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上的秋蟬步子越走越慢,一遍遍的演習一會見麵該怎麽說第一句話,是說聲好久不見還是說好巧又見了?


    隻是等他到了頂層看著空空蕩蕩的走廊才知道原來那群人在他上樓的時候正好從另一個樓梯下去了。


    微微伸頭看,街道人山人海,似乎原本的兩個焦點就剩下自己一人了,人群正在焦急的尋找那位仙子。


    像是受到了人群的感染,秋禪也焦急了起來,腳下輕輕用力,便如之前的驚鴻影一般穿越於高樓之上,青年飛躍一座又一座高樓,看到的隻有時而繁密時而疏鬆的人群。


    最終一無所獲的青年在一處飛簷上坐下,上次一別日夜思念,卻連名字都不知道,想著要不要找揚州的官員幫自己找一找,隻是又怕過於冒失,唐突了佳人。


    從酒樓買了兩壇酒後坐在不知名橋頭孤飲的秋禪又突然想到了伯父白度峨,兩日已是煎熬,一生一世又該是如何心情呢?


    那秋禪上岸的河邊巨石下人頭攢動,趙富金早已迴破舊的小旅店讀書了,他家中有位賢妻,雖相貌平平,但已相許一生一世不離不棄,這也是他一開始不太願意寫詩的原因,已有佳偶還為她人寫詩總歸會讓妻子麵上無光。


    “曲老先生,你看這詩作何解啊?我們平民老百姓也就認識字怎麽讀,知道簡單的字大概是什麽意思,一寫成詩就看不懂了。”


    不少圍在石邊的人們對著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先生抱拳開口道,希望老先生為大家解析一二,作為揚州城內頗有名望的文壇宿老,曲老先生也不推辭,笑嗬嗬的將巨石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口中讚道:“好詩,好字,好功夫。”


    “曲老先生你就別賣關子了。”


    “是啊,快點給我們講講吧。”


    “好好好。”滿頭白發的曲老先生微微顫顫的伸出雙手虛按兩下,示意大家不要吵後開口道:“首先要說明,我的觀點隻是一家之言,並不能證明秋公子寫的就是我說的這個意思。”


    “那是自然,不過以老先生的學識,自然八九不離十。”會說話的婦人開口捧了下老先生,老先生滿臉受用。


    “先看這玉秦樓,秦樓乃是天下未一統前的一位君主秦穆公為其女弄玉所建之樓,這後世傳著傳著意思就多了,這裏指的應該是貴女所處之處,而玉指的應該是這樓在月光照耀下散發似玉光澤的模樣。”


    眾人點頭,老先生繼續道:“人間美玉看秦樓,意思應該是想要看人世間那美玉一樣的姑娘,隻有到這揚州城月色下的高樓上才看得到。”


    “我還以為這是秋公子誇自己是人間美玉,說自己在看樓呢。”一個漢子自嘲笑道,引得一群人跟上笑。


    老先生哈哈笑著搖搖頭,又開始評解下一句,“水瀲晶沙皎影柔,這又是什麽意思呢?我的解讀是,可人影綽約皎柔,看起來就像是沙子般晶瑩,像是瀲灩的水波般朦朧。”


    人群開始安靜了,老先生繼續道:“這前兩句與後兩句之間隱藏著一個問句,也就是為何會晶瑩瀲灩,朦朧綽約呢?”


    曲老先生突然興奮起來,雖然年老,但是這一刻聲音卻鏗鏘起來了:“天下明月十二分,九分獨照揚州城。這最後兩句就是一個答案,意思就是那是因為月亮也偏愛她啊,把天底下十二分月光中九份都給了她啊,所以連有她的揚州城都會晶瑩皎潔,因此而朦朧綽約起來了啊。”


    “意思就是說月亮偏愛這位仙子,所以把十二分之九,也就是四分之三的月光都灑向了她一個人,而揚州城容納了這月光後變得晶瑩皎潔,反而讓我們看不清這位仙子了是嗎?”一個中年男子開口詢問。


    曲老先生先是搖頭,而後點頭,開口道:“非也非也,你的理解方向沒什麽問題,但是詩中的兩個分字理解錯了。”


    看著眾人不解的神情,曲老先生解釋道:“分的意思很多,這明月十二分的中的分指的是區劃開,也就是一年有十二個月,月亮十二次盈虧,所以就稱之為十二分明月,簡單的說這裏的十二分就是湊字數加些韻味,沒有任何含義;


    九分的分指的才是區劃而成的部分,這九分等於九份,按照大家的習慣也就是十份中的九份,指的是天下明月她獨占九份。”


    老先生說完之後又在石頭上用手比劃了比劃,給大家演示分和份的不同,見到眾人還是困惑,於是道:“若是還不能理解的話就把這兩句看作:天下明月,九份獨照揚州城,你們隻是一時轉不過來,有空再理一下就懂了。”


    “大概懂了,原來這首詩是這個意思。”不少人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還有人追問:“那這首詩到底好不好啊?”


