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縱使悲傷再多,創傷再重,人的日子卻總要過去。


    待到月亮落下太陽升起,伴著晨曦的陽光,一切又都隻得迴歸往日眾人眼中所看到的那般模樣。


    紓甯本有些不放心,然而第二日一早上起來林樘卻是反過來安慰自己,連番說他無事,還要紓甯不要多心去想上這樣許多,麵上笑容依舊燦如朝霞。


    彼此間都盡量不去提及昨日晚間的事情,紓甯隻裝作林樘隻是尋常的醉酒吵鬧,林樘亦也不去盤問,仿佛從未有發生過這般的事情似的。


    待到紓甯將林樘送走去上學後,她這才敢稍稍睡一會兒,然而不消一個時辰便是夢中諸般心事翻湧,便再也睡不著了。


    “香雲,去將祝筠叫來。”紓甯輾轉難安,不由得招唿道。


    “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香雲甫一進來,便見著紓甯滿頭大汗,麵色更是難看至極,便也跟著慌亂了起來:“您且等等,奴婢這就去。”


    “不是我身子不舒服。”紓甯搖搖頭道:“是殿下。”


    “殿下?”香雲驚奇:“殿下不是都去文華殿聽書了麽?”


    “不是……”紓甯倒也反應了過來,鎮定了些許:“就說是我要請平安脈,悄悄的,別驚動人。”


    香雲見紓甯這般反常慌亂的模樣,雖是不解,卻明白紓甯定是有緊要之事,便也答應著趕忙去了。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祝筠才從宮內匆匆趕來,“娘娘可是身子有什麽要緊?”


    紓甯這會子全然鎮定了心思,環顧四周,便隻留下了身邊伺候的香雲夢雲在身側,對著祝筠道:“不過是請平安脈,再有些懷孕的疑問請大人解答。大人不用緊張。”


    祝筠於宮中生活多年,自然明白,但凡宮中的貴人們說“不用緊張”,便定然是極其緊要的事。他接應過紓甯的話,便欲上前跪在腳踏上為紓甯一邊診脈一邊說話。


    “大人坐罷。”紓甯卻是示意祝筠於自己身邊坐下。


    祝筠推辭一番後才敢坐下,然而方坐下便是聽得紓甯一番語出驚人,“殿下的精神,大人可知狀況?”


    祝筠聞言登時便從座上彈起跪倒,“娘娘……”


    “我沒讓大人跪著。”紓甯盡量保持心緒平和的對著祝筠說話:“今日此問,不過心中疑慮。大人若是真為殿下好,該告訴我大人知道的,不然大人是不放心我麽?”


    “這……”祝筠猶豫著,卻一時沒了應答。


    “我不想逼迫大人。大人自然也是願意說便說,不願意說不說便是。至於我殿中婢女,也都是信得過的人,再者咱們兩人男女有別,我縱使想要單獨跟大人說什麽,恐也不好說。”


    夢雲當即會意,拉著香雲趕緊對著祝筠表示道:“大人放心,奴婢們定對此事全然不知。”


    說罷夢雲又上前攙扶著祝筠起身,柔聲勸慰道:“大人,殿下與娘娘能有今日,可有大人當初撮合的一份功勞呢,娘娘對殿下是什麽心,您該是知道的。”


    祝筠看著夢雲,猶豫許久才頂著晦暗麵色道:“臣不是擔心殿下,倒是憂心娘娘知道了此事無法安然養胎。”


    “身在宮中之人,宮闈密辛總是知道一些。若是這些都承受不住,我又豈配做殿下的女人?我腹中孩兒又豈配做殿下的孩兒?”紓甯下意識地端正了身子,冷冷注視著祝筠。


    祝筠看在眼中,心中卻是沒由來的多了幾分慌張,眼前的太子妃分明麵色和藹柔順,不過眼神略微淩厲了些,卻有寒冰籠罩映射出的感覺,仿佛自己此刻低落到了塵埃一般。


    她語氣並未那般強硬,反而是帶著幾分輕柔氣息,卻又好似不容分毫不從一般。


    “娘娘……殿下……”


    也罷,丈夫的身子狀況,妻子本該知道的。


    “殿下自小便心思過重,心事壓垮,自然是心病。心病積攢久了,自然是傷精神的,隻是殿下自小執拗,許多事情都強撐著……自然……”


    話不必說的多滿,聰明人自然能懂。


    有瞬間的梗塞之感充斥心間,帶來十足的危險壓迫氣息。


    “殿下……”紓甯強行鎮定起來:“殿下這心病,可能醫好?”


