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女醫?”看見顧明琴,不知是不滿還是驚訝,賀孟宇微微蹙眉。


    顧明琴欠身行禮,理所當然地答道:“千年人參並非尋常之物,我顧氏開業三十多年,也僅僅得到兩隻。如今夜色已深,讓忠叔一個人帶著如此珍貴的藥材,明琴實在是放心不下,隻好隨之一同前來,希望賀大人可以原諒明琴的一時冒昧。”顧明琴說著,低眉垂首,做抱歉之態。


    賀孟宇如剛才一般,先是打量著她,隨後大笑道:“顧女醫,你誤會了,本府理解你的心情。實話說,顧女醫可以親自前來,本府還是求之不得呢。否則的話,顧忠先生一個人拿來這麽名貴的藥材,本府還不敢用呢。萬一是他擅自做主,沒有和顧女醫商量,顧女醫毫不知情,本府豈不是成了幫兇了。”說完,賀孟宇再次哈哈大笑,好像是心情舒暢。


    似乎是為了配合,顧明琴也彎起嘴角,微微一笑:“賀大人說笑了,盡力救人性命,本就是明琴作為醫者的職責所在,不管是多麽名貴的藥材,如果不能用在治病救人之上,那也等同於一塊朽木,不堪大用。隻有救活了人命,物盡其用,才算是物有所值。”說著,顧明琴雙手托起那枚千年人參,恭敬地遞到了賀孟宇的麵前。


    看著眼前的女孩,賀孟宇更是眉頭緊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枚藥材上,猶豫了片刻,接過來,細細地打量一番,又放在鼻子下,輕輕地聞了聞,點頭說道:“本府雖非神農弟子,不懂得藥石之術,卻也看得出來,此品非同一般,可謂是百年難遇。顧女醫可以不吝拿出,隻為救人,此等胸懷,著實讓人佩服。”


    “賀大人過譽了,正如我剛才所說,物盡其用,再珍貴的藥材,也隻能在救人之時才能方顯珍貴。”


    “顧女醫,本府能不能冒昧地問一句,這顆難得的千年人參,你們顧氏從何而來?”


    “具體情況,明琴並不知曉,隻是曾經聽叔公說過,二十多年前,有一位臥床不起、奄奄一息的病人來到顧氏,本欲放手一搏,生死有命。不料,祖父妙手迴春,使得病人轉危為安,不過半個月時間,已經可以下地走路,和平常人無異。臨走之時,那位病人留下這兩枚千年人參,以感激祖父的救命之恩,祖父推脫不掉,隻能暫時收下。”


    顧明琴說到此,停了停,抬頭看看賀孟宇的臉色,繼續解釋道:“事後,祖父才發現,這兩枚千年人參並非尋常,很有可能是出自天山之上,珍貴無比,說不定會有起死迴生的功效。隻是不知道那位病人身份如何,怎麽會有如此珍貴之物。所以從那以後,祖父便將此物妥善保管,期待有一天那人重遊舊地,可以完璧歸趙。”


    “完璧歸趙?可現在你……”托起那枚千年人參,賀孟宇蹙眉看著顧明琴。


    顧明琴微微一笑:“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且不說那位先生是否尚在人世,就算是還在人世,就算是重遊舊地,想討迴這枚千年人參,明琴必然如實相告。明琴有理由相信,如果那位先生得知明琴用去人參,是為了治病救人,必然會體諒明琴,讚同明琴。當初,他將這枚人參留給祖父,不就是為了使得更多的人可以起死迴生、轉危為安的嗎?”


    聽罷顧明琴說的話,賀孟宇禁不住鼓起掌來:“說得好,顧女醫果然是不一般,女中豪傑,連說出來的話,都讓人佩服不已啊。”


    “賀大人謬讚了,明琴能說出這些,也是父親、叔公教導有方。沒有叔公的栽培,就沒有明琴的今天……”


    賀孟宇讚許地點點頭,隨後,把手裏的人參交給趙文明:“趙大夫,麻煩你了。”


    “賀大人、大小姐請放心。”趙文明如是說道,隨後便退出了房間。


    “賀大人,能否讓明琴觀察一下病人?”顧明琴試探了一句。賀孟宇點點頭,讓開一條路,讓自己過去。顧明琴微微頷首,表示感謝,然後便在賀孟宇警惕的目光中,走到床邊,俯下身來,檢查著床上的病人。的確如同顧忠所言,病人情況危急,內傷外傷,若沒有人參吊命,很有可能一命嗚唿。


    隻不過讓顧明琴不能理解的是,賀孟宇為什麽偏偏看上自己家獨有的那枚千年人參?


