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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秋狄入雍,沿途都是雪落不停,什麽地方不能停,偏偏停在了欒城,距離帝都不過兩日光景,既容易接收帝都消息,又不顯得刻意停留。畢竟如今負責主持修繕曲台宮的是沈淑妃,西涼沈與秋狄打的交道最多,怎會不為沈淑妃與光奕長公主暗示?


    對於長公主而言,遲入帝都幾日,卻可拿一迴沈家人情,這個交易自然是想都不用想的。


    蘇如繪歎了口氣,坐直了身體:“所以,秀婉必須死,我雖在柔淑麵前作出不在意這個秘密之態,不過是想試試她到底知道多少,能不能詐出其他消息來,柔淑郡主性格潑辣肆意,我看懷真比她都有所不及!連她都那麽謹慎,任誰也能猜測到小霍氏的身世是何等驚人!”


    若論身份,懷真是王後嫡出的郡主,比柔淑更高,柔淑要不是因為當初指婚給東胡劉氏,連個郡主的封號都不會有。但懷真與柔淑一般都與心上人之間有著重重阻隔,懷真終究還是順著端木靜光之意嫁到了劉家,而柔淑拚著自毀閨譽也要抗爭到底,可見柔淑身份雖然不及懷真,性格激烈,卻遠勝之。


    “霍清瀣她生得像極了母妃年輕時……”甘然感受到她說話時逐漸放鬆下來,略略放心,就著她的話題思索下去,“母妃與霍德、霍長青以及宣國夫人容貌之間頗有相似,霍清瀣當是霍家女兒無疑。”


    “我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她時,陛下也在,太後介紹她時,未說太師孫女,而是提了康悅郡主,陛下之後就借她呈上的一道魚羹賞下九寶琉璃串。”蘇如繪若有所思,猜測道,“隻是你我都未見過康悅郡主,也不知道太後究竟疼這位郡主到了什麽地步?”


    甘然皺著眉,一時間沒有說話。


    半晌,蘇如繪幽幽道:“你說有沒有這樣的可能?”


    “嗯?”


    “當初……長泰初年遠嫁秋狄的,並非真正的儀元長公主,而是康悅郡主!”蘇如繪聲音輕不可聞,但甘然離得近,且他耳力甚好,依舊聽得清楚,頓時臉色微變!


    “康悅郡主若代儀元長公主遠嫁,那麽帝都自然不可能有另外一個康悅郡主,霍長青所尚的,自該是真正的儀元長公主……”蘇如繪抓緊甘然的衣袖,悄言道,“儀元長公主之女,當為太後嫡親外孫女,太後自然要格外不同!”


    甘然眉宇略舒,但隨即啞然失笑:“這裏麵有些問題。”


    蘇如繪奇道:“什麽問題?”


    “你大約不知道,康悅郡主比儀元長公主要略長數歲,先帝未曾駕崩時,她就已經出嫁,當時她出嫁按得乃是公主之製,這還是先帝親自準許的。”甘然解釋,“連霍長青這個郡駙,亦是先帝所選……先帝是郡主出嫁後才忽然病倒的。”


    也就是說,康悅郡主出嫁時,隆和帝還好好的,而儀元長公主之所以遠嫁秋狄,正因隆和帝駕崩時,長泰年僅三歲,太後攝政,主少國疑,這才下降長公主以安撫秋狄。但在康悅郡主出嫁時,誰也想不到隆和帝會那麽突然的去世,儀元長公主遠嫁秋狄時才十三歲,康悅郡主出閣那就更小了,那時候太後又怎會知道後來的事情,叫稚齡公主去代嫁?


    除非……蘇如繪全身一震!


    除非彼時,太後已經料到了先帝命不久矣?


    難道隆和帝的猝死……


    她不敢再想下去!


    甘然半晌沒聽到她接話,疑惑的握住她手,發覺冷的出奇,憐惜道:“你這內室怎麽才起了兩個炭盆?也太冷了些,東西放在哪兒?我去給你加一個。”


    蘇如繪被他叫了兩聲才恍惚迴神,聽到要加炭盆卻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甘然,你信巫蠱麽?”


    “嗯?”甘然眉頭一皺,“宮裏又出這樣的事了?”


    “炭盆先別加,我給你看一樣東西。”蘇如繪答非所問,推開他手臂,跑到了帳後。


    半晌,她小心的捧著一隻銀盆進來,這銀盆不大,裏麵盛著一種白色的汁液,汁液下麵,仿佛有一塊黑乎乎的東西載沉載浮。


    “這是什麽?”甘然有些驚訝,“巫蠱之物?”他其實並不相信鬼神之說,見蘇如繪未曾阻攔,抬手將汁液裏的東西抓了起來,入手綿軟,略感膩.滑,湊近燭火一看,卻是一團青苔。


    蘇如繪提醒他:“你把青苔撥開。”


    甘然依言捏散青苔,裏麵,露出一個小巧別致的瓷盞來,甘然一看花色,皺眉:“看這青苔仿佛生了十幾年,怎麽這瓷器的花色卻是今年才時興出來的?”


