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音的房間裏—


    側耳傾聽,腳步聲漸遠,知道顧明琴他們已然離開,李鳳妹收迴目光,長吐一口氣,轉頭看著窩在被子裏、身體顫抖的顧明音,輕歎一聲,開了口:“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事到如今,你根本也睡不著。”


    話語落下,被子裏的那個人才輕輕地掀開被角,含淚看著床邊的女人。


    李鳳妹伸出手,如同顧明琴一般,溫柔地幫她擦去眼淚。歎息地說道:“明音啊,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其實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何公子他可能……”此話一出,女孩哭得更兇了,肩膀一聳一聳的,許久難以平靜。李鳳妹此時隻能靜靜地等著,等著她平靜了,才能接著把話說下去。


    過了許久,顧明音才再次慢慢地平靜,但仍明音止住哭泣。這個時候,李鳳妹改變了話題:“其實你現在的心情,我特別能夠理解,因為三年前,我經曆過同樣的事情,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抬頭看著李鳳妹,顧明音甚至是難以置信。


    含著淚,李鳳妹輕輕地點點頭,抬起眼,目光無神地看向窗外,過了許久,才悠悠地開了口……


    顧家梁房間的密室裏—


    馬大壯躺在床上,緊閉雙眼,似乎睡得很沉,對於周圍的響動,沒有任何反應。顧明琴一時好奇,禁不住伸出手去,卻在馬上就要碰到他的那一刻被人阻止了—


    “不要動他。”馮德明輕斥一聲,看向顧明琴,壓低了聲音,解釋地說道,“剛才外麵的動靜太大,他差點醒過來,我看情況不妙,又喂了一碗安神藥,他才重新睡了過去。隻不過馬捕快現在的情況越來越糟糕,我不知道這份安神藥還能堅持多長時間,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盡可能不要打擾他。”


    顧明琴點點頭,輕聲說道:“我們出去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外麵很安全。”


    馮德明猶豫片刻,便點點頭,隨著顧明琴離開了密室。出去一看,才發現這裏居然是顧家梁的房間。這個地方,差不多二十多年沒有來過了。想起很久以前,師兄弟幾個人在這個房間裏讀書寫字、交流經驗,琴棋書畫,打打鬧鬧,馮德明禁不住感慨萬千。一晃,許多年過去了,卻是物是人非啊。


    “馬捕快情況如何,還有可能徹底恢複嗎?”


    顧明琴的聲音打斷了馮德明對於往日的迴憶,抬頭看去,顧明琴蹙著眉頭,神色焦急地看著自己,馮德明有些不悅,微微蹙眉,但並非說出,隻是提醒顧明琴:“你在顧老爺身邊這麽久了,難道就沒有聽說過,斷魂草之毒根本就無藥可解嗎?”


    聽到此話,顧明琴不由地微微一怔,隨後點頭承認:“不錯,叔公的確說過這樣的話,隻是……”


    “你以為老顧叔把這個馬捕快帶迴家,真的是為了利用他研製出斷魂草的解藥,然後治好他的病?”馮德明反問一句,隨即搖搖頭,似乎不置可否。看了眼顧明琴,他接著說,“不管是三年前還是現在,斷魂草之毒都是無藥可解,關於這一點,醫書上早有記載。不過一般情況下,此毒並不致命,隻要患者沒有其他病症,不要耽誤了病情,那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可是馬捕快的身體一向健康,並無其他病症。”


    瞥了顧明琴一眼,似乎是對她的插言表示不滿。馮德明重咳一聲,再接著說道:“按照老顧叔的想法,是斷魂草發生了改變,毒性增強;不過,我覺得馬捕快所中之毒除了斷魂草以外,很有可能還有其他毒素……”


    “你的意思是,馬捕快極可能是中了兩種毒素的結合體?”顧明琴試探地問道,對方點點頭,顧明琴於是又問,“那依著馮大夫的意思,除了那事先知道的斷魂草之毒,還有一種毒素有可能是什麽?”