    “顧女醫是打算即可為顧老爺舉行葬禮嗎?”


    正觀察著床上的病人,顧明琴突然聽此一問,沒辦法,隻能迴過頭來,迴答賀孟宇提出的問題:“如今世道艱難,敵軍兵臨城下,明琴擔心耽誤了時間,無法使得叔公入土為安……當然了,並非明琴不信任賀大人,實在是因為諸事繁雜,叔公一日不入土,顧家一日就無法安寧……”


    “前幾天,我聽方敏說,那個顧二老爺顧家韋,在顧老爺遇害的第二天,就跑到顧府為難與你,還說什麽要賣了醫館?”賀孟宇說著,再次蹙眉,顯得不可思議。


    聽到這樣的話,顧明琴的腦海裏立馬浮現了另一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啊。


    “啟稟大人,二叔為人不同於三叔,對於經營之道、藥石之術,一竅不通。早在三年前,父親剛剛去世,二叔就受人蠱惑,意圖將顧氏轉賣給陳錦顯……”


    “把顧氏賣給陳錦顯?難道他不知道顧大夫是為陳錦顯所害?”


    “當初對於此事,叔公心中有數,隻是苦於沒有證據,再加上吳天石和陳錦顯狼狽為奸,為了保存實力、不打草驚蛇,叔公隻能暗中調查,尋找證據,故而,二叔三叔一直是不知情的。”說著,抬頭看著賀孟宇,見他點點頭,好像是明白了,顧明琴才接著說道,“二叔玩心太重,被陳錦顯利用,差點出賣顧氏,幸虧叔公發現及時,訓斥了二叔,才使得顧氏可以安然存在,直到現在。”


    說到這,顧明琴頓了頓,又接道:“當初,為了顧氏當家人這個位置,二叔曾經和叔公大吵大鬧,因為叔公的堅持和三叔的支持,明琴才有了今天。現如今,叔公去的突然,二叔又重提舊事,仍要賣出醫館,並將明琴迅速嫁人。雖然因為三叔的堅持,二叔不得不暫時作罷;可依著明琴對於二叔的了解,怕又是被人利用,不會善罷甘休……”


    賀孟宇低下頭,想了片刻,隨後點頭說道:“顧女醫,本府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和顧老爺都是本府的恩人,雖然顧老爺已經不在人世,可本府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你放心,隻要本府在這裏一天,你和你的顧氏醫館就會安然存在一天。隻要你不主動關門大吉,本府必然會維護你顧氏醫館存在的權力。”


    “多謝賀大人。”得到了承諾,顧明琴自然感激萬分。同時,她也許諾賀孟宇,“賀大人放心,若賀大人有什麽吩咐,明琴和顧氏必然是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賀孟宇雖然對顧明琴有所懷疑,可聽了這番話,也不由地捋著胡須,滿意地點點頭。


    此時,趙文明煎好了湯藥,推門進來。賀孟宇趕快把位置讓給他,讓他坐在床邊,照顧病人喝了藥。喝完了藥,病人依舊是昏迷不醒,賀孟宇看在眼裏,非常不解—


    “藥已經喝了,為什麽還沒有醒過來?”


    “啟稟大人,病人情況嚴重,可以說還有一口氣。這碗人參湯隻不過是續命,能不能救活,能不能蘇醒,本就是個未知數。”趙文明如是解釋道,看了眼床上的病人,隨後又說,“不過此人唿吸尚在,脈搏微弱,證明複活的跡象,但何時才能醒過來,恐怕還不能輕易下結論……”


    “你是說,你不能確定他什麽時候能夠醒過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天早上,應該可以……”趙文明說著這話,聲音不大,垂下頭來,顯得並不確定。


    得不到一個肯定的答案,賀孟宇心情煩躁,禁不住在房間裏來迴踱步。就在此時,他把目光落在了顧明琴的身上:“顧女醫,時辰已經不早了,你又是個女孩子,多有不便,你就早點迴去休息吧,別讓家裏人擔心。”


