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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針鋒相對莫過於此,空氣裏凝結著火藥味,河清本就佝僂的身體更加彎曲,顯示出奴仆應該有的順從姿態,但他手中的宮燈就那樣穩定的明亮著,沒有任何後退的跡象,淑妃牽著沈馥的手,不準痕跡走到掖庭局眾人背後,芳主也稍稍跟隨,薑後要吃人的目光沒有維持多久,就落敗在河清無言的抵抗中,她冷哼出聲,視線狠狠剮過沈馥淑妃兩人,倘若目光能殺人,沈馥兩人如今,應當已被淩遲。


    薑後跟藺殊心有不甘的帶著一群人離開,河清才直起脊背,直到這個時候,沈馥才看清河清的長相,驚唿被她藏在口中:“他怎麽會,同如今的蕭大學士這般相似!”


    河清那張臉頗為俊秀,並不是多麽讓人驚豔的長相,許是因為身體缺陷,顯得有些陰柔,但與此同時,又有著濃重的書卷氣,竟透出幾分君子風度。


    沈馥的目光帶著隱晦的驚詫落在河清身上,河清卻好像真的沒看見一般,溫和笑著替沈馥引路,他手中的宮燈仍舊散發著光芒,照亮宮中青石路上的殘雪,沈馥同他靠的近,才聞到淡淡的墨香,清透而不凝澀,是上等墨才有的氣味,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走著,鞋底碾過已經被徹底弄髒的雪,發出嘎吱嘎吱的動靜,河清突然開口,倒把沈馥嚇得險些跳開:“沈娘子,咱家沒什麽好看的,倘若您真的想看,待會兒去殿裏給九皇子上藥的時候,倒可以好好替殿下看傷。”


    他的嗓音頗為奇異,沙啞又細膩,還帶著點超脫意味的寂靜,隻是好像肺有些問題,總是帶著不太健康的嗽聲,說完這段話,他又沉寂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當然,主子要看,咱們這些做奴婢的,也沒什麽拒絕的理由,沈娘子要是實在喜歡,多看幾眼也不算什麽大事。”


    河清這話裏頭帶著淡淡嘲諷意味,沈馥卻沒能聽出,許是河清的長相太過平和清淨,這些話在沈馥聽來,反而讓她生出憐惜,她雖生於官家,不知踩踏多少血汗才有如今享受,也懷揣著應有的驕傲,知道真正的貴族,應當與旁人區分,這是供養與被供養的關係,不能混淆,卻也從不以此為驕傲,並沒有將奴仆視作非人物什的習慣,而是對他們報以善良,絕不施虐亦或者歧視:“您說笑了,此事的確是藏珠失禮,還望河清公公見諒。”


    她這句話說出口,原先平靜淡漠的河清,在此刻,被沈馥掀起心中驚濤駭浪,他穩定的手幾不可見的出現顫抖,腦海裏的倏爾跳出個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的人,在沈馥看不見的地方,河清唇角帶上似喜似悲的笑容,他唇瓣微動,反複念叨著:“宋姑娘、宋姑娘……”


    等到沈馥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藺赦養傷宮殿中,淑妃才上前,頗為寬慰的開口,又帶著驕傲,隻是眼圈卻驟然紅透:“她不愧是宋姐姐的女兒吧,你還記得當年宋姐姐說過什麽嗎?”


    河清顫抖的聲音迴蕩在夜色裏,輕微,卻清晰,周圍閑雜人等盡數褪去,河清眼睫輕顫,滾滾落淚,記憶裏最深最美好的東西此刻重新出現在眼前:“我記得,宋姑娘說,真正的高貴,是心靈的高貴,隻有把矜傲從知事起就銘刻在骨子裏,唿吸裏,行動裏的人,才能稱之為高貴,哪怕所有貴族都對奉獻血汗的人無故施暴,乃至踐踏尊嚴,也要做到不妄行,不貶低。從沒有真正的人人平等,踩著血汗出生的人自然跟犧牲血汗的人不一樣,不要抱有完全同化的想法,那是愚蠢。”


    這番言辭在很多說要跟所有人做朋友的人聽來可能頗為刺耳,但是河清比誰都清楚,人本身就具有劣根性,身份高人一等就是高人一等,哪怕想著平等相對,也隻會滋生出惡果,到最後再怨恨後悔,隻會讓人覺得愚蠢又蒙昧,鳳凰不與凡鳥同,就是這個道理,謙遜與自甘墮落,從來都是兩碼事。


    沈馥摸索著行走在她完全陌生的宮殿裏,燈光通透,她手中握著白瓷藥瓶,忐忑又不安,完全不知道,她剛才下意識謙遜行為,引起怎樣的迴憶與迴報,她隻小心著,以宮殿裏淡淡的百濯香為路引,向最明亮輝煌處走去,她心如擂鼓,血液好像都湧上麵頰,心跳更是快得嚇人:“藺赦……?”


