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胥低著一張緋紅的俏臉,站了良久,開口道:“那……可否請問公子大名?”


    祁川道:“在下極少在六合走動,亦無友人。我的名字,無足輕重,郡主自無需掛懷。”


    錦胥笑道:“在六合極少走動,一走動便要去定淵閣的人,全天下掰著指頭也能數清吧?……哦,忘了告訴公子,妾真身是一隻鳳尾錦鸝,加起來也隻有八趾。”


    祁川微微將頭側過,臨竹而立,沒有急著接話,也沒有否認。他不是不知道錦胥的來意。


    這位郡主乃是十三嶺最金貴的所在,與他對話卻一直用著謙稱。說不定早就知道他是誰。


    若說情愛中的人,總是有幾分癡傻。那說的乃是一般人。


    一顆九曲迴腸的七竅玲瓏心,倘若心有所屬,那才當真叫所向披靡。


    錦胥如此聰慧,怎會猜不到祁川的身份。


    她一出生便失去父母,從小在幻川青羽崖長大。那裏是整個十三嶺地勢最高的所在,她叔父臥凰宮宮主堯臨,正是當年一統十三嶺的妖族大將。


    祁川護額上所帶的凰目珠,是臥凰宮的鎮宮之寶。


    凰妖有兩目,涅槃後浴火不化,是上古靈物。二十萬年前戰佛造四方戰神,堯臨將雙珠中的一顆獻上三清天,以示妖族對六合久安的期許。


    而四方戰神中,東戰神與叔父共同鎮守幻川,所以錦胥自然認得他。


    另外兩大戰神也常年駐守在外,想來不會這時來冥界。而且……那兩位的形貌,以她在書中所見,與眼前人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隻有北戰神,古籍典錄上並無畫像,記載也僅有寥寥數筆:“蹤跡神隱,術法妖異,清容絕豔。”


    是以,錦胥從幼年起便以為,北戰神乃是女身,不便見人,故而隱居。並且,是個天下無雙的大美人。


    直到那天在忘川河邊見到他,才知道“清容絕豔”也可以用來形容男子,而且……還是一個頂有氣概的男子。


    此刻,這個人就站在眼前。竹林輕輕頷首,讓清風吹進來,輕輕撫在他一頭烏發的發梢,兩鬢,撫在他背於身後的雙手。


    錦胥不知道,這雙手若持劍,是怎樣的風華。


    半晌,她輕輕唱起來適才的幾句歌:“春暮暄兮,落落其華。春雨晦兮,瀟瀟其行……”


    祁川雖未經紅塵事,但也明白她唱的是那日雨中的自己,更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唯恐郡主芳心錯付,便道:“錦胥郡主,歌以詠誌,切莫耽於眼前。再下不日便要離去,從此山高水遠。”


    錦胥道:“妾說過,妾的真身是一隻鳳尾錦鸝。既有雙飛翼,山高水遠何懼?妾明白,閣下身係六合安危……”


    話說到此,祁川輕蹙劍眉:“郡主聰慧。既然早已我是誰,便應知道,我既不守幻川,你我便不宜相識……”


    那天在有緣渡,是錦胥自成年化為人形以來,第一次一見傾心於一個男子。


    即便她金枝玉葉,心思玲瓏,這般小女兒的熱情也是似火一般,不依不撓的。


    “這是第二次,”她溫柔一笑道:“是我第二次見到公子。從今以後,我會多增功德,叫輪迴眷顧於我。所以,這一定不是最後一次。”


    說完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許了一個願。


    這可愛模樣,六合中任何男子看到,心都得化了吧。


    她知道祁川與六合中任何一個男子都不同,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是這樣的不同。


    他的心,玉一樣溫柔而冰涼。他對人溫和,也很淡薄。他的感情,是縱然春暮落落,春雨瀟瀟也化不開的寒冰。


    他非妖非人,源出魔族,真身乃是前魔尊手上的附禺劍。


    自戰佛造得他肉身那天起,他已在六合之外。


    這樣的一個人,所有的落花有意,在他這裏都注定變成流水無情。


    錦胥說:“你不說話,就是默認。我既猜中了你的身份,你也知道我的名字,我們便是朋友了。錦胥有一物,贈與友人。”


