富服刑人員的精神生活,把荒地開辟成了一處農場,在這裏種上了蘿卜黃瓜西紅柿。


    犯人可以時不時過來打理他們自己種下的蔬菜,感受勞動和豐收的快樂。


    真沒想到,居然有人借此機會,在土地裏埋釀酒的瓶子。


    “給你。”


    男人拍了拍塑料瓶子上的泥土,給蕭嵐遞過去。


    蕭嵐借著燈光觀察了一下,這瓶子是之前是裝茶飲料的,現在裏麵裝著一些黃棕色的液體。


    搖一搖,底部有一坨黑乎乎的東西,看不出來是啥,被瓶身的包裝膜遮擋著。


    如果不細看的話,還以為是原裝的茶飲料。


    隻是,這顏色,和這形狀,讓蕭嵐聯想到一些很不美妙的東西,胃裏一陣惡心。


    眼看那個男人想要離開,蕭嵐趕忙拉住了他。


    “你好歹說說你這酒是怎麽弄來的吧,不然我不敢喝,這東西真的是酒嗎?”


    那人還挺有耐心,他很自信地抬手,擰鬆瓶蓋,隻聽“呲”的一聲,一股酒氣泄了出來。


    蕭嵐的鼻子立馬就捕捉到了,味道不濃,但竟然真的是酒。


    “不騙你。我的東西貨真價實,別人喝過了都說好。”


    “這東西安全嗎?不會假酒吧?喝壞肚子怎麽辦?聞起來怎麽餿餿的?”


    聽到蕭嵐質疑這酒不行,那人從容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縫,表露出了氣憤。


    “這哪能是假酒呢,這是我自己釀的,你手上那瓶是最成功的一瓶了!


    我都喝過多少失敗品了,不也沒事嗎?你這瓶還能喝出事了?不信的話我喝給你看!”


    那人想劈手奪過,蕭嵐趕緊躲開,把瓶子藏進懷中:


    “不行不行,你都給我了,就是我的了,如果是真的,這麽寶貴的東西哪能讓你嚐。”


    “要不你說說這酒是用什麽原材料釀的?讓我喝得放心些,起碼告訴我底下沉澱這黑乎乎的一坨是什麽……”


    男人自以為聽出來蕭嵐的弦外之音,覺得蕭嵐想要偷師,他很是得意地揚起了嘴角。


    “你就算知道原料也釀不出來的,這需要技術,像我一個本來就做釀酒生意的都試了很多次,直到近期才研製成功了。


    我告訴你也行。原料是水果皮和果汁,食堂每周會發一些水果,小賣部也有應季水果賣,像是蘋果、橘子、楊梅、李子之類的。


    每次隻要讓我拿到,我都會一點一點帶下來,按照配比裝進瓶子裏,利用天然酵母發酵成果酒。有時候運氣好的話,還能喝到葡萄酒呢!”


    隻有天然酵母,沒有其他的釀酒設備,那麽酒精的濃度不高,這嚴格來說不能算是酒,算是含酒精的飲料。


    不過在監獄這個滴酒不能沾的地方,一點點的酒精,足以讓人發狂了。


    聽說有的犯人沒事就往醫院監區那邊跑,不為別的,就為了聞一口空氣裏的消毒酒精味。


    早年還發生過犯人趁別人不注意,拿起消毒酒精猛吞一大口的案例,差點中毒。


    總之,這個人在監獄裏有這麽一手釀酒絕活,不知道多少人得為他傾倒。


    估計釀酒的原材料都不需要他出,別人省吃儉用都得把水果買給他,隻為分得一口。


    蕭嵐打聽清楚了酒的做法,便鬆開了拉著男人的胳膊。


    可是之前急著離開的男人,這會兒卻不急著走了。


    他盯著蕭嵐,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擠出討好的笑:


    “我差點忘了,你在食堂工作,那你拿到水果不是比我更加容易嘛!你們食堂早上要做饅頭,所以你們還有酵母對不對?”


