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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春華起先想趁著人們不留意時,喝下那碗砒霜,瞥眼間,見桌上放著兩碗茶,一模一樣,竟忘了哪一碗是自己的,不由一陣慌神。後來聽胤祥說太子有話,反沉住了氣,起身蹲了個萬福,說道:“請十三爺訓示。”


    “沒什麽‘訓示’,我是哄文潤木的。”胤祥盯著鄭春華緩緩說道,“二爺已經複位,你曉得麽?”鄭春華臉上沒點血色,小聲道:“奴妾是今兒才知道的……”胤祥端起茶,又順手放在桌上,背著手踱了兩步,倏然迴身問道:“聽說十四爺來過了?”


    鄭春華見他端茶,嚇得心中狂跳,好半日才語無倫次地說道:“十四爺沒來——不,我沒見著十四爺,文公公說十四爺叫奴婢好生調養,不定哪一日……萬歲還要傳奴婢迴宮……”胤祥不禁一笑:“不要嚇得失魂落魄的!太子有話叫我轉告,你得活下去!”


    “十三爺!”


    “你聽我說,”胤祥擺手道,“此地不是善地,你得防著有人加害於你!”


    鄭春華猛地抬頭,驚愣道:“我?!”


    “你!”胤祥冷冰冰說道,“你應當明白,你一身係太子之安危,社稷之禍福!”


    “太子他……他不是已經……”


    胤祥低頭一歎,道:“不錯,是複位了。但如今封了一堆王。你嫻熟史籍,明代諸王都封在外郡采邑,無事不得擅離藩國。如今的王爺都在京師,個個手握重權,人人一套班底。二爺有多大的勢力、能耐,大約你比我還清楚。”鄭春華默默點頭,沉默良久,退至床邊,腿一軟坐了下來,沉吟著問道:“十三爺的意思我該怎麽辦?”胤祥左右一看,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十三爺真能取笑!”鄭春華突然失態地格格笑道,“你是鼓兒詞聽得入迷了吧?別忘了這裏是禁苑,裏頭有太監監視,外頭有羽林軍看守,一層一層困得鐵桶似的,就是真的插翅飛出去,又投奔哪裏?”胤祥出了一陣子神,端起茶碗正要往嘴邊送,鄭春華卻失聲驚唿:


    “別!”


    “什麽?”


    “我說……茶涼了。”鄭春華支吾著過來,“給您換一杯熱的……”“失驚打怪的嚇我一跳!”胤祥笑道,“涼了正好,我不耐煩喝熱的——”鄭春華慌亂得不知怎樣好,忙上前雙手捧住碗,眼中滿是驚恐和悲哀,顫聲道:“這茶……吃不得!”


    胤祥詫異地鬆開手,怔怔看著她潑了茶,又重新換了一隻碗衝茶端過來,良久,突然恍然大悟,驚唿一聲:“你——你要……”


    “是的,我要下阿鼻地獄去了……”鄭春華喃喃道,“該走的時候就得走……”她突然有些哽咽,“造孽這麽多,我也曉得死了得上刀山下油鍋。但在這世上活著,不也是零刀子割肉地慢慢熬煎?不如就此撂開手——刀山油鍋算什麽?一霎兒工夫就贖了罪。”


    天,不知什麽時候陰了。愁雲漠漠,涼風颯颯,院中一株白楊嘩嘩作響,活似一群人在拊手嘩笑。胤祥但覺陰慘慘的。毛發森豎,止不住打了個寒噤。鄭春華卻仍在懺悔:“……我出身書香門第,蒙皇恩選在宮掖,不能守身如玉,反而貽害太子……祖父從我知事就講紅顏禍水,毀人社稷。當時聽也切齒扼腕,沒想到我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天爺天爺!你為什麽叫我是個女人!”她渾身痙攣著,強抑著不肯放聲,已是滿麵淚珠滾流……