    “多謝賀大人掛念,既是如此,明琴便先走一步了?”顧明琴說著,欠了欠身,製止了顧忠將要開的口,轉身便向門口走去,再也沒說什麽。隻是路過趙文明之時,叮囑了一句,“趙大夫,如果病人出現了什麽異常情況,請你馬上過來和我說一聲。”


    “這是應該的,大小姐放心。”趙文明毫不猶豫的應允道。


    顧明琴點點頭,隨後又向賀孟宇行了禮,便帶著顧忠,嫋嫋地離開了房間。


    賀孟宇站在門口,目送著女子離去,緊皺眉頭,想著剛才的話。過了許久,迴過神來,抬頭一看,這才發現顧明琴已經走得不見蹤影了。看來自己已經發呆了很長時間。長歎一口氣,返過身,重新入了房間。赫然看到趙文明正坐在床邊,認真地觀察著病人的情況。


    “趙大夫。”


    “賀大人。”抬頭一看,賀孟宇已經站在自己麵前,趙文明急忙站起身,作揖行禮。


    “趙大夫不忙。”賀孟宇擺擺手,免了他的禮,“本府有一事不明,不知趙大夫能否如實相告?”


    “賀大人言重了,凡是趙某所知,必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既如此,本府問你,剛才顧女醫所言,關於千年人參的來曆一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從衙門裏出來,天已經黑了。顧明琴卻沒有立即上馬車、準備迴去的意思,隻是滿臉焦急地左顧右盼,像是在等待著什麽,又像是尋找著什麽。


    “大小姐……”顧忠不明就裏,本想問個清楚,怎知還未開口,就被顧明琴以指覆唇,製止了。


    “這位官爺,請過來一下。”剛好看見有人從縣衙門口走出,顧明琴急忙招了招手,讓他過來。不為別的,就因為她認出此人是經常跟在方敏身邊的那個,“這位小哥,能否問一句,方捕快現在何處?”


    “方捕快啊,今日早些時候,賀大人便命令他出城查找兇手了。”小衙役迴答地說道。


    “查找兇手?”


    “就是那些東麗奸細。前兩天,賀大人派出去了十個人,查找東麗部隊的動向,結果就迴來了一個人。算來算去,賀大人可能還是覺得方捕快能力最強,所以就讓他前去查看。”年輕衙役如此解釋道。隨後便關切地詢問顧明琴,“顧女醫,你找老大有什麽事嗎?”


    “哦沒什麽,隻是今日沒見方捕快在賀大人身邊,覺得奇怪,所以就隨口問問,真的不好意思,耽誤你時間了。”


    年輕捕快擺了擺手,似乎並不在意,和顧明琴道了別,隨後就離開了。與此同時,顧明琴也招唿著顧忠上了馬車。


    “大小姐,你也別太擔心,方捕快武功高強,那些東麗奸細充其量和他平分秋色,不能把他怎麽樣的,方捕快一定會平安迴來的。”顧明琴平日本就和方敏走得很近,再加上顧忠有意撮合,所以顧家所有的人基本上都默認了兩個人的關係。現如今,顧明琴向旁人打聽方敏,落在顧忠的耳朵裏自然而然的以為顧明琴是關心方敏,於是便如此安慰地說道。


    顧明琴不知他心之所想,靠在馬車上,微微搖頭:“我不是擔心他,我隻是覺得,賀大人現在好像沒那麽信任他了……”


    “不會吧,方捕快可跟了賀大人差不多三年時間啊。”顧忠覺得不可思議。


    顧明琴低下頭來,認真地看著對麵的顧忠:“賀大人信不信任方捕快,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現在賀大人已經開始懷疑我們了。”


    “啊……”顧忠驚唿一聲,本能地向後一仰,碰到了馬車上,一時疼痛,急忙揉了揉,平靜下來以後,細細一想,禁不住點點頭,的確如此,隻不過……“賀大人到底在懷疑什麽啊?”


    “如果我要是知道,事情就簡單了。”顧明琴長歎一聲,重新靠在馬車上。


    其實,關於這件事,她心裏早有猜測,和嶽成有關。隻不過到底是什麽關係,一時間她還弄不明白,這就是她剛才打聽方敏的原因,想問問情況。隻可惜方敏不在,這個打算不得不暫時作罷。隻不過如果自己沒猜錯,方敏真的失去了賀孟宇的信任,對於這件事,他還能知道些什麽呢?


