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順子剛進來頭一年,也還是改不掉偷東西這臭毛病。


    他偷的東西都不值錢,什麽食堂吃飯的塑料勺子,還有車間做雨傘的布料,他經常順走。


    為此他被關過好幾次禁閉。


    問他為什麽要偷,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是感覺這個手,一遇到偷竊的機會,就像開啟了自動模式,不經腦子。


    他的管教員也很頭疼,因為順子平時是個表現特別好的人,積極配合改造,還很樂於助人。


    甚至他坐牢以後,他前公司的老板和同事還經常來探望他。


    不僅幫他照顧家人,還給他往購物卡充錢,這足以說明他人緣有多好。


    可他前一秒花錢請獄友吃麵包,下一秒就偷人家的免費牙膏。


    你罵他,他就道歉,但他下次還犯。


    這樣的反複循環,終止在監獄替他請了心理諮詢師之後。


    在心理諮詢師的循循善誘下,順子迴憶起他第一次接觸到“偷竊”概念的時候。


    “小時候我爸媽去外麵打工,留我和爺爺奶奶在村子裏生活。


    爺爺奶奶在村頭開個小賣部,賣點煙酒和便宜小零食,村裏人常來光顧。”


    “村裏人會種菜,也會打漁,他們知道我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經常把新鮮的菜和剛捕的魚送來給我們吃。


    全村人一直都是很好相處的,善良淳樸,熱心和氣,對我們很是照顧。


    但是,他們會半夜來我家偷錢。”


    “我家經常失竊,大概他們覺得我們開小賣部一定很有錢,加上老的聾,小的睡得熟,所以好下手。”


    “其實好幾次我都驚醒,認出了偷錢的人是誰。


    是一些平時對我們家很照顧的叔叔、哥哥,還有阿姨,好多人,都是不同的人。”


    “但是到了白天見麵,他們又會笑著過來摸我頭,很自然地跟我爺爺奶奶聊天嘮家常,好像夜裏來偷東西的不是他們。”


    “我當時覺得很奇怪,明明我爺爺半夜也醒了,還讓我別出聲。


    他知道那些人是賊,為什麽第二天對他們的態度還是跟以前一樣?


    而且有些小孩白天當著爺爺奶奶的麵偷零食,他們也沒有喝止。


    我不知道他們是沒看見,還是看見了不想管?”


    “還有,我鄰居家有兩個男孩,比我大一兩歲,我小時候經常去找他們玩。”


    “他們爸媽都在家務農,沒有出去打工,有時候他媽媽帶他們去鎮上趕街市,也會順便帶我一起去。”


    “我很喜歡他們一家,兄弟倆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們的媽媽很溫柔,爸爸也很愛笑。”


    “有一次趕街,我親眼看見兄弟倆都偷了攤位上的東西。


    從鎮上迴村的途中,我一直在糾結要不要跟阿姨指出這件事。”


    “可我沒想到,下車以後,兄弟倆竟然主動說出了偷東西的事情,還邀功似的掏出了贓物。”


    “更沒想到的是,阿姨沒有批評他們,而是非常高興地表揚了他們,說他們小小年紀就懂得為家裏省錢,真是了不得!”


    “這些事情,都讓小時候的我很困惑,很震驚,但是發生的次數多了,就習以為常了。”


    當心理諮詢師問他:“你讀過書,受過義務教育,你不知道偷竊是違法的嗎?”


    順子認真想了想,像是第一次思考這件事那樣。


    良久,他得出結論: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是割裂的,在學校裏,在書裏,在新聞裏,都說偷東西是錯的,小偷都是壞人。


    可是,在我的生活中,‘偷’和‘壞’好像沒有什麽聯係。


    那些偷東西的人,分明都是好人,是我喜歡的人。就算偷了,也依然不會被罵,甚至還會被誇。”


    “所以我也忍不住去嚐試,我也想幫家裏省錢。


    而且,村裏這麽多人偷過我家的錢,那麽我偷他們一點也不要緊的吧。”


    “好幾次,我正在偷的時候被撞見了。


    我還沒來得及害怕,他們就趕緊移開了目光,好像做賊的是他們。


    這樣時間長了,我就越來越大膽了,甚至覺得偷不到就是虧了,會難受好久……”


    聽到順子這麽解釋,蕭嵐就感覺一切都說得通了。


    離譜的行為背後,必然有更加離譜的誘因。


    難怪,難怪偷車這麽“高風險,低迴報”的蠢事他都幹。


    他不是突然被鬼上身了,他是形成了條件反射。


    偷東西,就像膝跳反應一樣不經大腦,無法自控。


    童年的生長經曆和落後的生存環境,給順子形成了4條錯誤認知——


    【偷是很常見很普遍的;偷是能被原諒的;偷了東西也還是好人;偷能讓家裏減輕負擔,讓爸媽高興。】


    順子在大多數事情上麵都有正常的道德觀,唯獨在“偷”這件事上,他不認為是壞事。


    讓他否定這個認知,就是讓他否定他的過去,否定他過往幾十年的人生。


    這個過程很痛苦。


    可是認知不改變,他這輩子都會是監獄的常客。


    多虧了心理諮詢師找到了“病因”,對症下藥,這才讓順子真正產生了想要改變的念頭。


    目前為止,順子碰到機會還是下意識伸手。


    但他伸手之後,會聽諮詢師的話,讓手停頓好一會兒,過一遍腦子,再決定要不要行動。


    算不上“藥到病除”,也算“療效顯著”了。


    有時候研究一個罪犯的過去、分析他的心理,不是為他洗白開脫;


    而是想找出成為罪犯的規律,阻止其他年輕人步後塵。


    這個世界不止一個留守兒童,也不止一個落後鄉村,必須要想辦法,阻止更多的“順子”成為“順子”。


    監舍裏其他人平時隻把順子入獄原因當段子聽,聽完就哈哈笑,沒有追根究底。


    要不是今天李阿四貼臉開大,順子也不會把他跟心理諮詢師說的話告訴大家。


    大家聽完都有些沉默。


    沒有人生來就立誌長大後要當一個罪犯,這種極端的反社會人格少之又少。


    大多是受諸多因素影響,家庭、學校、社會或自身的某一環出了問題,一步錯,步步錯。


    所以才有監獄這麽一個地方,把他們重新【教】和【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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