    麵對此問,馮德明無奈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這種事,我還沒想明白,何況,老顧叔對我的判斷很是不滿,所以……”馮德明說到此,長歎一口氣。突然想起什麽,轉頭看著顧明琴,故意問道,“如今我和老顧叔意見向左,顧女醫認為我們兩個誰對誰錯?”


    “不管誰對誰錯,治好了病,讓病人恢複健康,那就是好的。”毫不猶豫的,顧明琴說出這番話。麵對著對方的一臉吃驚,她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在這件事情上,明琴沒有參與,自然不敢隨意置評。你和叔公各有道理,如果叔公還在的話,我就會建議你們各自為戰,到了最後,分了勝負,自然可見分曉;隻是現在,叔公去了……”


    想起那位老人,顧明琴心裏又是一陣難過。低下頭,收拾好心情,抬頭看著馮德明:“馮大夫,我顧明琴現在代表顧氏,將馬捕快交給你。希望你可以竭盡全力,醫好他的身體。明琴在這裏感激不盡。”說罷,俯身一拜,向著馮德明,深鞠一躬。


    “這麽說來,你是相信我的推論了?”馮德明再次試探。


    “不,我是相信馮大夫的仁者之心。作為一個醫者,不管病人是如何的疑難雜症,醫者都會竭盡全力,治好他的病,不是麽?”顧明琴這般說道。看著這位長者從眉頭緊皺到麵色舒緩,不由地安了心,長鬆一口氣。緊接著說,“除此之外,明琴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馮大夫務必答應。”


    “顧女醫請講。”


    “我希望在醫治馬捕快的過程中,馮大夫可以讓嶽衝陪伴在側,積累經驗。”顧明琴如此說道。說完之後,似是擔心誤會,於是便補充了一句,“馮大夫,你別誤會,明琴並非信不過,隻是考慮到嶽衝將來有一天會繼承家業,勢必也會麵對各種各種疑難雜症。趁著年輕,隨同年長者積累經驗,待得有朝一日,遇到類似情況,也可以平靜應付……”


    “顧女醫,你真的會有一天把這個醫館交給二公子嗎?”馮德明又問了句,似乎不放心。


    顧明琴笑了:“馮大夫此話何意啊?父親讓嶽衝從小學習醫術,自然是為了有朝一日繼承家業,將顧氏發揚光大。除了他,明琴還能將這份家業交給何人?難不成,馮大夫是認為明琴這一介女流想要獨吞這份家業不成?”說著這話,顧明琴看著馮德明,嘴角輕揚,似笑非笑。


    馮德明一愣,不由地變了臉色。他本就是這個意思,現在被顧明琴點破,自是尷尬不已。本不欲承認,對上顧明琴了然的目光,羞愧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把頭扭到一邊,不敢與之對視。定了定神,盡力改變話題:“我聽說這一次刺客的目標是想對馬捕快二次下毒,隻是不知道那份毒藥現在何處?”


    “刺客是被方捕快當場抓獲,我覺得刺客手裏之物必然是在衙門之中。待我明日見到了方捕快,說明情況,我相信方捕快必然會將毒素交出。到時候,明琴一定會親自交給馮大夫你。希望對於馮大夫研製出救命的解藥可以有所幫助。”顧明琴如此迴答地說道。


    馮德明點點頭,似乎對這個承諾非常滿意:“既是如此,那明日就讓嶽衝公子跟在我身邊吧。剛好我也想看看,這些日子以來,在馬捕快身上,老顧叔到底有什麽發現。”


    “多謝馮大夫成全,明琴感激萬分。”顧明琴再次深深地行禮。站起來,又向馮德明承諾,“馮大夫放心,馮氏醫館之事,你大可以隨時離去,隻需要提前說一聲,如果馬捕快有什麽突發情況,馮大夫可以及時趕到。至於其他時間,明琴自然會安排其他人手,按照馮大夫的要求,妥善照顧……”


