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清和飛瓊這一桌卻是一個在氣不爽,一個在賠不是,還有三個附和勸慰。


    好在這幾位都是言語風趣的仙神,又有歌舞在側,受歡聲笑語熏陶,沒多久,便又‘臭味相投沆瀣一氣’!


    飛瓊一臉的不好意思,“哎呀,過譽過譽,我們婆娑宮隻是善舞而已。萃芳庭十仙九宮,各有所長各司其職。此番宴舞,是各宮齊心並力得來,不敢居功。”


    一位仙君哈哈笑道:“仙子自謙了。不過,萃芳庭九宮的確是各有千秋能者濟濟。是我等素來欽羨之地。”


    一仙君附和,“正是如此。且不論今日天後誕辰,二十七天的盛況,單單眼前之景,滿山諸仙,誰又不曾沉迷?”


    聽之,在座幾位不由得放目觀看,還真是所言不虛。


    飛瓊仙子薄眉微揚,清明的眼眸笑意難掩,心內油然自豪。


    時清折扇輕搖,心中盛歎:這馬屁拍的,嘖,真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呀~!


    另一位仙君也捧場道,“哈哈,看滿山仙友的神色,是被幾位仙姬仙君的歌聲傾倒無疑了。果真是靈音,也就萃芳庭才有此聲。”


    時清杯酒下肚,也不由得點點頭,附和道,“仙君說的不錯。”


    誠然他沒想到,此刻親手把自己賣了出去。


    飛瓊胸中靈犀一點,湊到時清麵前,“仙君所言不妥,九重靈音,也不盡在萃芳庭。我們朝雲仙子,就很喜歡時清仙君的這副好嗓子。”


    時清宛如被蛇偷襲,一杯酒就那麽跌灑在桌上。


    飛瓊:“哪天去萃芳庭坐坐呀?時清仙君。”


    時清哈哈笑著坐直身子,“仙子說笑了……那個,嗐!我這麽個粗俗男仙,怎配得上萃芳庭呢!你們玉音宮裏,哪一位唱起來不是一串驪珠?”


    他難得地斟酌字句,隨後又道:“已是滿宮的靈音繞梁不絕,何必還來尋我呢?對吧!再者,你的婆娑宮可就在他們旁邊,靈音聽多了,也不盡然是好事,你便不覺嘈雜嗎?怎地還幫他們?傻不傻。”


    飛瓊薄眉再蹙,“你去不去?”


    時清:“不去。我一個廚子,去那種地方合適嗎?不、合、適!朝雲仙子也真是,三番五次的,我聲音好聽不代表我愛唱啊!”


    才緩和了的氣氛,就這樣再一次陷入僵局。


    就在他倆嘴上鬥法時,一位仙君忽然道,“穆諶仙君過來了。”


    觀之恰若清風、好似霽月的穆諶仙君,迎著燈華,自山間一路從容行來。一路的仙神或起身行禮道賀,或遙遙致意,不論品階高低,他都從容自如地給予迴應。


    “哎穆諶!”時清忙忙起身,一臉燦爛地迎上去,“怎麽下來了?”


    直歎穆諶來的真是時候。


    如若說,時清和飛瓊兩位仙神,一個生得玉雪俊美滿麵和氣,一個生得冰肌玉骨嫣然嬌俏,都是一般的清爽明媚觀之可親。


    那麽——穆諶和洬雨亦是如此。


    穆諶聽見唿喚,加快了步伐。


    這位仙君,遠觀時是一段灑落恬淡的姿態。但待他走近,那一身的清瘦之感和一張英俊冷淡的麵龐,便為他添了幾分凜然之色。


    若他與洬雨站在一處,一個便似淩霜而立的勁鬆,一個宛若夜下石山中的修竹,骨子裏都有一般的堅毅孤傲。


    時清攬住穆諶瘦硬的肩,折扇輕搖,“今日這般情形,你來山下邊不太好吧?”


    他口中如此說,卻還是攬著穆諶朝他那桌走去。


    時清雖然看著活潑可愛一團和氣,卻是和蔚殊白一樣的身量,在諸仙神中素來也是‘一覽眾山小’,少有的卓然挺拔。


    因他比穆諶還要高出一寸有餘,是以先瞧見兩道齊整的劍眉。


    穆諶聲色純淨冰涼,“無妨。眾仙神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就交淺,我不在不要緊。何況,我亦是被逼無奈。”


    “何意?”時清一把按住他,“發生了何事?”


    穆諶被迫停下,抬眼道:“耐不住殿下一臉的鍋底之態,我在一旁隻覺甚冷。因此,下山舒展僵骨,活活血。”


    他抖了抖肩上的手臂,朝前走去。正巧路過洬雨一桌,朝躺在地上的身影看了一眼,英俊冷淡的仙君不禁莞爾。


    “哈哈哈,啥?”時清跑過來跟上穆諶,“你說明煦殿下?他可最是溫文爾雅的啊!你都幹了什麽呀?快說說。”


    穆諶瞥了眼時清,一臉冷淡地輕嗬一聲,“你太看得起在下。但凡仙君你行止端莊些,我也不用下來走這麽遠的一趟路。”


    “……”時清一愣。幾瞬後,他突然噗地一聲清笑,“你莫不是在說,”他拿折扇朝自己一指,“殿下在吃我的醋?啊?”


    穆諶:“恭喜,還不算無可救藥。”


    “哈哈哈果真如此啊!哈哈哈哈哈……”時清在穆諶身後一頓狂笑。


    他一想到明煦是因為自己和飛瓊的嬉鬧,五內就是一股亟待疏通的亢奮。


    三位仙君早已起身,待穆諶來到桌前,便紛紛寒暄道賀。


    飛瓊笑吟吟道:“穆諶仙君,生辰快樂!”