    “好,自然好啊。”


    老先生看著人群哈哈大笑道:“不出三日,我揚州城的這風雅之事便會傳到京城,不出一月,這天底下都會知道秋大公子在這揚州城見到了一位女子並為其贈詩。”


    月色下的小巷子裏,離了人群的曲老先生走著走著,忽然以手指天,大聲道:“這輪月,是我揚州城的月。”


    城內的一處破舊小旅店中,本就相貌平平,偶爾還要下地勞作,因而膚色偏黑的青年手中拿著餅,一點點的揪下來放到從店家那裏要來的熱水裏泡著,或者說揪下來不合適,應該是掰下來,因為餅應該是烙好的時間久了些,變得堅硬無比。


    手上忙著的趙富金眼睛也沒閑著,目不轉睛的看著桌上擺著的書,手伸往碗裏放餅時被燙到了才會轉移一下視線甩甩手。


    幾日前,雲越道南邊接壤青林道的一處小村裏,一位相貌平凡,身上多有補丁的年輕婦人連夜烙了些餅,早上書生起床的時候新婚兩月的年輕婦人已經收拾好了書生進京趕考所需要的東西。


    包括幾套稍微不那麽破舊的衣服,幾本帶著路上看的書,還有用布包著的一大摞餅,這些除了麵的香味之外沒加任何東西的餅幹巴巴的,一如這家徒四壁,一貧如洗的人家。


    書生名叫趙富金,妻子陳氏是他小時候父母定下的娃娃親,陳氏從小就常年在田地裏勞作,所以比隻在十分忙的時候偶爾下地的趙富金要黑上幾圈。


    同樣多的麵粉,今日陳氏做出來的餅比平日裏小了一圈,這些幹硬的餅口感很差,有點嚼不動,但是好在填肚子,陳氏沒有上過學堂,但是她識字,甚至比趙富金的幾位同門還要有學識一些,從懂事開始,趙富金就會教這個未過門的小妻子讀書識字。


    今年過完年的時候趙富金就做著進京趕考的準備了,他已經十九了,對於參加春闈來說,這個年紀不大不小,帝國最年輕的狀元是二百年前的一位十三歲小天才,年紀最大的是幾十年前的一位八十多歲老舉人。


    趙富金十歲的時候便考中了秀才,準備了八年,十八歲的時候參加秋闈,考中了解元,成了村裏有記載以來的第一個舉人,秋闈成績公布的時候,連縣令都到他家祝賀,因為趙富金是這個偏遠落後小縣城數百年來的第一個考中解元的人。


    就如同帝國狀元大多都是權貴一樣,雲越道的解元也大多都是在雲越城和揚州城的書香門第中誕生,像是趙富金這等偏遠小縣城的貧窮小村莊裏走出來的雲越道第一名實在是罕見。


    雲越道文運最盛,曆代不少狀元都是來自雲越道,拿下雲越道的解元也就意味著比其他各道的解元離最終的狀元更近一些,這也是不少普通人期待著他去京城奪下會元和狀元,為窮人爭爭光的底氣。


    趙富金的父親擔心趙富金進京趕考之後考個好成績的話會另娶權貴小姐,若是那樣自己和死去的老友夫婦無法交代,所以便讓趙富金先成親,然後再去趕考。


    就這樣,自陳氏父母雙亡之後便在一個屋簷下住了三年的二人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拜了堂,然後搬到了一個屋子裏。


    辭別了新婚妻子和年邁父母的趙富金一路風塵仆仆的往京城出發,以他的天分和潛力,自然有包括小縣城縣令在內的不少人示好送禮,隻是趙富金都一一迴絕了。


    拿了別人好處一定會加倍還迴去這個道理他還是知道的,現在接受別人一塊餅,那麽來日當別人開口的時候就得還一桌子山珍海味,因為守得住底線,所以他一直清貧。


    泡著餅作為晚餐的趙富金手伸到懷裏掏出一個小布袋,一遍又一遍的數著裏麵的銅錢,又看了看小書箱裏隻剩下兩塊的餅,有些埋怨自己吃的快了。


    趙富金想著可能要隨便找個私塾掙些路費再上路了,本來他準備進京趕考的路費大概是夠的,隻是一場婚事辦下來,雖然一切從簡,但還是花了些銀錢。


    妻子也知道,於是偷偷把新婚後帶了沒幾天的首飾當了,當晚趙富金看到床頭的小錢櫃裏多了些銅板少了些首飾的時候才知道,新婚的妻子卻隻是淺笑著問:“你以後會給我買的,對嘛?”


    那一刻趙富金隻覺得眉眼普通的妻子是那般的溫柔美麗,那個總是跟在自己後麵,什麽都要自己教的小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居然變成了自己的一種心靈依靠,輕輕抱著她流了半夜的眼淚,隻是喃喃自語說委屈她了,說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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