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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天以後,沈馥跟藺赦之間像是有了什麽默契一般,藺赦每晚會稍稍來看望沈馥,而沈馥也會囑咐軟玉在夜間多備份酥酪,名義上是給沈泉當早飯,實則有一半,都進藺赦肚子,而傷藥,也總會放在沈馥窗口。


    轉眼間,就到了赴宴的時候,沈馥帶著幃帽,安安靜靜看書清心,自重生以來,她沉浮在算計中,這般平靜而清寂的日子,於現在的她而言,有好處,她可以細細捋順心思,以備將來,但總有人不甘寂寞,湊上前找事。


    “姐姐,你的臉如何了?”


    是沈鬱,沈馥抬眼,在風吹幃帽露出的縫隙裏去看她,胭脂撒花洋褶裙,彈墨袖,芙蓉玉的頭麵,瓔珞璀璨,上頭鴿子蛋大的翡翠,珠光寶氣,脂香粉豔,又蒙著麵紗,眉眼間與她,八分相似。


    這個時候,沈馥才恍然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她的姊妹,眉眼相似,姓氏相同,但前世的慘烈又覆上心頭,沈馥對她,提不起半分姐妹情深的想法,隻又垂首,纖白蔥指翻過書頁,緩聲道:“我的臉不勞你費心,倒是你,既然要冒名頂替,便用些心思,你何曾見我這般豔麗裝束?”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沈鬱今日是頂著沈馥名頭去赴宴,這是事實,然而這種事實經沈馥轉述,就成為令沈鬱不願聽見的言辭,那張跟沈馥相似的臉驟然浮現出隻有沈鬱才會出現的怨懟神情。


    沈鬱深知這個時候她才是沈琛心頭的寶,惡毒目光掃過沈馥幃帽,又落在她背後,合歡樹鬱鬱蔥蔥,但軟玉此刻不在。沈鬱藏在麵紗下的臉露出一抹笑,唇角微微勾起,她上前一步,好似真的感謝沈馥一般,緩緩俯身。


    “多謝姐姐,隻是姐姐自己的臉……你!”


    她驟然伸手抓住沈馥幃帽邊緣狠狠掀開,幃帽長紗飛揚在空中,下頭露出沈馥麵容,卻沒有沈鬱想象中的傷痕累累,與之相反的是,沈馥臉上,隻有幾不可見的痕跡,隻要略施脂粉,就可以遮住,這種程度,已經可以參加宴會。


    沈鬱得意表情僵硬在臉上,顯得頗為滑稽,沈馥卻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起身去拾起幃帽,不輕不重開口,令沈鬱如蒙大赦一般落荒而逃:“去換一身衣服參加宴會吧,用點心。”


    “她的臉怎麽迴事!”


    沈鬱迴正院的路上,驚怒難堪,她那天明明下了狠手,自己娘親也絕不會姑息沈馥那個小賤人,可為什麽,沈馥的臉好的那麽快!她不由得咬牙切齒,手裏握著的帕子也被她攥的皺褶四起,她有些慌張,難道沈馥這樣,當真是老天爺都在幫她嗎?


    沈鬱心亂如麻,進正院的時候自然也沒好氣,說來也奇怪,正院這段日子總是時不時白日掩門,沈鬱就吃了這個虧,一個不小心就磕上門板,額頭蹭起油皮,本就在氣頭上的她更是煩躁。


    “溫香!賤死的奴才,還不過來,沒看見主子?”


    溫香其實就跟在她身後,眼見著沈鬱撞門,正要捏著帕子替她揉傷處,偏又遭沈鬱辱罵,伸出的手便悄悄收迴,蹲下身姿老老實實低頭挨罵,一句話也不多說。


    沈鬱氣惱進門,周芸屋子裏頭一陣悉悉索索,等到沈鬱進去的時候,周芸正躺在床上,一截白膩臂膊露在被子外頭,眉眼帶春,隻是沈鬱不清楚,正要開口,周芸卻搶先一步嗔到:“多大個人,怎麽還這樣毛躁?待會兒就要赴宴,你怎麽又過來?”


    周芸不提還好,這麽一提,沈鬱怒氣更大,徑直甩臉坐下,隻顧灌茶,好半晌才迴過神,咬牙切齒將在藏珠院裏頭的事兒一五一十說給周芸聽,周芸皺眉凝神,末了,沈鬱又補一句:“她怎的這般好命!老天爺都在幫她一樣!”


    聽見沈鬱這聲,周芸倒笑出聲,銀鈴一般,她雖說年紀大,生的卻好,又善於保養。瞧著極為新鮮水靈,連沈鬱看過,也覺得怒氣彌散不少,也就怪不得沈琛沉迷,隻聽周芸慢條斯理說道:“那裏是老天爺幫她,分明是天家的人在幫,你還記不記得上迴?還有雕竹宴那次,不都是九皇子出的手?沈馥那張臉又生的不差,你說男人幫女人,圖的是什麽?”


    沈鬱這麽一聽,又驚又喜,喜的是倘若沈馥真跟藺赦有什麽,這是把柄,宋家斷不可能再要沈馥,她就有機會,驚的是藺赦是皇子,身份高,沈馥要是真嫁入皇家,她沈鬱就一輩子抬不起頭,一時間,她糾結的難受,手中不停絞弄那條帕子,知女莫若母,周芸見她這樣,心裏哪有不清楚的?


