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去,太子林樘依舊是每日裏起大早赴文華殿讀書習字,太子妃紓甯經常往宮中給皇後請安,至於諸位娘子,則依舊是安安分分的。


    一切都是如從前那般井然有序各司其職,仿佛不曾有什麽改變,甘泉宮一如往日。


    不過倒有一點,被人們關注議論。


    便是新封的文娘子好似又不大受寵了。


    當初太子林樘冊封文迦為使女可算得上是震驚整個宮中的事情,自小跟隨侍奉太子的宮女被太子冊封為嬪妃本就是極具話題的談資,足夠成為宮中眾人茶餘飯後的閑話話題之一。


    再加上太子素來與太子妃恩愛如膠漆,眼裏根本容不得旁人卻又忽然再立嬪妃這種自然極易引起旁人注意的變動,這事情不可謂不是大事了。


    可這事新鮮勁兒還未過,這位文娘子好像卻……失寵了。


    便又是一輪新的議論。


    可若說是失寵,好像倒也並不像是如此。


    畢竟太子還求了皇後給那文迦常在的位份,還鎮日裏往文迦房中送些珠寶擺件等物什的賞賜,瞧著好像也甚是關心的模樣。


    卻隻是不命文娘子侍·寢。


    “外頭都說,娘子失寵了呢。”文迦的侍女宵樂忍不住對著文迦抱怨起來,手邊擺弄著太子林樘給文迦送過來的那些賞賜。


    她忍不住繼續嘟囔著:“分明是娘子不願意侍奉殿下的,又何來娘子失寵一說。這些人真是嘴碎。”


    宵樂越說越氣憤,卻是又有些不解:“隻是娘子,奴婢倒是有些不解。為何您不願意侍奉殿下?奴婢瞧著,殿下對娘子很是上心的樣子。這麽久了,太子妃沒個孩子,要是娘子趕著這勢頭能為殿下生個孩子,那豈不是地位便穩了……”


    偏生這話也不知道哪裏惹到了文迦,文迦竟是驟然暴怒,對著宵樂當即便是一個巴掌,怒喝道:“作死的賤婢,胡說什麽呢?你是盼著我死麽?”


    那宵樂本就是個小宮女,從前文迦做大宮女之時便要處處看著文迦臉色侍奉她,如今文迦成了娘子,原以為能跟著享福,卻不想文迦這脾氣卻是一丁點都沒改。


    宵樂忙地跪下,淒惶不已,“娘子恕罪,奴婢豈敢啊。奴婢隻盼著娘子大富大貴啊!”


    “哼。”文迦淒冷一哼:“大富大貴?如今,我是不成了。這輩子,怕是沒有這個命了。”


    “娘子……怎麽會……“宵樂畏懼地看著文迦,試探道。


    “怎麽就不會了?如今我……”文迦抬頭仰望著頭頂雕梁彩繪,上頭無盡的繁華璀璨,卻是鮮亮的刺眼,生生激出淚珠來,“原是都盼著我死,沒一個真心的。”


    言語之間,竟是隱隱有絕望之意。


    “娘子……”宵樂越發淒惶不安,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來寬慰文迦。


    文迦自顧抹了片刻眼淚,這才複看向宵樂,冷聲說著:“行了,起來罷。”說罷又對著宵樂招了招手:“過來,我有事吩咐你。”


    宵樂忙地湊了過去,然而接下來文迦對她的輕聲耳語的內容則是讓她再度害怕的跪了下來。


    “娘子……這……奴婢不敢啊。”宵樂顫顫巍巍地對著文迦磕頭,“若是殿下與太子妃娘娘知道了,會要奴婢的命啊!”


    文迦輕輕瞟了一眼宵樂,滿眼皆是不屑,更是威脅道:“你若是不應,我現在便要了你的性命。”


    “娘子……”


    “行了。”文迦擺一擺手:“不用說了,照著我說的做便是了,不然你連明日都活不到。”說罷,文迦便自顧站起,往內裏寢屋走了過去。


    “我要小睡,你自己看著辦罷。三日內,便給我弄來。”