    蕭嵐都還沒表態,男人已經忘乎所以地暢想上了。


    “沒有酒曲不要緊,有酵母也可以讓大米發酵,以後還可以釀米酒!雖然度數也很低,但是速度比水果釀酒快多了!”


    “要是我們能大批量製作,以後就不缺酒喝了。說不定還能賣給其他犯人,狠狠賺上一筆!”


    男人激動得握拳,看到蕭嵐平靜的神色,他才想到加上一句:


    “賺到的錢,必然少不了你的,嘿嘿……你覺得怎麽樣啊?”


    他似乎已經篤定了蕭嵐一定會幫他,畢竟蕭嵐都收受他的果酒賄賂了,上同一條賊船也是順道的事。


    很好,就這麽水靈靈地自爆了未來的計劃。


    一時間,蕭嵐都不知道對方遇上自己,是倒黴還是幸運。


    如果他拉攏的對象不是蕭嵐,而是其他的夥房人員,並且讓他拉攏成功了,那問題就大了。


    在監獄裏釀酒給自己喝,與夥同其他人員批量釀酒拿去售賣,完全是兩種性質啊。


    提前遇見蕭嵐,讓他的計劃胎死腹中,也算是他走運。


    隻是這事曝光之後,監獄裏的水果,可就沒那麽容易拿到了。


    監獄農場,也要隔三差五被翻個底朝天,以防被人私藏瓶子釀酒了。


    蕭嵐笑著,虛與委蛇地答應了他的合作邀約。


    卻在迴到宿舍以後,湊到李阿四耳邊說了一句:“收拾收拾,明天可以離開了。”


    李阿四一怔,旋即失落地“啊”了一聲。


    “明天是休息日耶!就不能多待一天嗎?我約了人打籃球的!迴去了就要上班了!我不想迴去啊!”


    蕭嵐滿頭問號,他盯著李阿四才進來一星期就圓潤了一圈的臉龐,忽然意識到,原來苦哈哈做任務的隻有他自己。


    而李阿四,他每天吃著蕭嵐換花樣做的食物,每天就負責打打下手、分分飯菜,日子不知道過得多快活!


    他在監獄裏遭受的最大的危險,估計就是誤以為自己被李鐵牛盯上了吧。


    難怪,難怪他樂不思蜀呢!真就跟局長他們說的那樣,進來堪比度假。


    蕭嵐還挺想揪著他的耳朵把他帶走,打斷他的享受,不過轉念一想,自己也應該感受一把真正輕鬆的時光。


    休息日是監獄一周之中最快樂的一天。


    這一天,沒有繁重的工作任務,沒有枯燥的學習講座,有的隻是休息。


    大家可以盡情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聊天,看書,打球,下棋,活動的區域也會放寬。


    偷得浮生半日閑呐。


    明天才是真正的休息日,但是大家在今晚就已經開始快樂了。


    恍惚間,蕭嵐也仿佛被這股愜意的氛圍感染,幻視到了讀書時期。


    自由隻有在剝奪的時候,才倍顯珍貴。


    時光隻有在短暫的時候,才倍加珍惜。


    罷了,就再呆一天吧。


    他在監獄裏也認識了一些誤入歧途但是本性不壞的人,這最後一天,就不帶任何目的地相處,好好告別吧。


    第二天,大家美美地吃著蕭嵐給他們的做的加餐,幾乎每個人都分到了蕭嵐炒的菜。


    有人戲稱:“怎麽今天也吃這麽好,不會是年前最後一頓好吃的吧?”


    聽到的人立馬反對:“呸呸呸,烏鴉嘴!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呢,就不能盼著點好!”


    還有人邊吃邊抹眼角的淚花:“嗚嗚嗚不是過年都能吃這麽好,我都不敢想過年得吃多好!在這樣下去,我怎麽舍得出獄啊!”


    “就是就是,我減刑通知下來了,再過半年就要出獄了,我是真不舍得這裏的飯菜啊!早知道食堂水平會升級,我就不表現那麽好了!”


