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昏暗的院子中,石板上的雨水倒影著幾點燭火,不知是燭火搖曳還是水麵波紋蕩漾,水中的倒影忽明忽暗,院外是一片樹林,暗藍色的霧氣飄蕩在雨中。


    一身白衣的少女手中握著一把白色印著淺黃花朵的紙傘在院子中央靜靜的站著,雨水流過傘麵匯落成簾,於是白衣的女子便多了份柔和與幽森。


    剛剛雲墓生擔心雲千羽衣服被雨淋濕,順手拿了邊上房間門口靠著的一把傘丟出了窗外,想必是那幾位兵部官吏帶來的私人物品。


    蕭覓術站在簡陋伸出的簷下,靜靜的看著院中央的清冷身影,原本想要上前,隻是感受到某種氣息之後退迴了屋簷下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從小練劍以來的一幕幕,不是他戰前有情調,而是直到現在他才察覺這個被雲墓生誇上天的清冷女孩外表下的可怖氣息。


    很小的時候,退居後山潛心修煉的爺爺發現了自己在劍道上的天賦,於是常常讓自己去後山練功,不過在十歲之前自己卻沒有碰過劍,一直都是在練一些基本功,十歲的時候爺爺開始教自己練重劍。


    蕭家世代相傳的劍法名叫蕭蕭落葉,乃是極其輕飄肅殺的劍法,劍法大成之後整個人出手時便如秋風裏的落葉,看似舒緩柔弱實則殺機內斂,就像自己的武器,雖然柔軟如腰帶,但卻是真正的殺人兵器。


    至於為何要練重劍,按照老人的說法就是舉重若輕,無論多複雜的功法都躲不過輕重二字,你熟悉最重的劍,又練的是最輕的劍,那敵對之人所有的功法套路都在你的輕重之間,任他繁瑣精巧還是大開大合,你都可以輕鬆找出應對之法。


    明溪微微顫動,本就是極薄的軟劍,稍稍有些風便隨之擺動,樓上觀戰的幾人見著下麵安靜了下來,雖然大感疑惑,不過卻沒有出聲,料想應是蕭覓術戰前有所感悟。


    不知何時,蕭覓術的額上滿是汗水,在雲千羽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壓迫感,那個一臉淡漠,執著印有黃色小花的白傘站在雨夜的女孩身上有一種隱隱約約的古樸氣息。


    記得爺爺曾經誇過自己:“覓術啊,你在劍這一道上的天賦乃是上上之等,這世間除非真出一個天生的劍仙,否則五十年後這天下劍道將是你蕭覓術一個人的劍道。”


    當時也追問了什麽是天生劍仙,爺爺說的是:“說不準,以前我也好奇過,隻是一直沒有個答案,我尋訪名山,見過一個個頗有名望的前輩,這些前輩大多都稱按照門派的傳承來看,天生劍仙應該是天生便藏著山水二韻的人。”


    一場夜雨裏,老人帶著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孫子來到荒山中的一處殘跡,一點點的講講述殘破山門的故事,迴去的時候,老人看到了大雨中那個早已碎裂開的鼎,看了很久後幽幽道:


    “看到那塊倒地的半邊鼎了嗎?若是我理解的不錯的話,這就是天生劍仙的氣息,雨水衝刷而下的時候,看起來這碎銅塊像是鍍了水般的柔和,但是你又能透過這水看到裏麵的剛硬厚重。”


    破舊的山門外,少年呆呆看了很久,細細感悟所謂的山水二韻,老人在邊上淡淡的教導:


    “若是有一日當真見到那天生的劍仙,記住了,輸贏不重要,一往無前的心不可動搖,可以輸,但是心必須要堅如磐石,那些天賦平平的人都可以超越一個個天驕成為一代宗師,你天賦超絕又有家族的鼎立栽培,你有何不可為?隻要你堅韌不拔,便是劍仙也需向你低首,必須堅信努力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天賦的。”


    少年垂下眸子靜靜思索一小會,老人也不催促,最終少年迴首道:“爺爺教誨的是,孫兒或許不是這天下最聰慧的那個人,但一定立最堅忍不拔之誌。”


    老人欣慰的點點頭,一隻手握著昏黃的油紙傘,一隻手背在身後,下了一天的雨,山路有些泥濘難走,兩人迴去的路上老人思慮再三還是對著身邊的孫兒道:“我對你的天賦沒什麽擔憂,對你是否會努力修煉也不擔心,我擔心的是你的劍心。


    天賦不高的武人一輩子都在向上努力,他們見多了天賦比自己好的人,所以隻要在習武這條路上走得遠了,心性大多比較堅韌;像你這樣天賦好的,修為確實一路高歌不可阻擋,但是你的成長都是源於天賦之上的努力。


    一旦見到了比你天賦更強大的劍修,並被其輕易的擊潰,很有可能會在一瞬間心境破碎,輕則懷疑自我,消沉頹喪,一輩子活在別人的陰影下;重則走火入魔,心神瘋亂。


    這世上從來不缺精彩絕豔,年少時便名揚四海的青年才俊,也從來不缺一場比武後一蹶不振的頹廢之人;天賦越高進境自然越快,但也越容易被自己的天賦所擊毀,庸才練武,天才練心。