    “你……你不要!”胤祥被她的神氣驚呆了,怔在當地,但覺心燥如火烤。這事他和胤禛商議再三,既然胤礽是這種德性,不可得罪,也犯不著替他害人。原想把鄭春華弄出去交給胤礽發落。即便殺了她,自己沒沾血,至少良心過得去。現在看來,這樣做似乎更殘忍!胤祥木頭一樣站著,思量了足有一袋煙光景方拿定了主意,說了句:“你記住我的話,千萬別死!一切由十三爺辦!”說罷大踏步出來,站在樹下,兀自心跳不止。


    文潤木知道,阿哥看望被黜宮嬪,有幹例禁。雖說太子傳話,但並無憑據。正心裏打鼓,見胤祥出來,忙迎上去笑道:“十三爺,完事了?賞臉到奴才房裏吃杯茶罷?”


    “你跟我來!”胤祥鐵青著臉說了一句,便背手兒往閘口旁一座涼亭走去。文潤木呆了一下忙跟了過來。七拐八彎地直到涼亭西假山旁,胤祥方站住了,望著一潭碧波,說道:“文潤木,方才我聽你說,你們爺們都是有天良的。我如今倒真的有事想叫你辦,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爺說哪裏話?”文潤木傲然挺胸,說道,“我隻是淨了身,心卻是全的,也是七尺丈夫!”


    “那好,”胤祥從懷中取出個包兒,遞給文潤木,“這包藥,你悄悄兒給鄭宮人吃了。”


    文潤木額上沁出了汗,抖著手接過來問道:“這是……”胤祥冷冰冰說道:“這是雞鳴五鼓返魂散。她一用下去,你就報她個暴病而亡。驗屍太監由你打點。左家莊化人場那邊由我打點。要多少銀子,一總兒叫你父親在我府賬上支出。你明白麽?”文潤木好似在夢裏,半晌才囁嚅道:“奴才……奴才……”


    “咹?”


    “奴才是叫爺弄懵了……”文潤木說道,“這到底是為什麽?再說,十四爺那頭怎麽交待?”


    胤祥冷笑道:“你別問原故,知道得多了對你沒好處。十四爺膽大,我是‘拚命十三郎’!我隻叫你知道,你辦這事是義舉!十四爺能把你怎麽樣?大不了走門路攆你出來!那更好,我給你一家出了奴籍,你父親、母親、哥哥、妹子,一大家迴寶德。十頃地、五千兩銀子——這輩子夠用了吧?”這話帶著極大的誘惑,但更多的是壓力,他一家生死予奪,全在十三阿哥手裏!


    “十三爺既然指了明路,”文潤木咬著牙,橫了心說道,“奴才辦!人吃五穀雜糧,得病、暴死,我文潤木有什麽法子?辦了!”


    “你很聰明。”胤祥點了點頭,一揮手拔腿去了。


    康熙南巡車駕七月十六離京。照老規矩,先到五台山,然後東行登泰山,沿運河乘龍舟南下。剛出京時,康熙心情不快,一直寡言罕語。


    看看將至駱馬湖鎮,康熙興起,索性將後邊官艦上的張廷玉叫到禦舟上弈棋作耍,說說往事。當年第一次南巡,在皇商韓春和家遇盜,能婆子韓劉氏大展才智,收服了水盜劉鐵成。康熙神采煥發,迴頭問劉鐵成:“朕一直想問你,當時你是怎麽想的,韓劉氏那麽幾滴淚,就哭得你認了姐姐?”