    意圖向方敏打探賀孟宇的打算,顧明琴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得不擱淺。因為原來總是有事沒事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方敏,這段時間仿佛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出現過。這讓顧明琴不覺奇怪,方敏幹什麽去了,難道真的如上次那個衙役所言,去探聽敵軍虛實了嗎?顧明琴還記得,三年前,方敏也曾離開過滬城,不過是被吳天石這個大貪官趕出去的;可這一次,是不是也是賀孟宇……


    盡管對於賀孟宇和方敏的關係,顧明琴感到疑惑不解;不過沒過多久,接下來的事,就徹底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因為顧鑫的遺體迴來了。


    在這件事上,賀孟宇還算是信守諾言,在答應顧明琴的第二天,他便派了仵作親自將顧鑫的遺體送迴顧府,經過檢查,除去傷處,遺體還算是保存完好。


    既然叔公的遺體已經迴來了,接下來的事便是為顧鑫舉行葬禮。


    葬禮的主持人是顧家棟和顧嶽衝。盡管顧明琴是顧家名義上的當家人,可畢竟是晚輩,又是個女流,主持葬禮,不合規矩。所以在此之前,顧明琴便和顧家棟商量,讓他出麵,迎來送往。顧家棟體諒顧明琴連日操勞,身心俱疲,便答應了這件事,也毫無理由地答應了顧明琴惟一的要求—讓顧嶽衝和他一起主持。


    顧明琴這樣做,目的很明顯,就是想把弟弟推出來,告訴所有人,顧嶽衝才是顧家未來的接班人、當家人,而自己這個姐姐隻不過是暫時出麵,幫助弟弟料理家務罷了。


    顧鑫的葬禮莫名的隆重,全滬城老老少少,相互攙扶著,接踵而至。


    顧氏在滬城已經三十多年了,在這之間,行醫濟世、鋤強扶弱,做過許多善事,得過顧氏恩惠的也是不少。顧鑫雖然不是顧氏醫館的坐堂醫生,可這麽多年來,也診治過不少病患,讓他們起死迴生,恢複健康;尤其是在顧家梁去世後的這三年來,顧鑫一改往日的不聞不問,親自在醫館裏坐鎮,對於求助者,更是來者不拒,盡力而為,得過他救助的患者也不在少數。


    此次,顧鑫為人所害,不幸去世,那些曾經得過幫助的人仿佛跑過來參加葬禮,表達感激之情,對於顧明琴,更是噓寒問暖,誠心關懷。


    葬禮上,顧明琴隻顧著和問候者打招唿,表感謝,根本來不及去為叔公哭一哭,甚至沒時間走到棺槨前,去看親人最後一眼。耳邊並沒有哭聲,跪在自己身後的顧明音、顧嶽峰二人更是沉默著,一聲不吭。倒是有幾個被顧鑫妙手迴春、死裏逃生的老人家,對著顧鑫的棺木,嚎啕大哭起來。


    每當這時,顧明琴總是感同身受,禁不住流下了眼淚。餘光中,又有人向自己而來,顧明琴趕緊擦幹了眼淚,從地上站起來。


    沒有訪者的檔口,顧明琴也來不及休息,來不及哭泣,隻是暗暗地觀察著對麵的顧家韋。心裏奇怪,為什麽他今天如此安靜?


    隻見他跪在地上、低垂著頭,麵無表情,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張一合,從這個動作,顧明琴就感覺的出來,這個二叔,不耐煩了。不過好在,他沒什麽舉動,依舊是安安靜靜的跪在那裏,沒有哭,一滴淚也沒有流。倒是他旁邊的徐氏哭的稀裏嘩啦,悲痛欲絕。


    徐氏如此傷心,顧明琴倒是可以理解,畢竟叔公去了,以後顧家韋不管是徹夜不歸,還是打她罵她,都沒有人能站出來,為她做主了。對於徐氏來說,前途茫茫,自然是悲從中來,比任何人都傷心。


    當然,讓顧明琴感到奇怪的不僅僅是顧家韋的安靜異常,更奇怪的是他的沉默。這幾天,他一句話也不說,一句抗議也沒有,尤其是在顧明琴把葬禮的主持權交給顧家棟之時,他居然沒有提出任何異議。直到現在,顧明琴還記得那天顧家韋奇怪的態度,一副無所謂、愛誰誰的表情,隻是催促著,家庭會議早點結束,他還有別的事情,不能耽誤。但具體是什麽,他卻怎麽也不肯說。後來問急了,便不耐煩地說了一句,這件事和你們無關,少管閑事。


    想起這個,顧明琴禁不住皺起了眉頭,顧家韋所說的急事到底是什麽,對於顧氏,是否有什麽影響?


