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在下降。原本還算暖和的天氣,因為這個聲音而變得冰冷無比。


    仿佛唿出的空氣裏也凝結了冰渣子。


    聽到謀反這個詞的時候,長公主的臉色在瞬間變得奇差無比,“你,你含血噴人。”


    “含血噴人?可笑。”喻辰宣率領一隊喻家軍走進來,他氣勢強大,震懾得周圍人瑟瑟發抖。


    “皇上。”喻辰宣衝著顧羽行禮,“長公主私藏的兵器庫,還有私下操練的軍隊已經被控製。”


    顧羽點點頭,“喻將軍辛苦了。”


    喻辰宣站在小皇帝身邊,語調冰冷如霜雪,“事到如今,長公主還不認罪嗎?”


    長公主肥胖的臉直顫抖。


    她想著打死不承認的時候,卻看到喻辰宣身邊出現一個女人。


    一個慘白著臉,一臉幽怨的女人。“長公主,你害得我好慘。”那女人的聲音幽幽的,像是從地獄中傳來的一般。“好疼啊。”


    “那些男人們太野蠻了。”


    “好多好多血,我好疼,我怨恨。”


    “長公主,你也嚐嚐那種滋味好不好?”


    那女人披頭散發,如鬼魅一般。


    “鬼。”長公主瞪大眼睛,滿臉不敢置信。


    這女人,是前幾日被她扔到你柴房裏,讓那些男人好好教訓教訓她,最後致死的女人。


    她早就應該死了,可……


    “鬼啊,有鬼。”長公主有些崩潰,“救命,有鬼啊……”


    顧羽看到長公主的醜態,有些厭惡。


    他擺了擺手,“長公主以巫蠱之術意圖謀害太後娘娘,私下操練兵馬意預謀犯,草菅人命,怨聲載道,犯下罪行罄竹難書,打入死牢,十日後問斬。”


    顧羽冷冷地說完,頭也不迴地離開。


    “問斬……”長公主愣愣地坐在那,“問斬?”


    “顧羽,你給我迴來,本宮可是你親姑姑,你大逆不道……”


    “顧羽,你這個野種,你不配當皇帝。”


    “你給我迴來,野種,你母妃隻是個低賤的宮女,生下了低賤的你,你怎麽有臉繼承大統……”


    長公主罵的越來越難聽。


    “來人,將她的嘴堵上。”喻辰宣下令之後,喻家軍協助禦林軍抓捕公主府的下人們。


    下人們瑟瑟發抖。


    他們從前仗著長公主的勢力作威作福習慣了,現在被抓,整個人都是懵的。


    在強悍的喻家軍和禦林軍抓捕下,他們根本沒有反抗能力。


    “駙馬爺現在病著,你們不要驚動他。”喻辰宣說完,冷冷地離開。


    短短幾個時辰之內,公主府被抄家,除了駙馬房中的小廝之外,其他人都被帶到了大理寺接受審訊檢查。


    羅成書一直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並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公主問斬的當天,他的身體突然好了起來。


    他讓小廝多做了一些飯,吃了好些,臉色也前所未有的紅潤。


    陽光很好,他勉強站起來,想去外麵走走。


    小廝一直瞞著他長公主被問斬的事。


    他攙扶著羅成書來到小花園時,公主府破敗不堪,花園也有些亂,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


    還有好多地方都貼了封條。


    “這,是怎麽了?”羅成書咳嗽了一聲,“我病著的這段時間裏,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那小廝見再也瞞不住了,忙跪下來,“駙馬爺開恩,十天之前,皇上率領禦林軍,喻將軍率領喻家軍將公主府查封了。”


    “長公主,長公主今日問斬。”


    “公主府中,除了奴才和駙馬爺,全都被關押到大理寺。”


    “奴才知道駙馬爺身體不好,不敢告訴您真相……”


    羅成書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他仰頭看著天上飛過的小鳥,還有花園裏翩躚起舞的蝴蝶。


    清風徐徐,翠瓦朱簷,院裏遍是春色。


    沒有喧嘩,不見爭吵,隻是一片無聲的寂靜。


    他閉上眼睛,能聽到風聲,聽到花朵飄落在地上的聲音。


    久違的,很輕鬆。


    “你走吧。”羅成書說,“在我房裏有一個包袱,包袱裏有些銀子,若是節約著用,你後半生無憂。”


    “駙馬爺。”小廝跪下地上。


    “我一個將死之人,你不用愧疚。”羅成書笑著說,“我死之前你離開,或許還能保你平安,若我死了,你可能也會被大理寺收監。”


    “走吧,走吧。”他擺了擺手,“我想,一個人在這裏靜靜。”


    那小廝原本應該被大理寺收監的,巧的是當時他正在羅成書屋子裏打掃衛生,禦林軍便命令他照顧駙馬爺。


    他也算是因禍得福。


    “駙馬爺。”小廝衝著他磕了三個響頭,慢慢吞吞地離開。


    羅成書咳嗽了幾聲,斜倚在假山上,伸出手,接住搖搖飄落的花朵。


    陽光很好,透過稀稀疏疏的枝葉落在他身上。因為疾病纏繞的臉上,多了些許安寧。


    “終於,結束了。”他在笑,那原本風華絕代的臉上,是解脫。


    “終於,結束了。”他重複著。


    花葉飄零,白如雲,似雪。


    點點花瓣墜落到他臉上,疏影裏,他閉上眼睛,安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容深。”


    有人在叫他。


    “容深。”


    真好聽的聲音,像極了當年,那個站在陽光裏,天不怕地不怕,腦筋有點不好使的少女。


    當年,她也用那麽好聽的聲音對他說,容深,你為什麽可以長得這麽好看?


