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不過三月之內竟然連續發生兩場大火,這般陣仗自然使得眾人都無心睡眠,一個個皆是披起了衣裳等著觀望結果。


    眾所周知,宮城內各處防控皆森嚴,用火用藥等物更是嚴格,為的就是怕輕易折損了這些貴人們的性命。可如今宮中連番大火,實在是有些過於頻繁了。


    更何況,還是發生在人煙稀少的冷宮,一切都在訴說著這件事情的不對勁。


    生活在宮中久了的人心底裏都有一杆秤,許多事情隻要冒出尖尖角便也能知道背後的大概了。


    今次,自然也是。


    冷宮雖離長陽宮遠,長陽宮大火紛亂之聲自然也傳不到長陽宮來,可林樘與紓甯還是忍不住起身來,心中急切,甚為關心。


    “殿下不睡?”紓甯為起身的林樘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風,“在長陽宮看熱鬧,可看的不真切呢!”


    林樘會心一笑,眼中含著幾許深意對著紓甯道:“你這妮子,竟是說這些明知故問的話。”


    紓甯吐一吐舌頭:“殿下,凡事說的太過直白,可是有些不好呢!”


    林樘滿不在乎地道:“你我之間,何必遮掩?”


    說罷,便緩緩走到寢殿門口,往冷宮方向看了過去。


    雖然什麽都看不見,可林樘還是覺著那冷宮走水的場景仿佛竟是在眼前似的,竟如此真切。


    不禁歎氣:“真是……冤孽。”


    毫無疑問,這場事故自然背後有自己在摻和著,針對的,也不過是冷宮裏的陰美人。


    他並不想手沾鮮血,可這麽多年下來,雙手沾滿的,也早就洗不掉了。


    “可……都是她應得的。”林樘麵龐堅毅,語氣肯定地道。


    並非是木石無情,而是這就是因果報應。


    林樘從不會覺得愧疚或是心虛,畢竟是對方害人在先。


    他不禁想到了周娘子婧柔。


    那個“侍奉”自己很久的“表妹”。


    剛入宮之時,那也是個極其嬌俏明豔的少女,少女本來的顏色,便足夠能豔絕被整個陰霾籠罩著的清寧宮。


    那也是曾經給自己帶過去無數歡笑的女子,她極會說話,總能帶給自己這樣或是那樣的話題,逗得自己哈哈大笑。


    為自己沉重的生活帶來那麽一絲可以窺見的樂趣。


    漸漸地,自己也將婧柔看的十分重要了。


    雖不是男女情分的重要,可也是當做家人一般的緊要。


    那是他身邊的人,雖不能給予她男女情愛上的真心看重,可到底還是能給予她信任與親近。


    自己是真心,把婧柔當做自己人的。


    朝政大事雖不能說,可若是有什麽憂愁難過,自己倒也雖願意去跟她傾吐訴說的。


    她也能,給自己一點子寬慰。


    所以便是為著這般,自己還是願意多縱容她一些的。


    哪怕她嬌縱了些,哪怕她在東宮眾娘子麵前耀武揚威擺出一副儼然如女主人的架子。


    她要的東西,自己大多數時候都是能給便給的。


    除了男女歡好的那些事情。


    他始終覺著,把自己的身體毫無保留地交付給旁人還是得和自己心愛的人,得交給靈魂相貼近的人才行。


    婧柔雖親近,可自己並不心愛。


    那隻是很是放心的人,有的是敬重與關懷,而無愛情。


    不得不承認,這種關係到底是有些病態。


    可他覺著,比起絲毫不能給予她們感情而真正占有了她們,自己如今這樣,已然是自己所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了。


    若是以後自己有能力,說不定還能偷偷地將她們送出宮外,給予她們一個嶄新且幹淨的身份,讓她們真正的擁有情愛與人生,若真能如此,倒也雖善緣了。


    可卻不想,自己為是最能對得起她們的安排,卻是負了她們一生。


    讓婧柔心生了怨懟與絕望,竟是在嫉妒與探究中日漸扭曲迷失,才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成了這個樣子。


    並不否認自己的錯處,可自己的錯處自己承擔,那賤人的錯處,也該那賤人承擔。


    “火……”


