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已久的大宴之日,終於到了。


    車馬沿長街入卞,安亭瑞王開路,狼王封先並不乘車,而是騎於矯健的雪域黑馬之上,昂首穿過舞樂不休的清洹河畔。


    狼族世子封先緊隨其後,神采奕奕少年英才。


    一列人馬雖數量不多,卻自成威風,令人不敢逼視。


    卞都百姓一路得見狼王風采,都不覺為之一振:大召與狼族之間若相安無事那是最好的,皇後的決定英明。


    卞宮大殿之中,早已裝飾得流光溢彩,就為迎接遠道而來的狼王一行。


    皇後端坐於大殿正中主位,一身錦綺饋繡,威儀端莊。


    太子司馬粼坐在皇後右側,手持玉斛正向狼王祝酒:


    “小王仰慕狼王風姿,今日得見,心下激蕩。”


    狼王豪邁站起:


    “大召太子一表人才,就像我們穆塔峰上空飛翔的雄鷹!”


    說著哈哈一笑,一飲而盡。


    司馬粼身材高大,比封先高了個頭,但狼王氣勢絲毫不輸,一旁的世子封馳也站起身來,司馬粼與他四目相交,見他眼中滿是惺惺相惜的期許之情。


    滄浪盟盟主,國師林禪也在席中,仍是一身青衣。


    司馬粼餘光與他相對,國師極輕微的幅度點了點頭。唇語道:“顧少俠。”


    司馬粼讀懂了,趁人不注意朝他會心一笑。


    如果沒有滄浪盟盟主從中牽引,以狼族的天性,與大召之間是斷不肯和平相處的。


    林禪一直注意著太子妃,見開宴之前司馬粼與她神色親昵,他便放心了。思玄教對滄浪盟不再構成威脅,這是他為司馬粼效力的條件。


    皇後輕輕擊掌,殿中頓時肅靜下來。


    這是樂舞要開始了。


    一麵紅漆雕花大鼓,由八名宮人護送著,緩緩推入大殿正中。


    左右各十名戴著金銅麵具的舞者,魚貫而入。


    他們身著紅白相間的舞衣,麵具遮住容顏。


    舞者之後走上來兩名樂師,一位身形魁梧,手持四支鼓棒,另一位是綠衣女子,手戴玳瑁義甲,向場中貴人行禮便在長箏前落座,並未多言。


    鼓起,箏聲漸出。


    封馳放下酒杯,屏住唿吸。


    第一聲鼓點,輕,緩,韌。


    雷雨將至。


    第二聲鼓點,悶,急,有懼色。


    烏雲壓城。


    涔涔的箏聲不知從何起,壓抑微弱。


    沒有人聽到第一滴雨落之聲。


    彈箏女傾身俯於弦上,搖指如細米散落,箏聲由弱漸強,逐漸響徹整個大殿。


    這是大雨傾盆。


    鼓師輪棒咚咚擊鳴,眾人眼前彷佛看到兵馬不懼暴雨,整列入陣,蓄勢待發。


    雨水滾落在士兵的眼裏,但他們隻睜著雙眼,齊齊望向陣前的主將。


    左右十名舞者身姿健美,陣列隨著鼓聲大開大合。


    箏聲雷雷越發激昂,十六弦中意顯金戈鐵馬,鼓師也更加昂首奮擊,漸入忘我之境。


    一擊!


    大漠孤煙扶搖直上,烈馬嘶吼浴血而來。


    再擊!


    長戟入陣旗風飄揚,金甲蔽日戰袍遮天。


    三擊!


    穆塔峰巔雄鷹淩風展翅,隻聽得狂風獵獵,馬啼狼嘯交相唿應,大軍襲城誰人敢擋此威?


    箏聲鼓聲同鳴交錯如怒吼,二十名舞者齊聲唿喊出澎湃的戰歌。


    這戰歌將聽者的心提到嗓子眼,都情不自禁跟著鼓點,以手擊案。


    忽然之間,唿嘯聲戛然而止。


    眾人擊案的節拍也漸弱。


    一個蒼涼的女聲唱起悲歌:


    “將功成,江山易,青鋒當飲血。堆白骨,填深淵,同袍再難尋。離人哭,流民怨,家田寂無聲……”


    ……


    唱歌的正是剛才彈箏的女子,她緩緩起身,這悲歌如泣如訴,訴說著大戰之後百姓流離失所的慘狀,接在剛才豪邁的陣曲戰舞之後,竟是那麽悲涼,揪心!


    人天生崇慕強者。


    以戰服人,成王敗寇固然為世人稱道,否則那入陣曲不會震得人的心弦如此激蕩。


    但青史流芳的一戰過後,誰人記得那些殘兵與流民?


    啪,啪,啪。


    封馳世子雙眼含淚,率先鼓起了掌。


    隨著他,殿內響起隆隆掌聲與喝彩聲。皇後認真地點頭叫好,太子在旁凝神觀看,眼中讚許。


    “南音,這入陣曲,你編排得很好。”皇後神色稍稍鬆弛,讚賞道。


    南音公主?


    那個來卞都路上,父王母妃要請求賜婚的南音公主?


    封馳睜大了眼睛。


    那個綠衣女子從箏前離座,應了一聲:“多謝母後誇獎,此曲是南音為今日宴請專程所作,讓諸位尊貴客人見笑了。”


    封馳驚訝得合不攏嘴。


    他早早便崇拜大召國的音律,剛才聽那入陣曲之時,心裏想著怎麽把這些樂師請迴哈遲。


    末尾那曲悲歌更是令他感歎不已,心道兩國安寧共處才好,否則天下百姓,不論是人是妖都要唱此悲歌。


    哪曾想這一曲竟是出自南音公主之手?


    封先暗中用腳推了兒子一把,封馳將嘴合上。


    封先趁此上前向大召皇後道:


    “南音公主精通音律,這箏曲已是出神入化,更心係萬民,是女中豪傑。本王長子封馳,與公主年紀相當,尚未婚配,本王鬥膽請大召皇後做主,將南音公主許配給本王的世子,以結琴瑟之好。”


    南音公主紅了臉不說話,向狼王一座看去,好一會才看見哪個是世子,正與封馳的眼神對上,不好意思地低頭。


    大召皇後也見了封馳,正是少年英才的模樣,她心下歡喜。


    看了看南音公主,剛才表演時落落大方,這會反而害羞了,便明白了幾分。


    當下頷首道:“南音若得此夫婿,是我大召之福。”


    狼王行禮道謝,封馳也顧不上麵子了,上前跪謝。


    皇後笑了:“今日大宴上,又添一喜,真是吉兆,諸位皆請盡情飲樂吧!”


    歡樂的樂舞聲響起,美味佳肴一一端上桌來。


    司馬粼身邊,關關以眼神示意席間埋伏的幾位護法:看樣子,千符陣今日用不上了。


    幾位護法也鬆了口氣,便將此宴當成尋常宴請來享受。年僅十歲的秦大護法拿起稀罕的水果往嘴裏塞。


    這場大宴,將以最美滿的形式結束。


    是的,奏樂吧,舞蹈吧,盡情歌唱。


    因為所有的不美滿,都隻會發生在大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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