    “娘娘,請恕微臣無能。”祝筠搖著頭:“臣不敢有十足把握,藥石能做到的終究有限。殿下心病自然需要心藥,殿下心上背負太多,若想要一一解決,隻怕不是容易事情。娘娘能做的,也不過是幫著殿下,陪著殿下,讓殿下能得到片刻喘息,也是好的。”


    “片刻喘息。”紓甯冷冷笑著:“隻怕在這宮裏活一日,便沒法子舒坦一日。”


    “臣,一直都有盡力在殿下平日養身湯藥中加些平心寧神的湯藥,不過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萬事都沒有殿下自己想的通來的容易便宜。”祝筠輕聲說道,語氣中亦是滿滿的擔憂。


    “我知道了……”紓甯緩緩地應著,心卻又開始不住地胡思亂想了起來。


    古代的醫療水平,自然不如現代那般,所以想要挽救一個心事積攢十多年且長期得不到紓解之人,難於上青天。


    “殿下自己該是不知道的罷?”紓甯又問道。


    “娘娘放心,這等大事,臣不敢讓任何人知道。”祝筠端肅道。


    “那就好。”紓甯點點頭,便是起身對著祝筠行了一禮:“還請大人多為殿下上些心,務必讓殿下有所舒緩。我……也會幫著看顧殿下情緒。”


    祝筠忙地攙扶起紓甯旋即給紓甯迴禮,又道:“臣也覺著,娘娘或許能對殿下病勢有所幫助。”


    紓甯苦笑一聲,自己能幫助怕也幫助不了太多,真正能幫助林樘的,怕也隻有林樘自己。


    以及皇貴妃一黨得到應有的報應。


    以及……淑妃。


    想到此處,紓甯便也開口道:“殿下……該是和淑妃娘娘,感情甚是深厚罷。”


    “什麽?”祝筠一愣,旋即似是遮掩一般道:“母子之間,自然是感情深厚。淑妃娘娘慈母之心,殿下純孝。”


    “那陛下呢?”


    祝筠麵上越發凝重,“娘娘……”


    “淑妃娘娘與陛下,當日感情又如何?”


    “這……”祝筠恭謹地低垂著頭:“臣如何得知?娘娘說笑了。”


    祝筠好歹也算是於宮中浸淫多年之人,自然管理表情的本事亦極好,然這次紓甯一問淑妃之事,他麵上這般塞滯,顯是鮮有。


    更訴說著諸般的不尋常。


    “行罷,大人若不知,我也不問了。不過是偶然間好奇,到底是我的親婆母,總想著關心一份才好。”


    “娘娘純孝,然淑妃娘娘芳華已逝,還請娘娘莫要過於惦念故人。您與殿下好,淑妃娘娘在天自也會高興的。”祝筠冷靜了許多,又道:“娘娘若無事,臣便告退了。”


    “大人慢走。”紓甯亦是盡力維持著神色,目送祝筠出了門去。


    待到祝筠走後,紓甯才緊張地喝了口茶,然放下茶杯那刻手卻不穩了,直落得滾燙茶水傾灑在地衣之上,使得那猩紅地衣上的顏色更加暗重了幾分。


    “姑娘沒傷著手罷?”夢雲忙湊過去關心紓甯,見是紓甯無事才放心些許。


    “夢雲,你說殿下……心事又該如何化解?”紓甯心中淒惶無可複加,更覺殿中壓的自己的險些喘不過氣來。


    隱隱間更有一種惆悵若失之感。


    “我怕……我怕他若真的承受不住,到那個時候,我又該如何?他總怨我自作主張不相信他,可他又何曾沒有自作主張過?以為裝作無事發生他的身子便會真的康健嗎?”紓甯緊緊握住夢雲的手,心中更有共情一般的疼痛。


    那些加注在林樘身上的疼痛,此刻也加注在了自己身上。


    “殿下……許是怕您跟著擔憂罷。”


    “可我不怕。”紓甯搖著頭,“我從沒指望著我能被他處處護著,我與他一起亦不是為了安心,我隻是因為他罷了。”


    紓甯的聲音更低沉了幾分來,“比起他保護我,我更希望,他能好好的,他能,更愛護他自己一些。”


    可他的毛病卻從來沒有更該過,永遠會將事情憋悶在他自己心中。


    哪怕說了無數次,他怕也隻會是嘴上應著而不全然施行。


    可自己並不想要一個一力擎天的英雄,隻想要一個健健康康能長相在身邊的人。


    哪怕他任性一些,糟糕一些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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