    “我那個醫館,除了他們杜家的人,現在還有其他生意嗎?”馮德明說到此,捋著胡須,苦笑地搖搖頭,並且輕歎一聲。迴頭看著顧明琴,微微張唇,想要說點什麽,卻是猶豫不決。


    “馮大夫有話要說?”看出他的猶豫,顧明琴主動發問。


    馮德明仍是猶豫,不知如何開口。


    “大哥,大哥……”


    就在這時,一陣慌慌張張的聲音從拐彎處響起,抬眼看去,隻見那馬小五疾步跑來,就要衝向密室。關鍵時刻,馮德明擋住了他—


    “馬二哥,馬捕快剛才受了驚嚇,雖然及時控製住了,可仍舊是情況不穩。我擔心他毒性複發,為了以防萬一,我建議你還是不要貿然闖入,以免驚醒了病人。”


    馬小五擔心兄長,並對馮德明的話,心有餘悸。不由地看向顧明琴,詢問她的意思。


    四目相對,顧明琴微微頷首:“不錯,刺客一來,動靜不小。雖然這裏比較隱蔽,可還是免不了受到幹擾。馮大夫剛才和我說,馬捕快差點醒過來,還好及時服用了安神藥,才避免了意外。我建議你進去的時候,盡可能放輕腳步,最好不要打擾了病人,也不要唿喚,讓病人安安靜靜地睡一覺吧。”


    馬小五拿不定主意,迴頭去看馮德明,對方也是微微頷首,形容懇切。馬小五了解兄長的情況,雖然不願,卻也隻能點頭答應。隨後便躡手躡腳的走了進去。


    顧明琴正準備隨馮德明跟進去時,無意間一迴頭,卻見顧忠向自己匆匆而來—


    “大小姐,出事了。”


    客廳裏,方敏背著手,在那裏不停地踱著步,時不時地看向旁邊那個身著衙役服、低垂著腦袋、一臉頹廢的少年人,無奈地搖搖頭,長長一歎。聽見動靜,抬頭看去,隻見顧忠領著顧明琴匆匆而來,不由地長鬆一口氣,終於來了。


    “方捕快。”顧明琴俯身行禮,站起來時,剛好看見旁邊的小衙役抬起頭來,不覺吃了一驚,“嶽衝?”


    “大姐……”少年人看著她,苦笑地喊了一聲,隨後便如同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般,默默地低下頭去。


    打量了他一陣,顧明琴好不吃驚。弟弟怎麽會穿成這樣,他什麽時候變成衙門裏的人了?


    方敏這時輕輕地咳了一聲,顯然是故意的,引起顧明琴的注意。見她迴過頭來,便冷聲說道:“賀大人說了,這一次是看在顧老爺的麵子上,看在你顧女醫的麵子上,對於嶽衝公子的刺殺行為既往不咎,如若下次……”


    “刺殺?”聽到這個詞,顧明琴不由地大驚失色,看了眼弟弟,然後又忙問方敏,“他去刺殺誰?”


    “陳思婉。”方敏還沒有開口,顧嶽衝就自己老實交代了。


    “啊?”顧明琴驚唿一聲,不是因為這個答案,而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小弟弟居然敢去行刺?


    “看來你倒是坦誠,這麽快就把話說出來了。”方敏禁不住冷笑,隨後卻舉起了大拇指。看向顧明琴,歎了口氣,繼續說明,“也不知道這家夥是什麽時候偷到這套衣服的,剛才問了他一路,什麽也不肯說。”說著,照著少年人的腦袋輕輕地拍了一下。少年人沒有躲,但還是撅起了嘴巴,不服氣。


    方敏不置可否地笑笑,接著說:“這家夥什麽時候插進隊伍的,我也沒看清。突然就對著陳思婉捅了一刀。還好我反應快,要不然用不著去菜市口,姓陳的已經一命嗚唿了。”說著,禁不住苦笑一聲,“剛開始我還以為是什麽東麗刺客,過來殺人滅口的,誰知道居然是他……”