    想來想去,顧明琴還是決定,一定要和顧家棟商量一下,以防萬一。


    “大姐,賀大人來了。”


    李鳳妹平靜的聲音喚迴了顧明琴的思緒,抬頭看去,果然見賀孟宇身著藏青色官服走人了大廳,顧家棟和顧嶽衝正在恭敬地問安。顧明琴猶豫了一下,也站起身,走了過去。


    “賀大人。”走到她麵前,顧明琴欠身行禮。


    “哦,顧女醫。”賀孟宇迴了禮,抬起頭看向前方的靈堂,長歎一口氣,又迴頭看著顧明琴,“顧女醫,能否讓賀某給老人家上一炷香?”


    “賀大人請。”顧明琴讓開一條路。這時她才發現,跟在賀孟宇身後的居然是許久不見的方敏。其時,方敏也看見了她,隻是微微頷首,並未說話,也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便隨著賀孟宇去了。顧明琴看到如此,禁不住蹙起了眉頭,倒也不好說什麽,隻得跟著去了。


    顧嶽衝早就準備好了,遞過來檀香,交給了賀孟宇。對著靈堂,賀孟宇恭敬地拜了拜,把檀香插入香爐,隨後便走到棺木前,看著裏麵安詳的容顏,長長地歎著氣,久久沒有離開目光。


    收迴目光,賀孟宇輕輕地搖搖頭,什麽也沒說,便帶著方敏,轉身離去。因為身份特殊,顧家棟、顧明琴、顧嶽衝三人也是一直把他送出了靈堂。


    靈堂外,賀孟宇突然停下了,迴頭看著顧氏三個人,說道:“本府此次過來,除去參加葬禮,其次還有幾個問題想不明白,特來問問顧女醫和顧三老爺。”


    一聽這話,眾人皆是奇怪,尤其是顧明琴和顧家棟兩人,相互對視一眼。顧家棟上前一步,拱手一拜,恭敬地答道:“賀大人客氣了,賀大人有什麽話,盡管詢問,但凡知道的,我和明琴必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罷,又看了眼顧明琴,顧明琴馬上點點頭,附和他的話。


    賀孟宇微笑地頜了頜首,表示滿意,正欲開問,忽然有一人哭著走過來,和顧家棟打招唿。顧家棟認出來了,是顧氏的一個病人,受過顧鑫的恩惠,對他感激不盡。顧家棟不敢怠慢,囑咐顧明琴好好照顧賀大人,然後就攙扶著老人,顫顫巍巍的入了靈堂。


    目送著二人離開,顧明琴迴過神,卻發現賀孟宇正捋著胡須,望著顧家棟的背影出神,本能地輕喚幾聲:“賀大人,賀大人……”


    打了個激靈,賀孟宇迴過神來,輕咳一聲才問道:“顧老爺今日的葬禮,顧家人是否到齊了?我看除了客人,你們家裏似乎沒什麽人。”


    “賀大人有所不知,當年祖父和叔公逃荒而來,家裏的人要麽餓死途中,要麽杳無音信,祖父和叔公二人拜師學藝之前,身邊並無其他親人,來了滬城,也是白手起家、自力更生。很久之前,叔公為了采藥,身受重傷,終身無後,一輩子孑然一身。所以到目前為止,顧家除了明琴姐弟四人,師兄弟二叔三叔,堂弟嶽峰,都在這裏。”


    “姐弟四人?我看未必吧。據我所知,你的大弟顧嶽成,到現在還是杳無音信吧。”賀孟宇故意這樣說道。


    聽了這話,顧明琴心裏“咯噔”一下,賀孟宇終於提到了嶽成。目光越過他,向方敏看了一眼,對方緊蹙眉頭,似有些為難。而這時,賀孟宇上前一步,擋住了自己的視線。有意還是無意,顧明琴猜不透,也沒時間去思考,隻能盡快迴答賀孟宇提出的問題。


    “是啊,嶽成還沒有消息,這麽多年了,明琴也是非常心焦,不知到哪兒去尋。”顧明琴說著,深深地歎了口氣,好不無奈。


    “顧大公子當年離開滬城,到底所為何事,因為那個陳思婉嗎?”