    “是……”宵樂渾身顫抖著應了,心中卻早就慌的不成樣子,更是於心中想出了別樣的想法來。


    隻是文迦不知道的是,幾乎她閣中的一舉一動,都處在紓甯的人的監視之下。


    因此紓甯對於她的想法,並非不知情。


    “姑娘,宵樂來報的就是這些了。”香雲一五一十將文迦房中情景給紓甯匯報了個遍。


    “嗯。”紓甯點點頭,“宵樂為了她自己的性命,必然會對咱們說實話的。她也是聰明人,知道身契宮籍都在我這個太子妃手中,縱使文迦威脅,她也先來請示我。”


    “那咱們現下該如何?”香雲問道:“宵樂這頭,還等著姑娘示下。這種事情,她是不敢聽的。”


    香雲麵上浮現起一絲輕蔑來:“要奴婢說,不若姑娘遂了她的心願。既是她自己選的,咱們又怎好費心阻攔?”


    紓甯輕輕一笑,讚許地看著香雲,點頭應和:“當然,就按你說的辦。”


    “啊?”香雲卻是一驚,自家主子竟是如此爽快利落的讚同了自己的話。


    在香雲印象中,自家姑娘可是自從入宮成婚後便秉持著一副七竅玲瓏心的,什麽事情都得往深往遠了看,似是自己這般直來直去的衝動決定,自家姑娘多半會從不同角度窺出漏洞來封駁自己的。


    今次,竟是如此讚同,難道姑娘也是如自己一般氣惱麽?


    “姑娘……這……”


    “我沒意氣用事,照我說的做便是了。”紓甯平靜淡漠地吩咐著。


    心中隻是篤定,這一次,文迦必死無疑。


    “反正她必死了,她自己非要死前給她自己找不痛快,那我也沒有辦法。”


    “是。”香雲看著紓甯,似懂非懂地應道。


    而果然不出三日,文迦房中便出了一件大事。


    新晉封的文娘子,竟然飲下絕孕的虎狼之藥,親自斷送了她在生育一事上的可能。


    誰人都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麽。


    同時誰也不明白,文娘子為何會這般親自斷送她在後宮的道路。


    紓甯自然十分“震怒”,親自跑去“關懷”文迦,文迦彼時正因為流血不已而在床上蜷縮呻吟,見著紓甯來了竟是什麽也不顧的跪在地上對著紓甯連連叩首請罪。


    紓甯沉聲問道:“你這是做什麽?竟是昏了頭了,連你自己的性命都不顧麽?做出這等傻事!”


    文迦跪趴在地上,整個人都虛弱無比,卻強撐著上前抓著紓甯的衣角,語氣中充斥著疲憊柔弱:“娘娘,臣妾死罪。臣妾辜負了娘娘的期待,讓娘娘失望了。”


    紓甯自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對著文迦皺眉道:“你自然是讓我失望了!你明知道我想……”


    文迦強行按耐住心中憤恨,外表依舊柔弱無依,“娘娘,臣妾想了想,臣妾實在低賤,不配……”她搖著牙,頓了頓才道:“不配殿下與娘娘的期望。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從前做了許多對不起娘娘之事,左思右想,都覺得再無臉麵得娘娘器重厚望。所以臣妾……”


    痛感襲來,帶來如冰川浸潤一般的冰涼牽墜之感,與之伴隨而來的,還有更重的恨意,奈何卻隻能隱藏,將所有的氣性都咽了在肚子裏。


    “所以臣妾自做主張服下了不能生育之藥,以表臣妾決心。”


    “什麽決心?你這是糊塗啊!”紓甯繼續扮演著“心痛”道。


    “娘娘,臣妾低賤,本就不配誕育殿下骨肉。再者……”


    文迦每多說一句,心中便不由得痛心一分,“再者,臣妾實在無心爭寵。臣妾,隻想陪伴在殿下娘娘身邊,做個灑掃侍奉之人。對於旁的,旁的,實在不敢有所期待。”


    她拖著沉重病體重重地對著紓甯磕頭,恨不得將青石磚地都給磕出個窟窿來:“求娘娘成全,臣妾隻想安心侍奉殿下娘娘,旁的,便是萬死也不敢了啊!”


    紓甯看著眼前跪伏乞饒之人,心中暢快之餘,竟是不免多了幾分悲涼之感。


    雖是文迦活該,可難免多了一些辛酸。


    不過這並不耽誤自己心裏的痛快。


    罪孽深重之人,就算是跪上個一百年,也不值得同情。


    傷害林樘傷害自己之人,絕對不能心慈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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