    “奴才當時也是迷迷糊糊。”劉鐵成想起往事,也不勝感慨。因見康熙歡喜,忙道:“起初我也懵了——怎麽這麽巧,做案做到姐姐家了?但韓氏說得有板有眼;又一想,就算是假的。有這個‘老姐姐’也不錯,如今想起來像做了一場夢——這都是主子的洪福啊!”張廷玉乘便諫道:“聖天子百神相助,這是自然之理。不過萬乘之君輕涉險地總歸不宜。奴才後生小輩,沒趕上萬歲當年艱難曆程,隻聽高士奇說過這事。萬歲當年闖鼇拜府、訪吳應熊家、山西沙河堡遇刺、駱馬湖逢險化夷,至危至險,那是不得已兒。願皇上此番出巡,垂拱九重嚴加宿衛,似不宜再為此舉。”


    康熙一邊著子兒,說道:“廷玉此言差矣!微服私訪有什麽不好?沒有沙河堡微服夜訪,朕難知人間難;沒有牛街寺之變,何以安定天下迴民?朕以百姓為幹城,從不作踐子民,哪有那麽多的人害朕?怕就怕——”他突然打住了,原想說“禍起蕭牆之內”,但他不想談這些煩惱事,遂咽了迴去。張廷玉的棋比康熙高出幾著,一邊煞費苦心投著黑子要弈成和局,口中說道:“萬歲說的是。陸隴其原也喜歡微服,因吃過微服的虧,後來絕少私訪。奴才半月前見了陸隴其,他因縱囚脫逃,部議革職。”聽說陸隴其,康熙心頭一沉,這是有名的清官,耗羨隻收到四分。縱囚的事他也明白,是犯人王秋生欠了生員褚新榮的債還不起被告入獄,陸隴其將王放走。本來極小的事,胤礽聽了山東臬司殷誠的話,執意要革職拿問——還不是因為殷誠跟著王掞保過太子!想著,康熙的臉陰沉下來,冷冷說道:“前麵就要到濟源了,叫人下船騎馬傳旨,著陸隴其一體接駕!”


    龍舟當晚酉末時分進入濟源境。康熙從艙中踱出來。見濛濛細雨中,岸邊蘆棚一溜兒點起十二盞紅紗宮燈,在粼粼波光中閃爍。秋風卷來,將康熙蒼白發辮撩起老高。岸上一大群文武官員,縉紳耆老望船叩下頭,一齊山唿萬歲。康熙拈須含笑,命龍舟拋錨暫停,向岸上問道:“誰是濟源縣令?”


    “萬歲!”那縣令雜在府道官員中,原說禦舟過境並不停留,磕頭送行完事兒的,沒想到康熙竟停船指名問話,不禁受寵若驚,頭重重磕了三下,大聲迴道:“奴才萬炳輝,山西太原人氏,現年四十一歲。康熙三十九年三甲賜進士出身,現任濟源縣令,叩請萬歲金安,萬歲萬萬歲!”


    “好生做官,”康熙見他囉嗦,一笑說道,“你的前任陸隴其雖說犯事革職,你要學他清廉。陸隴其來了沒有?”


    岸上燈影裏人群一陣交頭接耳,正左右顧盼,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膝行數步,叩頭答道:“罪臣陸隴其在。”


    “你上來。”康熙吩咐了一聲便自進艙來。


    陸隴其上船,有點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張廷玉,劉鐵成挑起簾子道:“請進吧。”張廷玉隨著也進了艙房。陸隴其是個十分清臒的老者,棉布袍子青布馬褂洗得泛白,腳蹬一雙“氣死牛”布鞋,像個鄉村老學究。康熙遂含笑道:“起來迴話吧——幾時離京的?”


    “罪臣七月初八迴縣。”陸隴其謝恩起來,躬身答道,“部議著臣往西寧軍前效力,因本地士紳百姓罷市,恐生意外,著臣迴縣安撫之後再行啟程。”


    康熙沉吟了一陣,濟源百姓因陸隴其去職攀轅罷市強留,他已從奏折上知道,遂笑道:“部議是部議,朕還沒說話嘛。西寧苦寒,你這身子骨兒不宜去了。可笑你這個人,竟不會做官!人家是越做越大;你倒好,越做越小。朕沒記誤的話,你是二甲傳臚進士,由翰林院外任分湖鹽道,後降為鳳陽知府,再黜濟源縣令,如今索性什麽也不是了!”陸隴其略一沉思,答道:“萬歲覺著可笑,臣卻覺得可悲。得罪了鹽梟,道台做不成;沒錢送藩台,知府做不成;放走孝子,知縣做不成。豈不可悲?”