    顧明琴搖搖頭:“也不全是,當初得知陳思婉是殺父仇人之女,嶽成的確是不知所措,想要逃避。剛好此時,書院的朱先生準備入京,嶽成也是一年之後,參加考試,兩個人便一同去了京城。”


    “可據我所知,這些年來,那位朱先生從未迴過滬城,而且當初在滬城也是孤身一人……”


    “當時情況緊急,我們也沒想那麽多,隻想著讓嶽成遠離是非、斬斷情絲,匆匆忙忙準備了馬車,讓他們去了。”顧明琴搖頭歎息地說道,似有點後悔。定了定神,抬頭看著賀孟宇,接著道,“賀大人,你有所不知,去之前,那位朱先生也留有地址,並且到達以後,嶽成還寫了一封信,報了平安。隻是當明琴告訴他,在醫者大會上發生的一切之時,嶽成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顧女醫覺得大公子可是因為你逼走陳思婉,而記恨與你?”


    “也許是吧,畢竟是我沒有信守諾言。”顧明琴苦笑,隨後話鋒一轉,卻是斬釘截鐵,“不過我沒有後悔,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如此。因為我不能讓父親死的不明不白,更不能讓顧氏這麽多年的家業,毀於奸人之手。”顧明琴說著,看向賀孟宇,神色堅定,不容置疑。


    對上她的目光,賀孟宇心中震撼無比,這個女子的確是非同一般。此時此刻,他再次理解了顧鑫當年力排眾議,讓這個女子坐上一家之主的位置,原因何在?而且,他有理由相信,雖然顧鑫已經去了,但僅憑這個女人,絕對可以把顧家撐起來,其理由,不僅僅是因為她的醫術。


    “這些年來,顧女醫真的沒有大公子的消息了?”賀孟宇再次詢問,“也沒有讓人出去找尋過?”


    “怎麽沒有,從一開始沒有迴信,我們就開始想辦法打聽他的下落,凡是有人去往京城,我們都會讓人幫忙查找,還有嶽成第一封信留下來的地址,我們也讓人去看過,隻是……”顧明琴搖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前段時間,方捕快和京城裏的朋友聯係,讓他們幫忙查找,可還是一無所獲。”


    “哦?”好像是非常吃驚,賀孟宇迴頭看著方敏,“可有此事啊?”


    方敏抱拳一拜,趕緊答道:“確有此事,隻不過經過那位朋友的努力查找,仍未發現顧大公子的下落,估摸著,可能已經離開京城了。”


    “是嗎,這麽大的事,你怎麽沒和本府說起過啊?還有,你的那位朋友姓甚名誰,是幹什麽的,家裏在京城什麽地方啊?”賀孟宇似乎把注意力轉向了方敏,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方敏卻是猶豫不決,似有難言之隱,看著賀孟宇,好半天沒有開腔。


    賀孟宇並沒有等他迴答,轉過身來,重新看著顧明琴,笑笑說道:“顧女醫這麽多年來沒有打聽到令弟的下落,時至今日,或許本府可以幫忙。”


    “賀大人?”聽到這樣的消息,顧明琴吃驚又興奮,真的有嶽成的下落了?


    看著顧明琴興奮的模樣,賀孟宇平靜地點點頭,答道:“其實這些年來,本府和顧老爺的幾次閑聊,也提起過令弟。雖然顧老爺嘴裏罵罵咧咧,說什麽不孝之子、不要也罷,但為人父母,本府也非常理解顧老爺的思念之情,這些年來,也是派人四處查訪,因為一直以來杳無音信,所以也沒有驚擾過顧老爺。本以為今生今世一無所獲、對不起顧老爺,前段時間,本府的一個朋友突然來信告訴本府,他似乎打聽到了顧大公子的消息……”


    “他在哪兒?”不等賀孟宇把話說完,顧明琴就迫不及待地問。


    “東麗。”賀孟宇說著,沉下臉來,冷冷地看著顧明琴。


    “什麽,嶽成居然在東麗?”顧明琴大驚失色,“這怎麽可能?”