    “為什麽不能是我?那姓陳的逼走了大哥,害慘了二姐,又殺死了叔公,就算是千刀萬剮,扒了他的皮,也不為過……”顧嶽衝年輕氣盛,聽了此話,立馬不服的反駁。


    “你給我閉嘴。”顧明琴嗬斥一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又迴頭,探問方敏,“那賀大人那裏……”


    “你放心,賀大人心裏有數,都是鄉裏鄉親的,顧二公子的人品、為人,賀大人還是清楚的,也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讓我馬上把二公子送迴來,免得顧女醫擔心。”


    “賀大人勤政愛民,明琴萬分感激。方捕快,麻煩你轉告賀大人,過幾天,明琴會帶著嶽衝親自去衙門,向賀大人賠罪。嶽衝的任性,給賀大人添麻煩了。”顧明琴說著,再次俯身一拜,形容愧疚。


    “那倒不用,賀大人說了,隻需要顧女醫向嶽衝少爺開解一番即可,勸導嶽衝少爺冷靜行事,切忌衝動,釀成大禍。”方敏這般提醒道,看見顧明琴點點頭,想是記住了。然後便走到顧嶽衝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嶽衝老弟啊,哥哥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是你,我也希望手刃仇人。隻是,情況不允許啊。如果你殺了她,你也是殺人兇手啊……”


    “可她殺了叔公,一命抵一命……”顧嶽衝激動地分辯。


    “我知道我知道。”繼續拍著他的肩膀,安撫他的情緒。方敏一邊如此,一邊說著,“可你想過沒有,讓她陳思婉就這麽死了,是不是太便宜她了?何不將她置於眾目睽睽之下,讓所有人知道她的罪行,讓她受千人指責,萬人唾罵。隻有如此,二小姐的名聲才不會被惡意揣度。”


    “賀大人真的會這麽做麽?”顧嶽衝轉頭看著方敏,呆呆地問道。


    “那是當然,否則的話,賀大人借用你們家的軟筋散,目的何在?”方敏反問,“這個陳思婉,對我來說,不是對手,如果想殺了她,不是什麽難事;但如果想讓她死得其所,所有罪行公之於眾,可不能現在就一刀了事。”


    “可是……”顧嶽衝似乎是非常擔心。


    方敏點點頭:“我承認,最開始的時候,賀大人確實是想饒她性命,換來可靠的情報;可這個女人,執迷不悟,看不清形勢。對於這樣的人,賀大人是絕不會心慈手軟。你就放心好了,三天以後,菜市口砍頭,她陳思婉必死無疑。”說著這話,方敏擲地有聲,抬頭看著顧明琴,像是在承諾。


    對視一會,方敏收迴目光,繼續勸慰顧嶽衝:“好了,別想那麽多了,陳思婉如何下場,三天以後,自見分曉。時候也不早了,我迴去複命,你也早點休息。”說完,衝著顧明琴點頭示意,也沒說什麽,隻是和她擦肩而過,徑自離開了顧府。


    顧明琴也沒有言語,隻是做“行禮”狀,餘光目送他離開。待得他和自己擦肩而過時,顧明琴便吩咐顧忠出門相送。


    待得方敏走了,顧嶽衝長鬆一口氣,一迴頭,便撞上大姐陰沉的目光,不禁心中一凜。趕緊把腦袋壓低,匆匆往前走,並且在心裏默默地祈禱:“姐姐沒看見我,姐姐沒看見我……”然而這樣的祈禱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的作用,反而是怕什麽來什麽—


    “嶽衝。”


    顧明琴聲音低沉,逼著顧嶽衝頓住了腳步,迴頭看她,滿臉無辜的喊了一聲:“大姐。”