    “唔!”康熙目光灼然,踱至陸隴其身邊拍拍他的肩頭道,“朕明白,你清廉公正是個好官,隻是過於清高,犯了讀書人的通病。有些事,得變通處置嘛。”陸隴其聽著,眼中已滿是淚水,卻抗聲道:“請皇上明訓!”康熙嗬嗬笑道:“瞧不出,你倒是個綿裏藏針的人物!朕所謂變通,不是要你貪贓枉法。比如王秋生一案,你何必私放他出獄?天下縣令要學你,不就亂了?於成龍也為這種事受過處分。部議並不冤枉你。王秋生欠債不還,依律流配一千裏,你想照顧他,拿到縣衙,枷號三個月,不也完事兒?再看,你是父母官,找著原告說一下,免告也可。或者交待衙役們,索拿不到案,也可完事?犯得著你自己也跟著犯法?”


    陸隴其聽了,覺得雖然有些匪夷所思,細細想來,流配一千裏與枷號三個月確是可以代換之刑,自己本是老官熟牘,怎麽就想不起這個聰明辦法?不由欽佩地看了康熙一眼,肅然說道:“罪臣不熟律令,自投法網,萬歲所責極是!然而萬歲說的第三個辦法,臣亦不敢苟同。”


    “你這個人呐!”康熙一笑,“要朕怎樣說你才明白?楚辭中所謂‘滄浪之水清,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可以濯吾足’並非完全沒有道理。真的賢良之臣,得有明哲自全之道!你有報國之誌,卻沒有慮事之智。身命尚且不保,怎樣效忠朝廷?論起來這都是漢人積習,喜邀忠烈之名,其實無補於社稷。李泌處唐屋將圮之際,處身危疑之中,匡扶庸主致天下於衽席之上,這叫忠而且智。逄龍、比幹一味愚忠,自己千古留名,置君父於不義,哪個好些?你看看這個張廷玉,就明白這個道理。”


    一席話說得陸隴其低頭沉吟,心下暗服,隻低聲迴道:“是。”張廷玉心裏卻是五味俱全,自己也曾模模糊糊想過這些話,卻不料康熙說的比自己想的,更其深刻,更其清晰!聽康熙話中“庸主”的意思,一下子聯想到胤礽,又是吃驚,又是感動。康熙在失望之時,竟用這種辦法保全一批臣子,不禁又泛起一絲淡淡的悵惘。


    “你跪安吧。”康熙歎息一聲,“趁著罷官無事,將息些日子也好。朕隨後還有旨意。”


    船啟錨開動了,隨著船下潺潺的水聲,張廷玉心潮起伏癡癡地站著沉思,忽聽康熙問道:“你覺得此人如何?”


    “是個能員。”張廷玉忙道,“似乎古板了些。”康熙卻搖頭道:“朕多少有點失望,他身子太弱了,也太老了點,朕不明白,何以這樣一個人,胤礽就放他不過!太子——曆事識人,差得太遠了。”他目光炯炯,望著一躍一躍的燭光,久久沒再說話。