    “殿下放心,傅海都按著你的吩咐,正在守著呢。等到時機一到,咱們這裏……”紓甯看著林樘,想要攙扶林樘迴裏屋。


    “這裏風大,還是迴去罷。”


    “無妨,反正一會子免不了在寒風中撒潑打滾,還在乎這會子麽?”林樘冷冷笑著:“大概也隻有我的命不在了,陛下,才會心疼我幾分罷。”


    紓甯聽著,心中不禁動容,更是忍不住有些擔憂:“殿下……”


    “我沒事,我還能真的為了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要自己的性命不成?”他傻傻地笑著,拍了拍紓甯:“我沒事,倒是你,陪著我受累了。”


    受累不怕,怕的就是,眼前的少年終歸會走到生命消逝那一日,還被自己親眼看見。


    那才是最為慘烈且不願意看見之事。


    冷宮大火,自然吸引了眾人目光,就在眾人眼中都隻有冷宮之時,後宮中東六宮的東南角的長陽宮,也燃起了火。


    不知不覺間,竟也升騰起了濃重煙霧,將人嗆的不成樣子。


    而此刻居住在長陽宮的主子,還依舊是太子林樘。


    這位因清寧宮失火的倒黴太子,在借住嬪妃的長陽宮暫住後,居然還是麵對著被火災侵擾的煩惱。


    實在是教人意外。


    最終這一日的大火的結果是,身處冷宮東南角的陰美人被活活燒死;身處東六宮東南角的太子夫婦倒是逃脫一命,隻是數次遭火所帶來的焦慮與害怕,又豈是短時間內緩解的。


    “父皇,兒臣實在是不知怎麽得罪了什麽人,竟數次要置兒臣於死地啊!”


    林樘終究得痛哭流涕地跪在皇帝林深麵前祈求公道與關懷。


    “好樘兒,別怕,如今沒事了啊。”卻是皇後在出言安慰人。


    皇帝也著急,可這著急到底淡了些。況且一出這種事情,他腦子裏本能地便忍不住想起皇貴妃,難道又是她?


    “父皇!求您為殿下主持公道啊!”紓甯見此,跪在地上對著皇帝哀戚不已,“殿下本就被火傷了這樣長久,好不容易算是大好了,如今卻是又被嚇成這個樣子!”


    “恕臣妾直言,這事若是天災便也罷了,若是人禍,那來人實在是心思囂張啊!竟是連陛下顏麵都不顧了。殿下好歹是陛下的孩子,縱使有什麽得罪人的地方,也該跟陛下說才是啊!不然,豈不是不將陛下放在眼中麽?”


    “殿下若有什麽,自有陛下處置,怎能……怎能……”紓甯說到此處,端的是梨花帶雨,哽咽凝滯,也再說不下去了。


    點到為止。


    林樘說的對,可能皇帝會很喜歡皇貴妃,喜歡到了可以為皇貴妃拋卻自己親生骨肉的地步。


    可比起皇貴妃,皇帝一定更喜歡他自己。


    “若是他最心愛的皇貴妃在挑戰他身為帝王的權力與威儀呢?”


    這是林樘布局之時的原話。


    不隻是林樘,紓甯也很是好奇,皇帝究竟會在他自己的麵子和皇貴妃之中選擇誰呢?


    果然,皇帝陷入了沉思。


    至少他猶豫了。


    “這事……還得再好生查查。”


    思量半晌,皇帝還是道。


    他嚐試著往前走幾步想要近距離看看林樘,可走到一半,當林樘那張被嚇得蒼白的臉浮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還是有些退縮不忍。


    “太子,你好生歇著。朕……待會子再來看你。”想了想,皇帝還是匆匆離去了。


    “陛下,冷宮那頭……”皇帝甫一出殿,身邊的內監總管戴懷恩便迎了上來:“都查清楚了,冷宮中旁的嬪妃與陰美人所居住的地方有些子遠,倒是隻有陰美人被燒死了。不過……”


    “不過什麽……”皇帝看著戴懷恩,眼中含著思量。


    “不過陰美人所住房間中,牆壁上像是有用血色寫出來的字。雖牆壁也被燒焦,但卻有印,明顯可見。是個……”


    戴懷恩不禁暗中打量著皇帝:“是個……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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