    “顧女醫真的不知道嗎?”賀孟宇蹙著眉頭,緊盯著顧明琴,似不放過她的一舉一動。


    茫然地搖搖頭,顧明琴顯得不措:“我怎麽會知道?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以為他還在京城,是因為賭氣,才把自己藏起來,不願意和家裏人聯係,就算是離開京城,也不可能跑得太遠,可我萬萬沒有想到……賀大人,無緣無故的,嶽成去東麗幹什麽?”顧明琴此時也擰起了眉頭,望著賀孟宇,等著他的答案。


    “顧女醫作為大公子的親姐姐,最親的人,顧大公子如何打算,顧女醫真的不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這三年來,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兒……”顧明琴再次感受到賀孟宇對自己的懷疑,他的步步緊逼,讓顧明琴有些驚慌失措。恰在此時,腳步聲響起,側目看去,顧家棟此時也走了過來。


    “什麽,你說,嶽成去了東麗,這怎麽可能?”顯然,賀孟宇剛才的話,顧家棟也聽見了,不免驚訝萬分。小心地試探了一句,“賀大人,是不是您的那位朋友認錯了人?”


    恍然的,賀孟宇拍了拍腦門:“有可能,有可能啊。本來本府來到滬城就比較晚,來之前,顧大公子已經離開,長的什麽樣子,我都不知道,隻是曾經向顧老爺打聽了一下他的特點,就隨口和朋友說了一句。現在仔細想想,像顧大公子這樣的年輕人不勝枚舉,也許是真的那位朋友認錯了人。實在對不起,本府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兩位節哀順變吧。”


    說完,就帶著方敏,慌慌張張地離開了顧府。


    下意識地跟了幾步,看著二人漸漸遠去,顧明琴便停了下來。她想不明白,賀孟宇怎麽突然提起顧嶽成,而且還告訴自己,顧嶽成去了東麗?前幾天,還是向別人旁敲側擊,現如今開誠布公,賀孟宇的目的是什麽?此時,顧明琴突然明白了賀孟宇對自己的懷疑,果然是因為嶽成。


    難道嶽成真的去了東麗,是因為陳思婉嗎?想到這,顧明琴心中一緊。可為什麽,賀孟宇會知道這件事?再則說了,如果嶽成真的為了陳思婉,去了東麗,那麽陳思婉重迴滬城的目的是什麽,為了對付自己?嶽成會讓她這麽做嗎?顧明琴突然想起,賀孟宇剛才說出此話時,方敏也露出了吃驚之色,難道他也不知道?


    不過臨走之前,方敏向自己投來了安慰的目光,好像是讓自己耐心等等,他說不定會給自己一個答案,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拭目以待。


    “真的沒有嶽成的消息嗎?”


    聽到聲音,顧明琴迴過神,看著身旁的顧家棟,輕輕搖頭:“什麽辦法都想過了,就差我親自去一趟了,隻是醫館裏走不開,一直沒有機會,方捕快也一直在幫忙打探,可是……”顧明琴說著,搖搖頭,一聲歎氣。


    “會不會真的如同賀大人所說,嶽成是去了,去了東麗?”說這話時,顧家棟的聲音有點顫抖,“我聽說那個陳思婉就在東麗,他們會不會……”


    說著說著,顧家棟有點激動,控製不住的抬高了聲音,就在此時,顧明琴以指覆唇,製止了自己—


    “三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承認,嶽成當初和那個陳思婉的確是傾心相許;可他最後知道了真相,聽從叔公的安排,去往京城,就說明他已經做出了選擇,這樣的選擇,絕不會輕易改變。三叔,嶽成是顧家的子弟,你看著他長大的,在家國危難之時,他會如何抉擇,難道你還不相信嗎?”


    顧家棟聽罷,也是無言以對,站在長輩的立場上,他不得不承認,顧嶽成是個好孩子,應該做不出背叛家國、投靠敵人的倒行逆施之舉。隻是這三年來,這孩子不知所蹤,沒有半點消息,去了哪裏,幹了什麽,無人知曉。賀大人剛才所言是確有其事,還是認錯了人,亦或是故意試探,一時間,顧家棟也猜測不透。心中忐忑之時,卻聽得顧明琴安慰般地說道—


    “三叔,你也別想太多,雖然賀大人突然提起嶽成,有些奇怪,或許真的如你所說,是認錯了人。改日,我去方捕快那裏問問消息,看看賀大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好吧,明琴,那你多留意吧,辛苦你了。”