    “你也別想多,誰不曉得北疆王府那位最喜歡九皇子,難不成九皇子還能為個沈馥不要皇位?至於沈馥那個小蹄子跟你說的,你也莫管,誰說你是頂替她去?不過是借著她的資格露臉而已,我的展貝,可不比她差!”


    要說這周芸,當真是能說會道,說什麽都讓人容易信,本來怒氣衝衝的沈鬱,這會兒聽她一說,也安靜下來,周芸滿意的打量著自己的女兒,視線落在方才沈鬱磕碰的地方,臉色驟然沉下,開口就罵。


    “溫香,你怎麽伺候的主子?”


    溫香有意辯解,沈鬱卻柳眉倒豎,尖聲嗬斥,她看溫香,也是越來越看不上,分明是藏珠院裏頭軟玉的嫡親姊妹,看軟玉,不曉得幫沈馥多少忙,那沈馥,一個大家閨秀,出門的機會少之又少,都能勾搭上九皇子,那不都是軟玉的功勞麽?這個溫香呢?上迴自個兒落水,給沈馥一罵就不敢動,害她在水裏吃苦。


    一想到這樁事,就新仇舊恨一起算,沈鬱越想越氣,當場就抄起手邊茶盞,謔啷一聲砸在溫香額頭,溫熱茶水混著鮮血流下,溫香額頭火辣辣的疼,顯得頗為淒慘,可沈鬱半點不解氣,抬手就想從頭上摘下簪子紮她,這是沈鬱用慣的法子,隻是頭一迴對溫香用。


    “二姑娘,馬車備好,您快快上車。”


    這檔口,外頭進來個小廝,視線輕飄掃過溫香,溫香耳朵就泛紅,這樁情並未給沈鬱母女發覺,兩人隻匆匆收拾,周芸就送沈鬱上車,溫香這才逃過一劫,然而正要出府,她低著頭,匆匆行過,卻意外撞人,待抬頭,隻見眼前人綾羅在身,玉帶金簪,跟藺赦眉眼相似,溫香才知不妙,匆匆行禮,嬌聲軟語討饒:“婢子該死,衝撞貴人……”


    來者是藺殊,藺赦同父異母親兄弟,早些時候他就從暗樁口中曉得老九對這沈家藏珠頗為關照,想來是紅鸞星動,他一貫惦記皇位,倘若老九心思是真,這沈家女便奇貨可居,隻是先前冗雜事務,他今日才得脫身,小小婢女衝撞之罪,同今日之事比起來,微不足道。


    於是他就頗為寬容一般揮揮手,眼神示意身後跟著的太監打賞,又和和氣氣,去套溫香話,隻是溫香半點不知,隻見藺殊眉眼柔和,緩緩開口道:“這枚玉墜子賞你,你且好好說說,藏珠院在何處?”


    他一語點破沈馥閨房所在,溫香見財眼開,渾然不顧此事,眉開眼笑,指尖捏著那枚溫潤玉墜收進袖中,遙遙一指便將藏珠院跟沈馥賣的一幹二淨,渾然不記裏頭還有軟玉,她的嫡親姐姐。


    “就在那裏,院子裏頭有棵合歡,鬱鬱蔥蔥美的很,大姑娘這會兒多半就在院子裏看書,公子要找她,徑直去就是了。”


    藺殊心思微動,不再搭理溫香,徑直領著太監往藏珠院去,他到門口的時候,沈馥鄭外院中看書,幃帽方才被沈鬱弄髒,她也就不再戴,素麵朝天,不曉得是看見什麽,眉尖未皺,清美而豔,看的藺殊暗自咋舌,有此美人,怨不得老九都動心,換作是他,也有一二心思。


    沈馥此時正讀史書,有拮據聱牙處不懂,因而皺眉,久坐觀書,她有些口幹舌燥,正要抬頭唿喚軟玉,卻恰巧看見藺殊前來,手中書卷悵然落地,恨意倒騰,上輩子,她不欠沈家,不欠藺殊,卻偏偏被這兩邊傷的最重。


    藺殊卻半點不知,帶著身後太監就要進門,這會兒軟玉恰巧出現,沈馥一聲沉喝,執著而堅定,她冷豔、又帶著委婉,藺殊不由得為之傾倒,隻聽沈馥說道:“軟玉,請皇子殿下出門。”


    她其實已經有些記不清藺殊是幾皇子,但她出於本能,並不想跟藺殊有什麽糾纏,最重要的是,現在她還沒有辦法,若無其事的麵對藺殊,與此同時,沈馥開始疑惑,究竟是誰把藺殊引過來的?她有些疑惑,卻不知道源頭在哪裏,藺殊不清楚她的想法,隻當做是少女情懷,也不惱怒,擺擺手讓身後人奉上禮物,隻見錦盒燦燦,中有寶珠奪目。


    沈馥不見這顆珠子猶可,這會兒一見,心頭沉怒,上輩子她與藺殊初見時,他也是捧來這顆深海寶珠,以她小字比喻,當時情動,如今看來卻是十分嘲諷,她閉了閉眼,暗念佛家經典壓製心頭殺意,臉上卻溫溫柔柔露出笑容,吩咐軟玉收下那枚碩大明珠,然後,當著藺殊的麵,不緊不慢關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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