    說著從懷中拿出一枚錦翎,遞到祁川手裏,道:“尋常人於冥司持此錦翎,可免一遭輪迴。不過,我猜中了你的身份,想來這錦翎於北戰神……應是無用吧。”


    她後麵這句話,像是喃喃自語。


    “方才,是錦胥冒昧了。不過,我會多增功德,願再相見,這是真的。北戰神有了這錦翎,便可隨時喚我,錦胥必來相助左右。”


    見她如此堅持,祁川不忍拂她的意,隻想著暫且收下,之後不用便是了。她看著年紀不大,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就會忘了這事。


    他不知道,這片錦翎已是被錦胥注入了靈力的信物。


    錦胥走後,祁川隻覺舍中清淨許多。


    他因不通情事,剛才的一番對話,對他來說就如公差一般,你問我答,並沒有什麽特別。


    忽然一陣微風起,竹林一陣簌簌之聲。


    祁川以為又是錦胥,在屋內問道:“可是有物什落下?”


    說著便踏出門去,這下他驚了,她也驚了。


    她驚的是,玄冥二少所言非虛,這位白狐公子,竟倜儻如斯。


    他驚的是,眼前這少女,竟是這竹舍東牆上,畫中之人。


    沒錯,薄雲般的裙裳上,似有點點淚痕,一雙明眸顧盼生輝,模樣和畫中手持玉瓶的美人有九分相似,但還有一分……


    祁川心想:“難道這位姑娘是這竹舍的主人,她不知道玄尊讓我暫住此處?”


    於是問道:“這位姑娘,唐突莫怪。請問,你可是這間雅舍的主人?”


    這少女正是葉老裁縫一雙妙手下成功易容的蘇彌雅。


    她隻道讓葉老裁縫將她化成一個絕對無人知曉的美人,這本是幾乎不可能的事,美人越美,芳名越盛,此為常態。要她是一個美人,又要無人知曉,這可就難了。


    葉老裁縫想破腦袋也才想出這麽一個:得虧他活得久,前魔尊這位未過門的妃子來冥界時,他有幸見過一麵,還為其製過一套裙裳。這位美人名喚雲箋,他覺得頗為符合蘇彌雅的要求。


    蘇彌雅對這幻容術的效果也頗為滿意。自己扮作這般模樣去見白狐公子,對方不上鉤便說不過去了。


    從前,試探上門提親的男子該不該殺這件事,素來是玄冥二少扮作美人代勞。


    而這次蘇彌雅堅持親自上陣,因她篤定,就算白狐公子的確是來冥界提親,也絕不可能真心求娶自己。自己又不忍心讓他因此被殺,所以攬下這項差事,到時也好通知他速速逃走。


    話說玄冥二少的眼線見祁川從定淵閣出來,手裏拿著玄尊所贈的蓮華心丹,由玄尊的貼身冥使領去久行泉旁的雅舍居住,連忙將這消息報給二少和蘇彌雅。


    奚風聽了笑得合不攏嘴:“聘禮送了,尊主又贈迴禮,還邀請白狐公子在我冥界盤桓,這分明就是過幾日趁壽宴,要宣布喜事的節奏啊!”


    蘇彌雅臉上一紅,不過她此時已化為前準魔妃雲箋的模樣,還別說,害羞的樣子裏確有幾分溫柔。


    來到竹舍之前,她對兩位哥哥的分析還有點半信半疑。


    不過現下白狐公子竟問自己“是不是這竹舍的主人”,那麽爹爹應允了他的提親這件事情,就得到了證實。


    蘇彌雅想:“想來這白狐公子也是才智過人。他一定想,如果沒有玄尊告知,那麽誰也不會知道他住在此處。而玄尊為什麽不告訴別人,偏要告訴一個美貌少女,他住在何處?不消說,他一定猜到我就是少尊主了。”


    這還沒完,她又想道:“他既然知道我是他未來的夫人,卻謹守禮節,不願唐突了我。隻是故意試探,旁敲側擊,問我是不是這間竹舍的主人。我既是玄冥少尊主,這冥界的一切自然都是我的。想必這就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當下朗聲道:“不錯,我便是這竹舍的主人。”


    她覺得此話一語雙關,甚至巧妙。既迴答了問題,又表明自己和他成家成室的決心。


    不過,這白狐公子是否也太保守了點,聽她此言,為何如此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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