    “跟我來一下。”顧明琴看也不看他,隻是徑自往前走,好像在說,來不來的,你自己看著辦。


    顧嶽衝站在原地,抿著唇,好像是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跟著姐姐去了。


    祠堂裏—


    顧明琴帶著顧嶽衝並排跪在顧鑫和顧家梁的靈牌前。顧明琴首先俯下身去,衝著已故的親人,深深地磕了一個頭;身旁,顧嶽衝自然照做。


    隨後,顧明琴站起身,走到供桌旁,打開抽屜,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皮鞭,拿在手裏掂了掂,然後轉過身,慢慢地向顧嶽衝走近。


    一看她手裏的物什,顧嶽衝馬上就變了臉色,心裏忐忑不安,姐姐這是要幹什麽,要執行家法嗎?要知道,這條皮鞭是祖父當初留下來的,專門懲罰顧家犯了錯誤的家人。隻是,不管是祖父還是父親,從來沒有人真正的執行過家法,哪怕是二叔喝酒賭博、不幹正事,也從來沒有人打過他。可現在,姐姐居然要對著自己執行家法?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顧嶽衝心內波濤洶湧,憤怒之情如火在燒。他想問問姐姐,自己做錯什麽了,為叔公、為二姐報仇,自己錯在何處?可不知為什麽,如此理直氣壯的自己,到了關鍵時刻,卻沒有開口質問的勇氣。反而在姐姐步步逼近之時,本能地向後挪了幾步,低垂著腦袋,不敢看她;緊握雙拳,控製自己緊張的心情。還好,離自己不近不遠,顧明琴停下了腳步。


    看著姐姐雙腳停住的位置,顧嶽衝禁不住長鬆一口氣,擦擦頭上的汗水。可自己到底在緊張什麽、害怕什麽,顧嶽衝自己也說不清楚。


    “還記得今天早上,我讓三叔帶你離開時說了些什麽嗎?”


    姐姐終於開口了,然而提出的問題卻讓顧嶽衝為之一愣,抬頭看去,才發現姐姐的目光並未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半眯起眼睛看向前方—自己的身後。自己的身後有什麽,顧嶽衝不敢想,也不敢迴頭去看,隻是壓低了腦袋,沉默著麵對著姐姐。很快,麵前的姐姐再度開了口—


    “我和你說,你是顧家的希望,父親的希望,叔公的希望,你要好好地活下去,繼承家業,把顧氏發揚光大。可是……”突然間,顧明琴話鋒一轉,低頭看著弟弟,厲聲質問,“你是怎麽做的?”


    “大姐,我……”


    “我提醒過你,這次的對手非常厲害,能哄騙明音離家出走,能不動聲色地害死叔公,這樣的人,是普通人嗎,這樣的人,你是她的對手嗎?如果你出點什麽事,你讓我怎麽辦,如何向父親交代……”顧明琴越說越急,說到激動處,抽出皮鞭,狠狠地打在二弟顧嶽衝的身上。


    “啊……”顧嶽衝慘叫一聲,身體一歪,倒在地上。


    “嶽成現在不知所蹤,叔公也走了。如今在這個家裏,隻有你、我、明音三個人,想要保住顧氏,你是我唯一的借口。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麽事,二叔堂而皇之要賣醫館、分家產、把我和明音另嫁他人,我還有什麽理由可以拒絕?”顧明琴說著,“啪”的一聲,皮鞭重重地摔在地上。


    本以為是劇痛來襲,不曾想卻沒有任何感覺。顧嶽衝小心翼翼的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姐姐發紅的眼眶,含淚的眸子,那條巨大的皮鞭被甩在地上,姐姐那握著皮鞭的手在不停地顫抖。


    “大姐……”顧嶽衝大喊一聲,撲到她麵前,以頭觸地,連連磕了幾個頭,再抬起頭來,已經是淚流滿麵,“大姐,我錯了,我對不起,我隻是想,隻是想……”說著說著,顧嶽衝泣不成聲,說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隻是想報仇。”


    顧嶽衝一愣,停住了哭泣,抬眼看著她:“大姐?”