    “本就是今年才出的,我也隻是挑了個小的試試,畢竟內室一向由秀婉打掃,為了不讓她起疑心,我挑了這個不打眼又最小的銀盆,拿來試的瓷器自然也不能太大,這床後麵有個暗格,是我從前發現,沒告訴她,這迴就是把銀盆放裏麵的。”蘇如繪把盆放到一邊,也不怕髒,撥弄著青苔,悠悠道,“一點小把戲。”


    甘然心中一動:“這盆裏是什麽?竟能催生青苔?”


    “你這人真是好沒記性,還是你拿來給我的閑書上看到的。”蘇如繪橫了他一眼,嗔道,“以澄洗米粒之水,置如春末秋乍著夾衣時之室,浸潤山石,可催苔發,這法子原本是匠人用在培養盆景上的,能不能用在瓷器上,我也是頭迴試,為了它,我可是忍著內室隻放兩個炭盆多日了。”


    甘然笑著在她鬢發上吻了吻:“是是,辛苦你了。”蘇如繪嗔他一眼,遞過帕子讓他擦手,惋惜道:“可這法子禁不得仔細查。”


    甘然略一思索,隨即明白過來:“不錯,米水浸出的東西,不比正常經久生出之物,易招蟻蟲。”米水之中略含甘甜,人雖然難以覺出,卻瞞不過地下蟲蟻,何況有經驗的匠人都能分辨出來。


    甘然忽的一笑:“如今外麵到哪裏去尋蟻蟲?”他沉吟著,“但這法子要用在什麽上麵?如今皇後複出,光奕長公主也在欒城停留,淑妃能夠緩一口氣,也就一個德妃娘娘能打一打掩護,德妃初掌宮務,雖然皇祖母還沒開口叫她歸還宮權,但到底不能與皇後、淑妃相比,我倒不怕巫蠱之說,隻是要弄進宮來在這時候有點危險,若拖一拖的話,恐怕開春之後容易露餡。”


    蘇如繪一指身後箱子:“那裏倒有個現成的,說起來還真是巧,若非丹朱先送了一個花相擺盤給德妃,後來因為為難找過來,被飛鷗撞破,我竟是一點都未看出來,當時我是打發了秀婉出去的,因為覺得茲事體大,專門放進這箱子裏,鑰匙一向我貼身帶著,秀婉也開不了,再者這段時間我未曾長時間離開,就是離開也留著浮水盯她,想來她還不清楚是怎麽迴事。”


    甘然咦了一聲,照她指點取出箱子裏的錦匣,裏麵正是當初丹朱拿過來請她指點的纏枝牡丹花王擺瓶,蘇如繪說出玄機,甘然不怒反笑:“你確定是皇後?沈淑妃可沒這麽好栽贓!未必不是她故意為之,畢竟要論對丹朱的了解,這些年她時時召丹朱去親近,不見得比你少。”


    “是誰都無所謂,我也是無法肯定,所以留著等你親眼看一看。”蘇如繪道,“總是個現成的證據。”


    甘然冷笑道:“巫蠱之術若真能成,南疆、北戎早已一統中原,又何來我大雍之天下?這不但是現成的證據,還是現成能用上。”


    “隻是要埋在哪裏?”蘇如繪問,“永信宮與未央宮都不大好作手腳,我當時試著催生青苔時,倒想到了一個地方。”


    “哪裏?”


    “鹿鳴台,我與周意兒住過的地方。”蘇如繪微微一笑。


    甘然嗤笑一聲:“說的什麽傻話,巫蠱無小事,莫以為你閥閱嫡女的身份就動不得你,如今皇祖母與父皇轉了心思,暫時看秋狄內訌,下一步怕就是要削蘇家兵權,你這麽做,不拘真相如何,卻是送了一個現成的罪名去讓皇祖母收拾蘇家,到時候蘇家為了自保,少不得要拋你出來!”


    “我病好迴宮,因疏香庭沒有修繕,當時皇後提議是叫我住鹿鳴台的。”蘇如繪提醒道,“如今最緊要的是把太子弄倒不是嗎?我們已經沒什麽時間了,再拖延下去到了春日,那法子豈不是挖出來就能看出端倪?”


    甘然忽然露出古怪之色:“如繪?”


    “嗯?”蘇如繪不解的看著他。


    “你一向聰明,難得有發傻的時候……”甘然倏的笑出了聲,伸手撫著她臉頰,眼中俱是忍俊不禁。


    蘇如繪不解:“怎麽了?”


    甘然見她還是一頭霧水,隨手將那花王擺瓶丟到鋪設著柔軟的狐裘的榻上,忍笑附耳低語:“催生青苔之法、送上門的花王擺瓶,你還想惦記著埋到什麽地方……嗯,你卻忘記了最緊要的事!”


    “……什麽?”


    甘然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指著那擺瓶:“這擺瓶……似乎與你用來試催生苔蘚之法的瓷器出自一窯,俱是近年時興出來,尤其這花王擺瓶,沈淑妃送給丹朱,如何會無記錄?你想讓它做出埋藏已久的模樣,也不怕露了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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