    “多謝仙子。”


    “你怎地下來了?”飛瓊看向洬雨,“可惜洬雨喝醉了。今夜你怕是聽不到她的恭賀。”


    穆諶自洬雨身上收迴視線,未置可否,“我來,是替殿下捎句話給慕清。”


    慕清,是時清在玄隱做水神之初,給他自己取的表字,不成想,竟與玄省慕清上神重名。因而私下裏,也就隻有穆諶、蔚殊白、和梅渚這麽稱他。


    正巧時清一臉歡笑地走了過來。


    “殊白去哪了?”穆諶道。


    時清瞬間一臉不快,“山頭這麽大,鬼知道他去哪了!愛去哪去哪,沒他在心情好。”他心底還在生蔚殊白的氣。


    穆諶心下了然,便對三位仙君和飛瓊道:“話已帶到,我該上去了。各位隨意,若有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一番客套後,他向著洬雨行去。身後傳來時清他們的笑語聲:


    “也沒帶什麽話,殿下隻是感歎我英俊瀟灑罷了,哈哈哈……”


    “………“


    “就是心疼我家小梅渚,鍋底一樣的殿下啊,哈哈哈哈…他在旁邊應是很不好受…都怪我,怪我…哈哈哈哈……”


    “………”


    “唔!……不笑了,不笑了,別揍我……”


    地上的女仙側躺著,臉頰微紅,纖眉輕蹙,有著難得的二分嬌柔。


    穆諶的麵容上不由得生出一絲暖意。須臾,劍眉微蹙輕歎一聲,“今夜,還是令你心生了許多不快。”


    一旁的香禾聞言,對著半蹲在洬雨身側的穆諶,輕聲道:“仙君不必自責。我們仙子隻道是她對不住仙君,給您的生辰宴添了許多麻煩。還要請仙君見諒。”


    穆諶沉默一瞬,劍眉再蹙二分,聲音極低,“她在玄省受雷霆之刑時,我在凡界曆劫…見諒?…每一次,她有需要,我皆不在。誰又該請誰見諒?……飛升這些年,才越發明白,當初她心裏恨我是應該的。”


    他一番話越說聲音越低,最後一句幾乎就是自語。香禾雖未聽清楚,也不大明白,但看著穆諶一臉凜冽和自責的模樣,實在不敢貿然答話。


    畢竟,眼前兩位仙君發怒不快的模樣,多少是有些相似,多少都令她有些發怵。


    未幾,穆諶收斂了神思,從懷中拿出個淺黃色的小藥瓶,打開瓶塞後往洬雨鼻尖處放去。


    “仙君這是……”香禾不解。


    “百草宮的洗神散,讓她聞一聞能好受些。”


    “哦……”香禾心下感歎——百草宮的洗神散,可是專門用來治療因幻象、魔氣等侵擾致使失心發狂的上好的清神靈藥……用來醒酒……嗯,這……


    “唉?”香禾,“靈君醒了?”


    羽蒼起身,赤紅的瞳孔盯著穆諶。


    盡管穆諶與香禾談話的聲音很低,但他還是迷迷糊糊地聽了一耳朵。待從混亂煩躁中聽出來似乎是穆諶的聲音時,便醒了。


    隻是他才掀了眼瞼,就看見穆諶打開瓶塞,半圈著洬雨的腰身,將藥遞了過去。那一刹,他腦子裏空白一片,對著眼前的畫麵怔了許久。


    熙誠送羽蒼來琳琅苑的那一日,道青華帝君曾言:羽蒼骨子裏是個極有獸性的半妖羽人。


    因為異界眾妖,向來以強悍論尊卑,許多的王庭重臣,都是從屍山血海中一次次爬出來,再一步步踏上尊位。這樣的妖,陰|狠|暴|戾|早就成了他們骨血中的養分。


    他們的子嗣,狠戾源自血脈傳承,生來獸性十足。隻不過,羽蒼的母親是人類,還是位溫柔堅韌、聰慧慈善的人類女子。就因他母親的悉心教導和影響,他的良善才蓋過體內的另一半狠戾。


    但,蓋過,不是全然取代。一旦觸及本身最難舍難讓的私欲,便會複蘇襲來。


    少年靈君平日裏瞧著灑脫不羈,有時帶點霸道蠻橫,有時異常沉靜乖順,好似的確一副少年的純真天性。


    但,他也是心思機敏出眾的少年,往往隻是一眼,便能窺見旁者看不出、或者需要許久才能發現的事物或內情。


    就像此刻,饒是醉了五六分,可與看見飛瓊撲倒洬雨又抱又蹭時的嫉妒不爽不一樣,他隻是看見穆諶給洬雨遞藥,心底便油然生出莫名的心慌寒涼。


    穆諶待洬雨,太過與眾不同。不同地很明顯。雖然同在畫中,卻讓他生出被置之在外的感受。


    他與穆諶相處的那小半日,覺其雖然行止有禮,但不免冷淡嘴毒。


    兩個冷情冷麵的仙神,按理說,彼此應該隻有禮謙恭敬。何況,還有現在才迴味過來的,一耳朵不清不楚依稀可辨親密的對話。


    羽蒼雖然腦袋昏沉脹痛,卻不安分地忽左忽右的亂竄著這些想法,似抽絲剝繭般越想越密。


    甚至,因不安產生的薄怒,很明顯地在心底攀升。盡管,他搞不清楚因何不安,為何憤怒。


    倏地,自他左腕至心口,爬上一絲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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