    這樣的討論聲隱隱約約傳到蕭嵐的耳朵裏,他啥也沒說,隻是笑得意味深長。


    倒是李阿四小聲吐槽上了:


    “想得真美,還想吃到過年,今兒個就是最後一天!”


    “隻怕你今天之後,就覺得這監獄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天天想著快點出獄呢……”


    夥房裏的其他人,包括老孫,並不知道蕭嵐就要走了。


    他們隻是很高興,高興蕭嵐昨晚沒再去操場,以為他學好了,今後就不會再被舉報了,這樣他們就能長久地跟蕭嵐學習了廚藝。


    可蕭嵐卻在夜晚,刷光了自己購物卡裏的餘額,給全宿舍都買了禮物。


    “各位,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出去,重新做人。”


    “廚藝的基本功不要落下啊,不勤練的話,之前下的功夫都白費了。”


    舍友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蕭嵐為啥突然正經。


    “你幹啥呀,搞得跟要走了似的。”


    還有的緊跟著開起了玩笑:“哈哈你要是出獄的話,囚服讓給我吧,天氣怪冷的,我也沾沾你出去的喜氣。”


    蕭嵐笑著應和:“行啊!”


    說著拿出了自己洗幹淨的一套囚服,再指指身上這件:


    “還有一件,到時候換下來,你們看著拿。”


    大家先是哄堂大笑,笑著笑著,驚覺蕭嵐的神色不像作假,而且李阿四也開始收拾出他的囚服。


    “你……該不會真的要出去了吧?”


    “怎麽可能……你才剛進來一星期啊……”


    蕭嵐說出了自己提前準備好的理由:“我的案子提出申訴被受理了,法院裁定重審此案,我跟我小舅子要轉去看守所啦!”


    在眾人驚愕的神色當中,包過親自帶人過來,把蕭嵐和李阿四接走了。


    隔著門,眾人看著蕭嵐快要消失在盡頭的背影,陡然迴魂似的,急切地想追出去,卻被老孫喝住了。


    “幹什麽幹什麽,監獄這種地方,可不興挽留啊!”


    “真想追,就爭取早點出獄,以後在監獄外頭碰麵,想跟他交朋友也有底氣。”


    “現在……他能這麽快走,證明他不屬於這裏,我們也不配留他,就在心裏祝他一路順風就好了。”


    大家不再試圖邁出門,卻也沒有收迴腳步。


    直到蕭嵐的背影消失了許久許久,熄燈時間來臨,才在黑暗中聽到小小的一聲:“一路順風。”


    隨後是許多聲:“一路順風。”


    “永遠別再迴來……”


    一夜過去,蕭嵐離開的消息並沒有像爆炸那樣炸開。


    它隻會像冷空氣一樣,緩慢地入侵,當人們發現的時候,已經冷得瑟瑟發抖。


    而這反應的時間,恰好足夠蕭嵐整理過去一周的所見所聞,告知給監獄長。


    他不是監獄長的下屬,沒有把一切都總結成報告上交的義務。


    隻需要口述,把他所有的發現說一遍就行,記錄是別人的事。


    光是聽蕭嵐說,監獄長就已經開始腦門噌噌冒汗了。


    這麽多的發現,說起來也就不過半個小時就能講清楚了。


    他隻是提供線索,真正的調查要監獄後續展開,而這需要爭分奪秒,以防再出變故。


    是以監獄長連客套寒暄都來不及多說,趕緊吩咐下去,展開調查。


    真正的清算,現在才是拉開了序幕。


    那幾個自以為瞞天過海、沾沾自喜的犯人,馬上就會迎來屬於他們的報應。


    尤其是那個網紅劉洋和他外頭的一幫畜生朋友,趕緊進來團聚吧!


    縫紉機提前給你們備好了,隻要踩不死,就往死裏踩!


    蕭嵐這邊的任務正式收官,但是係統判定還有點延遲,隻能耐心等著。


    周一的時候,兩人先迴了分局報到。


    老劉急吼吼上班,路過蕭嵐的時候毫不阻滯地走過去。


    幾秒之後,他倒著走了迴來。


    “蕭嵐?!還真是你!你這就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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