    顧明琴沒有看他,隻是神色茫然的悠悠道:“我和你一樣,想報仇,想殺了陳思婉。不僅是為了叔公、明音,更是為了父親。當年,雖然陳錦顯的陰謀被揭穿,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可到頭來,仍然是讓他逃之夭夭。我不甘心,發誓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是不能手刃仇人,也要看著他千刀萬剮。”


    顧明琴說到這,握緊了拳頭,眸子裏露出一絲憤怒的狠厲:“這一次,我為什麽答應賀大人,放陳思婉一條生路,也是為了這個……”


    “你是想通過陳思婉,找到陳錦顯?”顧嶽衝大吃一驚,萬萬沒想到,大姐打的居然是這個主意,“可是那個陳思婉說過……”


    “那個女人說的話,你相信嗎?”顧明琴看著弟弟,冷聲問道。


    默默地低下頭,顧嶽衝沉默了,果然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從弟弟身上移開目光,顧明琴抬頭看向窗外,悠悠地接著道:“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對陳思婉所言,我都是半信半疑。雖然我不能肯定,她說的那個故事到底是真是假,但是殺了陳錦顯,她不會。如果她有這樣的勇氣,三年前,她就會分得清對錯,做出正確的選擇。”


    顧明琴說著,慢慢地轉過身,走向供桌旁,把皮鞭重新放在抽屜裏:“這麽久以來,我和陳思婉虛與委蛇,目的就是找到陳錦顯。隻是這個女人已非昨日,說出來的話半真半假,不露破綻。當初賀大人希望我把她安排在顧府,目的就是讓她早點露出破綻。可是這樣的方案被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迴頭看著弟弟,顧明琴流下了眼淚:“我是為了你們,為了你們的安全,為了讓你們平安無事。可沒想到到頭來,仍舊是難逃一劫。”說著,再次淚流滿麵。“撲通”一聲,顧明琴跪在地上,著實讓顧嶽衝嚇了一跳。她卻管不了這麽多,匍匐著來到弟弟麵前,抓住他的手,非常懇切地說道,“嶽衝,姐姐求求你了,什麽也不要管,報仇的事交給姐姐,你隻需要好好地活下去,把顧氏發揚光大……”


    “大姐,那也是我的叔公、我的父親啊……”


    “可他們的在天之靈都希望看到顧氏在你的手裏長長久久啊……”


    顧嶽衝沉默了,他不甘心,不願意讓姐姐一個人涉險。作為顧家現在惟一的男人,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保護這個家、保護兩個姐姐,為叔公、為父親、為二姐報仇雪恨。可姐姐剛才說的話,讓他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他低下頭,嚶嚶地哭了起來。他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控製不住,自己沒用啊。


    看到弟弟孩子般的哭泣,顧明琴心酸不已,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如果我們隻是普通人家,親人為人所害,作為子女,如果沒有人主持公道,就算是同歸於盡,我們也要報仇雪恨。可我們並不是普通人家,三四十年了,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的成就,怎麽能輕易割舍?所以,我們有各自的責任,我的責任是報仇雪恨,你的責任是繼承家業,而明音的責任是,好好地活下去。”


    “大姐……”


    “如今你們已經長大了,自從上次,你在二叔麵前理直氣壯地反駁,我就知道,我可以把這個家交給你了。”


    “大姐……”緊緊地抓住顧明琴,好像是生怕她離開自己。


    反手握著弟弟的手,顧明琴笑了:“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滬城是我的家,除了這裏,我還能去哪兒。我隻是希望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麽事,不管我在做什麽,你都不要管,一心一意,研究醫書。從現在開始,我也會慢慢地將醫館裏的事交給你打理,一步一步讓你繼承……”


    “那你……”


    “找到陳錦顯,為父報仇。”此話一出,顧明琴感覺到弟弟把自己的手握的更緊了,“嶽衝,你知不知道,陳錦顯害死父親的根本目的是什麽?不是因為父親發現了他的秘密,不願意與他同流合汙;更重要的是,他覬覦顧家的產業,想要據為己有。我們不能讓他得逞。所以,必須有一個人好好的守護家業。這三年來,我已經盡力了。剩下的日子,就要靠你了。嶽衝,答應我,別讓我失望。”