    她說,容深,你的名字為什麽這麽好聽?


    她說,容深,你的聲音也好好聽,我嫁給你好不好?


    恍然如夢。


    夢醒之後,方知,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


    “容深。”那聲音越來越近,他感覺到有人在搖他。


    “容深,你醒醒。”


    羅成書慢慢睜開眼睛,透過陽光和疏影,依稀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那張臉,依然如陽光一般明媚。


    依然帶著些許傻氣。


    依然是少年青蔥模樣,好看得耀人眼睛。


    他嘴角輕笑,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喊出兩個字,“姝姝。”


    “容深。”江晚無法形容現在的感受。


    那個風華絕代的人,那個一進京州城就引起轟動的男人,那個曾經春風得意高中狀元的男人,為什麽會虛弱成這樣?


    “容深……”


    除了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


    “真好。”羅成書伸出手,想要觸摸她的臉頰,身體已經沒了力氣。


    “容深,我在。”江晚抓住他的手。


    她將他的手放在臉上。


    “死前能見你一麵,足夠了。”他的臉上一片泛著死氣的蒼白。


    江晚搖著頭,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他替她擦了擦眼淚,“哭什麽啊?傻子,我不過,不過是解脫了而已。”


    “我覺得很開心。”


    那雙漂亮的眼睛盯著碧空之上,飛鳥橫過,驚鴻掠影,自由自在。一如他。


    被囚禁了兩年之後,終於能夠掙脫牢籠,按照自己的方式選擇自由的生活。


    “容深,我一定會救你。求求你,別放棄。”江晚咬著嘴唇。


    “我這病,早已經沒沒救了。”羅成書笑得有些勉強,力氣一點點抽走,“姝姝,你能來見我,我已經……”


    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鮮血灑落在他的白衣之上,如盛開的地獄繁花,氤氳成一片蒼涼的嫵媚。


    鮮紅和蒼白,兩種最接近死亡的色彩。


    “容深。”江晚將頭抵在他頭上。


    “姝姝。”羅成書的手終於艱難地放在她的頭上,“我可能,不能跟你白頭偕老,看萬水千山了。”


    “對不起,是我失約在先。”


    “不要說了,容深,求求你,不要說了。”江晚抱住他,泣不成聲。


    “姝姝。”羅成書閉上眼睛,嘴角帶著淡然解脫的笑意,“能遇見你,真的太好了。”


    “若是……”


    “若是有下輩子,我一定不會再失約。”


    “一定,不會……”


    羅成書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不可聞。


    他的唿吸已經停止。雙手也變得僵硬。


    身上的溫度在快速降低。


    江晚緊緊地抱著他,心一點點碎裂。


    眼前,依稀浮現出那個如謫仙一般絕美的男人,隻見一麵,便沉淪到裏麵。


    那個笑起來如花一般的人。


    就那麽,在她懷裏逐漸流逝。


    “容深……”


    沒有迴應。


    懷裏的人逐漸變得冰冷,僵硬。


    她的淚水像是決堤了一般,無聲無息地落下。


    淚眼婆娑中,依稀記得那年杏花吹散,她女扮男裝出門招搖撞騙,撞到了剛剛來到京州城的他。


    站在杏花飛舞裏的他淡然而立,長衫飄搖,眉目如畫,詞窮的她也忍不住花癡,念叨著什麽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之類的濃詞豔曲。


    再相見,依然是杏花疏影。


    隻是,美人不再,陰陽相隔。


    “容深……”她收緊了手臂,抱著那絕美如畫的人,前塵往事,全化作,重泉深處的灰塵。


    零落成泥,如這飄零的杏花。


    “他已經死了。”秦釋之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身邊,“好好葬了吧。”


    聽到秦釋之的聲音,江晚恍惚了許久才緩過神來。


    “求求你,救救他。”


    “救救他好不好?”


    秦釋之搖了搖頭,“我問過付望舒,他的身體已經不行了,就算用名貴的藥物吊住一口氣,也隻是活受罪而已。”


    “生死有命。”


    “節哀。”


    江晚抿了抿嘴,好一會,才放聲大哭起來。


    夕陽轉餘暉,天邊,一抹暗淡的紫色,霏霧藹藹。


    羅成書的身體已經變得冰涼。


    他很瘦,瘦的不像樣子。


    麵色慘白,形容槁枯,像個身形佝僂的老人。


    可他,明明才二十四歲啊。


    她慢慢地站起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將他抱起來。


    “你去哪裏?”秦釋之問。


    “迴家。”江晚的身體有些麻木,她就那麽抱著他,踉踉蹌蹌,一步步往前走。


    走出公主府,往郊外走了許久,來到一處杏花林。正是落英繽紛的時節,散落了一地的杏花。


    霧輕雲薄,風乍起,吹散一池春色如雪。


    如血。


    她將羅成書放在地上,四處尋了一些幹燥的樹枝,堆積成堆。


    又費力將他抱到上麵。


    “秦釋之,借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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