    遇到敵人,越是天賦比你強越應該將其視作磨刀石,記住了,是磨刀石而不是攔路虎,你若直接將他視作攔路虎,他的天賦又超越你,你可能永遠衝不過這路障。而磨刀石就不一樣了,他比你強弱都不重要,他隻是你的陪練,隻是你的磨刀石,用他的天賦來磨你的刀劍,隻要不死,你的刀劍總歸越來越鋒利的。”


    雨簾下,蕭覓術緩緩睜開眼,樓上的少年少女都跳了下來,一個個離蕭覓術遠遠的擠在屋簷的角落,雲墓生和韓迪府則跑到了馬廄裏,抓了把幹草跳上欄杆墊在屁股下麵,晃悠著腿看院子裏的雲千羽微雨獨立,看蕭覓術緩緩調息。


    都是習武之人,眾人看到蕭覓術將氣息調整到最合適的狀態便知道不知不覺中稍作切磋已經變成了實打實的比試比試了,韓迪府將頭伸到雲墓生邊上小聲問誰會贏,雲墓生小聲迴應蕭覓術必輸,說完看向雲千羽,恰好白衣女子轉頭看過來,雲墓生笑了笑,白衣清冷女子微微點點頭。


    “哎,笛子,你知道剛剛我和千羽交流了什麽嗎?”


    院子有些暗,身後駿馬不緊不慢的咀嚼草料,清秀少年有些懵,隨口道:“什麽交流?”


    “我就知道你們想都想不到。”俊朗少年一臉傲嬌,繼而道:“我剛剛朝千羽看了一眼,她第一時間就看了過來,這就叫心有靈犀,我朝她笑笑,她就知道我是讓她稍稍留手,陪練一下,這就叫一點通,合起來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韓迪府歪著頭,滿臉的稀奇:“真的假的?這麽默契?“


    “那是,我們從小就認識了,我們關係很好的,千羽她很聰明的,而且對我特別好……“


    院子中央,清冷女子在眾人看不到的傘下微微向上扯了扯嘴角。


    “啪……”


    簷下積水色重,一隻穿著黑色靴子的腳輕緩卻又異常堅定的落下,蕭覓術踏出了第一步,石板一塊塊也無太多規則,縫隙之間倒是正好流水,雨不大,但還是很快的就在少年的臉上匯聚到一起後從下巴落下。


    一身黑衣的蕭覓術深深吐氣,他這一戰很重要,無關勝負。


    身前的這個少女或許便是傳說中的天生劍仙,乍一看清冷如水,柔弱輕軟,再一細感,又在骨子裏散發著一種古樸厚重的氣息,再一看,還是那個清清冷冷如秋水的姑娘,最後將其視作對手的時候,隻能看到一柄鋒利的長劍抵在自己的眉心,似乎自己動手就是不自量力,就是不知好歹。


    少年口中呢喃自語:“庸才練武,天才練心。“


    十二步。


    十一步。


    十步。


    手執纖軟長劍的少年靜靜看著傘簷下露出的白嫩精巧下巴,腳下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越走遠近,雨下的很小了,幾乎沾衣不濕,但是卻在明溪劍上凝聚成一顆顆水珠,並且迅速滑落,至始至終都不曾在上麵停留過。


    “刷。”


    五步之遠的距離,蕭覓術像是一隻覓食的豹子,在對獵物進行觀察過後迅速的撲擊,明溪在空中劃過,將一滴滴雨水切成兩半,然後刺向白衣勝雪的雲千羽,隻一劍,似乎裹挾著山崩海嘯之勢,然後又將所有的山崩海嘯凝聚為劍尖的一點,無聲的刺向靜然站立的身影。


    落葉無聲!


    蕭蕭落葉中的最強一劍,將全身氣力灌注於劍上發出最為兇悍的攻擊,再讓這種純粹的暴力一劍隱藏於落葉般的舒緩中。


    見著蕭覓術上來第一招就是從來沒有展示過的招數,院子裏觀戰的幾人都有些驚奇,在眾人的眼裏,黑衣的冷漠少年很是舒緩的刺了一劍,但是這一劍卻奇快無比,很是詭異的氣息融合在一處,純粹的力量表現在外的時候卻是一種不相關的輕柔,像是佳人提著茶壺倒水時水柱的清淨明柔。


    雲千羽一直都是獨自修煉,最多雲雅致有空時指點一二,平日裏唯一的對手就是雲墓生,因此雲墓生故意借機讓她這個天才中的天才了解了解這個年齡的天才都是什麽水平的,不過這淅淅瀝瀝的小雨倒是給了她不少幫助。


    雲千羽柔韌的腰肢如楊柳枝般彎曲讓開劍身,手中白傘旋轉間底朝天貼到明溪劍上,同樣的輕柔之下暗藏勁力,像是被白傘上的氣機牽引,明溪軟劍一時間黏在了朝下的傘麵上,白傘再一個翻身,白衣少女錯開寒氣逼人的長劍,淩厲的身影已經貼近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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