    她小心唿喚著,手中藥瓶攥的更緊,探頭探腦去看,卻見藺赦在床上昏睡,生死不知,沈馥心下再次出現來時看見的諸多鮮血,不由得心下一跳,匆匆忙忙闖進內裏,就要給藺赦看傷,誰曉得她剛走進屋中,房門就驟然合上,傳來清脆的落鎖聲:“沈娘子,今夜就麻煩您在這休息休息。”


    那關門之人許是太過心急,竟也沒等沈馥完全跨過門檻就關門落鎖,她裙擺也因此被夾在其中,原本向內匆匆而去的勢頭被驟然拉住,惹得沈馥驚唿出口,直挺挺向前摔去,而衣擺也發出嘶啦聲響,好在藺赦久經沙場,就算睡熟也睡的不死,眼見沈馥就要跟漢白玉地麵來個親密接觸,藺赦登時從床上衝過去勉強接住沈馥,兩個人雙雙倒在地上,藺赦驚魂未定,隻覺魂魄都要從竅中飛出,小心的四處打量:“藏珠,你有事沒有?”


    藺赦隻著褻衣,沈馥的手正巧搭在他胸膛,滾燙體溫透過薄薄布料傳遞,將她折騰的麵紅耳赤,原本嗅著清心明神的百濯香,此刻卻讓她不住犯著迷糊,連話都有些說不清:“你、你先扶我起來,這樣成何體統,不對,你不是、你不是受傷嗎,你有事沒有……”


    兩個年輕人就這樣手忙腳亂的互相關心著,誰也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不太正確,直到沈馥再次詢問強勢:“你到底傷的怎麽樣,淑妃娘娘說你傷的很重,我才急著趕過來看你。”


    “啊、啊我沒事的,隻是不小心被劃破臉,那上頭帶毒,所以花了點時間,並沒有母妃說的那麽嚴重。”


    在這個瞬間,藺赦驟然明白淑妃為什麽要讓他乖乖待在這裏養傷,誠然。他完全可以按照淑妃的安排對沈馥說謊,甚至可能可以借此,將眼前人心防攻陷些許,但是他完全不想騙她,哪怕他可能會因為這件事,付出更多的時間而毫無迴報。


    沈馥由此弄明白淑妃的想法,她的臉驟然紅透,變得很是好看,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被門板夾住,沒能成功從藺赦懷抱裏抽離,而是再次摔倒,這次,卻結結實實栽進藺赦懷中,百濯不去的香氣將她整個包裹,驅散荼蕪氣息,令她安心不已:“你把我帶到寢宮的意思,我很清楚,也願意如此,但是下次,我的閨譽也很重要。”


    這些話說的有些語無倫次,而在藺赦聽來,卻是最好,最清晰簡潔的喜訊,一時間,他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餘毒未清,才會產生這樣美好的幻覺,眼前人卻真實無比,女郎溫軟身軀在他懷裏,他無數次嗅聞到,卻始終難以親近的香氣也縈繞在鼻尖,難以言明的情緒衝刷著他的理智:“藏珠。我可以向父皇提親嗎?”


    在門外聽牆角的淑妃臉色變換莫名,先時聽見沈馥摔倒被藺赦接住時的欣喜,後來聽見藺赦那般老實交代,臉色又陰沉下來,等到這個時候,知道自己兒子終於開口向姑娘求親,淑妃娘娘的心裏,驟然生出萬丈豪情:“本宮養的兒子終於開竅了!”


    但是這種豪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在屋中,沈馥先是從跟藺赦擁抱這種頗為失禮的狀態下掙脫出來,在聽見藺赦詢問時又抿唇不語,緘默無言,顯出幾分為難。


    不為別的,隻因為她剛剛跟宋家解除婚約,倘若這個時候,她跟藺赦定親,那對宋家而言,要經曆多少的流言蜚語?她深知人言可畏的道理,對宋家,狠不下這個心。


    藺赦素來心疼沈馥,又慣會洞察沈馥情緒變化,此刻看她這般,心下自由計較,在想想如今事態,也覺自己欠缺考慮,他看不得沈馥為難,不由開口道:“此事日後再說,的確是我失了分寸,沒能考慮清楚,等時機成熟,我再同你商議此事。”


    淑妃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她頭一迴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把自己的兒子早早送到軍中曆練,平時也對那些投懷送抱的小丫頭片子防備太緊,如今可好,一談情說愛,這個平日裏一肚子壞水的臭小子就這般蠢笨,宋家是什麽身家,長寧街獨一份三宅成家的地位,還會怕那點流言蜚語?


    想到這裏,淑妃更是惱怒,深知她性情的河清頗有眼力見的打算暫避鋒芒,卻為時已晚,隻聽得淑妃聲音從背後傳來,陰惻瘮人:“河清,明日就去把小國公請進來!”


    殿中正同沈馥心心相印,交心詳談的藺赦,驟然打了個寒顫,倒惹得沈馥擔心不已:“是不是餘毒未清?我看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再給你換藥?”


    藺赦搖了搖頭,他對自己的身體十分有數,自然知道不是什麽餘毒未清,也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仍舊敦促著沈馥訴說:“老四跟坤寧宮那位,你以後更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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