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歲看出秦家是當地惡霸,想起少年行時所說,本不願意跟去;不料姓金的一指,四教師會錯了意,以為想將薛太歲帶走,秦迪又有連車帶馬一齊運迴之言,不由分說,一麵指揮土人,連抬帶拉,把車馬拉走,一麵強勸薛太歲同行。薛太歲麵熱,見四教師情意殷殷,說話客氣,又見愛馬被人牽走,隻得應諾,隨了同去。這時,雨勢漸止,風力越大,眾人逆風而行,前麵岡頭上衝下來的山洪力大異常,每乘轎子均由四個土人逆水迎風,連拉帶推,冒著片麵狂風,掙紮前進。前頭兩人,反轉身子,各用繩索綁緊兩邊轎杠,一步一步向前猛拉。兩條褲腿雖已掖到大腿的縫裏,無奈山水大深,下半身全浸水內,身再往前倒仰,整個身子差不多臥向水內,全身盡濕。後麵兩人,握緊轎扛向前猛推,狂風由轎頂吹來,氣透不轉,隻得把頭埋下。山水深達三尺以上,人麵相隔水麵不過寸許,風力稍微激動,便濺一個滿臉,周身熱汗交流,吃涼水一激,冷得周身發顫,難受異常。


    四人用盡氣力,所爭不過舉步之地,稍一疏忽,或是風力大猛,一股急流由上而下猛衝下來,人力自當不住,稍一鬆懈,前仰後撲,紛紛跌倒水中,木挑立被衝退好幾步,人也受傷。


    那四個教師仗著一點武功,前唿後喝,稍有不合,立即趕上前去,沒頭沒尾照著那些村民揚鞭亂打,到了後來,覺著風狂浪猛,迴去比來路厲害得多,連自己也禁受不住,又見內中傷了兩人,再如打傷幾個,更難成行,這才停止鞭打,一麵喝罵示威。眾土人除以全力與風水拚鬥而外,不再挨冤枉打,才好了一些。可是轎中的人也不一定好受,為了風力太猛,洪水力大,轎外雖有轎簾,擋住一點風吹,那迎麵衝來的洪流,卻順木排往轎中湧進,越來越多。剛剛流退一些,第二個浪頭相繼打到,漸成有增無減之勢。


    水與坐位已然齊平,人全浸在水裏。轎下麵的木排時輕時重,吃狂風一吹,左右亂晃,有好幾次,差一點沒有翻到水裏。坐轎的人膽子又小,急得周身亂抖。共總半裏來路,走了半個多時辰,才行脫險。


    薛太歲起初也覺難行,後來看出那兩匹馬亂流而進,卻不費事,忙即趕上。無奈水中行路,舉步艱難,手又拿著一些零碎東西,等快追上兩馬三轎,也自出險,越過官道,走往桃源莊路上。這班土人因畏教師鞭打,離水之後,又想趕早迴家,匆匆解下轎底木排,抬了轎於,如飛馳去。薛太歲方喊“將馬交我”,來人已牽馬跑走。雨中昏黑,路徑不熟,一行連與風水搏鬥,零零落落,分成了兩三段。薛太歲在外趕車多年,是這樣大水頭次遇到,過橋以後,已累得氣喘籲籲,稍一停息,忘了急追。前行四教師早擁了朱、金二人的轎子當先跑遠。張升的轎雖然落後了些,吃空身行走的幾個追上,把人替下,相繼追去。薛太歲望見前麵風雨中昏燈掩映,猛想起此地不曾來過,忙即追趕,昏黑中微一疏神,吃樹根絆了一下,跌倒在地,將腳筋扭傷,勉強趕了半裏來路,前麵燈光,已隱入暗林之中。


    腳是越走越痛,手上又捧著一個馬料籮和些零碎東西,行動不便,好生累贅,暗忖:


    “方才如照那位大哥所說,等在洞內,何致受這活罪,這班驢日的偏又強拉上路,洞中火滅,臭味難聞,隻得隨了同來,沒想到走落了單,腳上受傷,進退兩難。”越想越有氣,突然性起,把籮就地一擲,怒罵道:“薛太歲,你也是一個人,為何終年辛苦,動不動就受狗官狗差惡氣,我不幹了!等到村中,訪出方才那位大哥,跟他種地,也比吃這碗苦飯強些,何況我還有兩匹馬呢。”心中尋思,見雨又下大,不能久留當地,隻得強忍腳痛,用板斧斫下一根樹枝,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不料黑暗中把路走錯,走到半夜,饑疲交加,始終是在樹林田野之間打轉,後來實在疼得寸步難行,忽然發現林中有一房舍,電光照處,好似一座小廟,強掙進去一看,裏麵昏黑,並無人跡,連喚數聲,也無迴應,一摸身上,帶有火種粗紙,多半水濕,費了好些事,才得點燃,用火一照,乃是一座家廟,神位前還有幾枝殘蠟,不知此是昔年村人公廟,為受土豪侵淩,移往新村,除卻春秋祭掃而外,向無人來,雖有兩家看守祭田的殘餘族人,日在暴力淩辱壓榨之下,終年勤苦,衣食不周,輕易不往廟中走動。為了昨日春祭,照例來此上香,留有幾根殘蠟在此,便點燃了一根,在神前拜墊上躺了一陣。越想前事越有氣,忍著饑痛,又點了半枝殘蠟,四麵一照,現看出那廟甚大,裏外兩層,到處供滿牌位。左邊房內堆有好些幹柴,忙取些來,就在大香爐內點燃,把衣褲脫下,烤幹穿上,覺著溫暖,人也疲極,蓋著破棉襖,昏沉睡去。


    待了一會,睡夢中覺著身上一緊,耳聽喝罵之聲,睜眼一看,全身已被人綁緊,隻留兩腿,麵前站定方才教師中打人的大個子,怒問:“你們將我請來,中途丟下,並無過錯,何故綁我?”大個子怒罵:“驢日的,也配說話,見了金舅老爺,自然叫你明白,還不快滾!”話還未完,揚手就是兩皮鞭。薛太歲料知朱,金二人報複前仇,向土豪說了壞話,當時激怒,厲聲大罵:“你這豬狗不如的奴下奴,倚仗人多,暗算老子,虧你還自稱教師,是好的,把我解開,把板斧還我,和你拚個死活。”大個子也不答話,刷刷刷接連又是幾鞭,怒喝:“快走!”薛太歲暗忖:“此時身落人手,且容他狠,反正沒有死罪,至多毒打一頓,隻一放開,便和驢日的拚命。且先問明是誰使壞,認清仇人,再作計較。”忙道:“我和你無仇無怨,先莫動手,不過方才追趕你們不上,腳扭了筋,無法走路,你叫人抬我前去吧。”大個子怒喝:“放你娘的屁,共總不到半裏路,爬也爬了去,誰來抬你!”說罷,又是兩鞭。薛太歲破棉襖已被揭去,穿得單薄,那皮鞭打在身上疼痛非常,想起日間少年之言,知強不過,白吃苦頭,隻得咬牙忍痛,一顛一拐,用腳尖找地,隨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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