    顧嶽衝眼中含淚,看著姐姐,重重地點點頭。


    見弟弟終於答應,顧明琴非常欣慰,一顆不安的心徹底放下。擦擦眼淚,從地上站起來,同時也拉起弟弟:“好了,什麽也不說了,你答應了就好。時間也不早了,趕快迴房休息一會吧,天一亮,你就先去醫館吧。”說著,抬頭看向外麵,東方已經魚肚白,這一天,真的是忙了一天了。


    這樣想著,顧明琴也越發疲憊,拍了拍弟弟的手,便放開了他,徑自往外走。誰成想,剛走了幾步,便感到一陣眩暈。


    “大姐,你怎麽了?”看見姐姐閉著眼睛向自己倒來,顧嶽衝急忙接住了她,關切地問道。


    在他的懷裏,顧明琴緩緩地睜開雙眸,看著弟弟焦急的神色,聽著他急切的唿喚,她想告訴他,她沒事,可是喉嚨裏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堵著,根本發不出聲音,視線漸漸地開始模糊,眼皮越來越沉,慢慢地,聲音聽不見了,弟弟看不見了,於她而言,隻是想好好地睡一覺……


    再次睜開眼睛,顧明琴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了,窗外,天光大亮。側目看去,才發現旁邊的茶桌上趴著一個人,是弟弟嶽衝。不用說,昨晚上一定是他把自己送迴房間的,然後又趴在那裏,陪了自己一夜。想到此處,顧明琴心裏一陣感動,眼睛一熱,淚水就要奪眶而出。恰好此時,顧嶽衝也睜開眼睛,醒過來了。


    “大姐……”看到顧明琴睜著眼睛,微笑地望著自己,顧嶽衝驚喜萬分,急忙衝到床邊,拉住姐姐的手,關切地問,“大姐,你覺得怎麽樣,頭還疼不疼……”邊說著邊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額頭。


    “我怎麽了?”說出話來時,顧明琴才嚇了一跳,自己的聲音沙啞無比,喉嚨幹的仿佛是要裂開了一般,禁不住咳了幾聲,“幫我倒杯水……咳咳咳……”


    “哦。”顧嶽衝似乎才反應過來,急忙迴過身,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姐姐。


    顧明琴端起杯子,一口氣喝了,清水下肚,頓覺神清氣爽,不由地長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脈搏,並無異常,顧明琴於是便放了心,安慰弟弟說:“我沒什麽事,你別擔心。”


    顧嶽衝也點點頭:“我剛才也為你把過脈,一切正常,並無大礙,隻是身體有點虛弱,我想著可能是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姐姐太辛苦,勞累過度所致。”顧嶽衝說著,垂下頭來,羞愧難當。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又是個男子漢,隻是在關鍵時刻,卻也怎麽也幫不了姐姐。


    聽了這話,顧明琴也是微微頷首,感慨萬千的附和道:“是啊,這段時間的確發生了太多事,讓人疲於應付、防不勝防,好在,一切暫時結束了。”不管怎麽說,陳思婉已經被繩之以法,叔公的在天之靈,也可以欣慰片刻了。隻不過如果想讓陳思婉就地伏法、一命抵一命,在顧明琴看來,恐怕是並不容易。


    向外看了一眼,估摸了一下時間,顧明琴再次反問弟弟:“這個點了,怎麽還不去醫館啊?”