    “三叔,你客氣了,我們進去吧,葬禮還要繼續。”


    聽顧明琴這麽一說,顧家棟也就不作他想,歎了口氣,點點頭,便轉過身,和顧明琴一起重新入了靈堂……


    就在兩個人轉過身的那一刹那,顧明琴清楚地看見顧家韋在那裏探頭探腦的,好像觀察著什麽。一遇上自己的目光,立馬縮迴腦袋,低下頭去,如剛才一般,老老實實地跪在那裏守靈。雖是如此,但顧明琴還是隱隱的感覺到顧家韋這段時間的怪異,隻是問題出在哪兒,卻無從知曉。還是算了吧,待得叔公的葬禮結束,再和顧家棟好好商量一下吧。


    雖然這樣想著,但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葬禮結束,顧鑫下葬,一家人忙忙碌碌,重迴顧府,已經是深夜。坐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緩過神來,顧明琴才發現顧家韋並不在場。問了三叔,才知道原來叔公剛剛下葬,自己這個二叔就以身體不適為由,帶著徐氏提前離開了。


    顧家韋這一行徑,讓顧明琴越發覺得莫名的不安。她不願意懷疑自己的親人,隻是事非尋常,時機敏感。本想著和顧家棟商量一下二叔的情況,把自己心裏的懷疑告訴他,但看見顧家棟癱在椅子上、滿麵疲憊的樣子,顧明琴也是心有不忍,想著明天再說,反正也不急於一時。於是就讓顧忠安排房間,讓顧家棟、顧嶽峰父子倆住在家裏。


    安排好一切,顧明琴這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迴了自己的房間。或許是因為太累了,連衣服也顧不上脫,合衣倒在床上,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轟隆隆--”


    顧明琴是被一陣巨大的轟鳴聲驚醒了,睜開雙眼,猛地從床上坐起,迴頭看向窗外,什麽聲音?


    “轟隆隆--”又是一陣巨響,隨後便是片刻的安寧。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驚得顧明琴從床上跳起,望向關閉的房門—


    “大小姐,你快起來啊,東麗人攻城了。”


    聽到此話,顧明琴來不及穿好衣服,一個箭步衝到門口,打開房門:“你說什麽,東麗人攻城了?”怎麽會如此突然。


    顧忠注意到顧明琴衣衫不整,可現在顧不了這些,剛要簡單的解釋幾句,“轟隆隆”又是巨大的轟鳴聲。這時,顧明琴扭過頭,本能地看向窗外。顧忠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趕快跟我走。”說罷,拖著顧明琴就往外跑。


    顧明琴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隻能加快速度,跟上他的步伐,快步向外奔去。耳邊,哭喊聲、腳步聲,雜亂無章,可見城裏已經慌成一團,是啊,的確是太突然了。此時,顧明琴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明音和嶽衝,還有三叔、嶽峰……”


    “大小姐放心,我已經讓人去通知了。”


    來到府門口,看見所有人都到齊了,顧明琴才算是舒了口氣,正欲說點什麽,“轟隆”又是一陣巨響,這一次,顧明琴聽清楚了,是炮聲。兩軍交戰,猝不及防。


    “明琴,家裏不安全,到防空洞那邊去躲一躲。”顧明琴還沒發話,顧家棟就先開了口。


    顧明琴自然沒意見,她也是這麽想的,點點頭,和李鳳妹一道,扶起顧明音,就要往外走。突然她想到些什麽,放開妹妹,隨後說道:“你們先走,我很快就到。”說著話,人已經反身向後院跑去。


    “明琴……”


    “大姐……”


    顧家棟和顧嶽衝皆想跟過去,卻被顧忠及時攔住了:“三老爺,二公子,你們先別去了,先走吧,我去看看,我知道大小姐幹嘛去了。三老爺,二小姐和二公子就拜托你了……”


    顧家棟剛想說點什麽,那巨大的炮聲再次在耳邊炸開,一時間身體不穩,原地晃了幾下,幸虧兒子在一旁扯了自己一把。迴頭看去,顧忠已經追著顧明琴而去了,想起他剛才的叮嚀,不作他想,抓起顧明音和顧嶽衝二人就快步衝出了顧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姐為家:亂世醫女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八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八子並收藏長姐為家:亂世醫女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