    ……第二日,天蒙蒙亮康熙就起來了,趿了鞋踱出艙外看時,雨已經停了,瞭見前頭烏沉沉一大片房舍,隱隱傳來河嘯之聲,遂問道:“前頭就是駱馬湖鎮了吧?”身後的劉鐵成對這一帶極熟,不假思索地說道:“是!前頭就是駱馬湖。萬歲爺聽見黃河嘯聲了吧,這時候秋汛下來了,響得五裏外都能聽見。要不是靳中丞活著時開了中河,咱們恐怕又得在這兒耽擱了。”康熙沒有理會他的話,沉吟片刻吩咐道:“停舟,朕要沿堤走走。你傳旨張廷玉,還有你,都換了便衣跟著。”說著自迴艙裏更衣,換了一身竹青夾袍係著腰帶出來,順著橋板走上岸來。張廷玉身著寶藍長袍,劉鐵成扮著長隨,在後跟隨。康熙拊掌笑道:“說你是趕考舉人,你往南走;說你是做生意的,又一臉書卷氣。哪裏來這麽一對主仆?”


    “咱們是趕南闈的。”張廷玉微笑道,“主子還是不聽人勸!昨兒還說不可微行的事哩!”劉鐵成道:“怕什麽鳥?如今不比當年,盜匪是沒的了。就有個把地棍,不用抬主子招牌,說我是當年劉大疤,就嚇酥了他!”康熙笑道:“這會子說嘴!要不是朕,你這陣子不知在哪個亂葬墳裏埋呢!”


    一邊說一邊走,鎮子已近。此刻朝陽剛剛升起,四麵八方路上肩挑車推,滿載著鵝鴨肉蛋魚菜,絡繹不絕。有兩口子趕著牲畜的,有村姑們結伴而行的,嘁嘁喳喳、嘰嘰格格打著趣,笑語不絕。久處禁宮,為兒子們爭權奪利弄得頭昏腦漲的康熙,一踏上這濕漉漉的黃土堤,看著這歡笑的人群,真覺耳目一新。因見一個推米的老漢上了坡,坐在獨輪小車幫上歇腳,康熙便踱過去搭訕道:“老哥!糶米去呀?好大的一車,虧你推得動!兒子呢?”


    “啊?啊……”老漢耳朵多少有點重聽。眯縫著眼看看康熙,用破草帽兒扇著涼道:“你買米呀?不成啊!這米我們少東家已賣到河工上了。我這把老骨頭還結實呐!”康熙聽了一笑,原來是佃戶給田主糶米的,又大聲問道:“這米賣多少錢一鬥?”老漢伸出個巴掌比了比,說道:“陳米三錢,這是新米,五錢一鬥!不瞞你說,這一場秋下來,我們東家可發了。那製錢哪,成車子往家推呀!”


    康熙聽了便看了看張廷玉。張廷玉心裏也一沉:河督上報戶部,米價都在八錢一兩之間。不問可知,多出的銀子都被私吞了。但現任河督豐昇運是胤門下,自己又怎麽敢招惹?遂抓了一把米在手中看成色,一聲不敢言語。康熙也抓一把米在手心裏搓著看,讚道:“黃燦燦金子似的,真是好米!你們東家有多少地?怎麽就成車往家推錢?”


    “有名的張閣老嘛!”老漢自豪地說道,“那地還少得了?這個數。”說著,把大拇指和小指比了出來。康熙一邊尋思一邊道:“哦,六百畝地。”“你真是個外鄉人!”老漢嗬嗬一笑,“六百頃!加上我們佃戶的地,合下來一千多頃呢!”


    康熙懵懂了:“佃戶有地還當什麽佃戶?佃戶的地為什麽要加在閣老的地裏?”正要問,張廷玉卻問道:“老人家,你自家有地,怎麽又給人家當佃戶,出這把子冤枉氣力?”


    “按萬歲爺的規矩,‘舉人閣老,秀才尚書’,都可免稅。”老漢認真地說道,“我弟兄三個,就一個獨根苗苗。我們三兄弟一歸天,三個人的丁畝稅,將來都得砸到我那獨苗苗身上。你合計合計,是當佃戶好,還是自家種合算?人哪,得認命,得知足。沒有人家這棵大樹,咱爺們就得在毒日頭底下流油兒了!”說罷歎息一聲,用粗糙的手打火鐮兒抽著了旱煙,品味著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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