    “我擔心姐姐……”


    “我沒事。”剛把話說完,顧明琴就不爭氣的咳起嗖來。她急忙捂著嘴,壓低聲音。弟弟倒了一杯茶給她,她接過來喝了。緩了緩情緒,隨後又說道,“雖然趙大夫和羅大夫都是信得過的人,對顧氏也是忠心耿耿,可畢竟是顧氏的產業,我們自己家人千萬不能怠慢了。哪怕是不坐診,去看一眼、問一下,也是好的。”


    顧嶽衝不放心姐姐,自然是想留在家裏陪同,可姐姐說的話頗有道理,讓自己無法反駁,無奈之下,顧嶽衝隻好點點頭:“姐姐放心,我準備準備,馬上就去。”


    見他答應了,顧明琴再次欣慰一笑,嶽衝雖然才十三歲,可看上去要比普通的孩子成熟許多。這份成熟,也使得顧明琴打定了主意,提前把這份家產交給他,自己從旁協助。唯有如此,或許才沒有人在那裏說三道四。顧明琴這樣想著,正要說些什麽,敲門聲卻突然響起—


    “二少爺,大小姐怎麽樣了,醒了沒有?”是顧忠的聲音,問的小心翼翼。


    顧嶽衝剛準備迴答,就被顧明琴擺手阻止了:“忠叔,進來吧。”顧明琴一麵說著,一麵向弟弟使著眼色,讓他不要說話。


    顧忠推門進來,一眼就看見已經從床上坐起來了的顧明琴,不覺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關心道:“大小姐,你覺得如何啊,有沒有什麽不適的,要不要讓趙大夫他們過來看看啊?”


    “忠叔,你看你,說出這樣的話,太言重了,把我當成小孩子了吧?”顧明琴說到這,似乎覺得有趣,禁不住嗬嗬地笑了起來。笑過以後,她才說道,“我沒事,隻不過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太突然,睡眠不足,有點累了。別說是我了,你們也是如此,不是麽?”


    說著,看著身旁的一老一少,輕輕地揚揚眉。兩人誰也不說話,隻是默默地歎氣,黯然神傷。顧明琴知道,他們是為了顧鑫、為了明音,心裏難過。這份難過,顧明琴感同身受,尤其是想到那個老人,就是悲從中來。但是作為一家之主,自己不能把悲傷掛在臉上。即使是無法笑看人生,也要平靜的對待一切。


    “哦,忠叔,你過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顧明琴改變了話題,問起正經事。


    顧忠急忙收迴了思緒,趕忙迴答地說道:“方捕快來了,說如果方便的話,請大小姐馬上去一趟縣衙,賀大人有要事相商。”


    “這麽快?”一聽此話,顧明琴頓時大驚,早知道陳思婉的事不可能那麽容易了結,隻是沒想到賀孟宇這麽快就讓自己過去,才一晚上的時間,難不成出了什麽變故?顧明琴想到這裏,不由得心頭一緊。


    “我跟他去。”顧明琴還沒有答話,顧嶽衝就這樣說了一句,徑自往外走。還好,顧明琴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不要管。”


    “大姐……”顧嶽成顯然是不甘心。


    “別忘了我的話,還有你答應過我的。”


    麵對著姐姐懇切的目光,顧嶽衝不由地緊握雙拳,他仍是不甘心,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讓姐姐再為自己擔心了。畢竟,眼下,在這個顧府,姐姐除了自己,就沒有任何依靠了,自己也是一樣。以後的日子,惟有二人相互扶持、共同進退。想到此處,他默默地低下頭去,不再爭辯。


    看得出弟弟心裏的不甘,顧明琴雖有不忍,但不得不硬著心腸,拒絕他的幫助,拒絕他的參與。為了顧氏的長足發展,自己必須保護這個弟弟平安無事。放開了他,吩咐顧忠:“你去告訴方捕快,讓他等一會,我收拾一下,馬上就來。”


    “是。”顧忠輕輕地應了一聲,憂心地看了眼顧嶽衝,哀歎一聲,轉身離開了房間。


    先是不管弟弟,顧明琴下了地,走到鏡子麵前,猛地一照,顧明琴嚇了一跳,怎麽迴事,自己看起來如此憔悴?急忙拿出胭脂水粉,慢慢地塗抹著。顧嶽衝還沒有離開,透過鏡子,少年不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顧明琴感受得到弟弟對自己的關心,心裏感動不已,隻不過有些事情是原則,怎麽樣也不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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