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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務府打板子是極有講究的。這裏的人都是前明東西廠錦衣衛和十三衙門老吏的子孫,家傳手藝,人人有一套絕活。有的打得皮開肉綻,看上去血淋淋,煞是嚇人,其實隻要三包外敷金瘡膏,管你沒事;有的打完了連皮也不腫,如不用藥,五毒攻心,連命也保不住——練板子的用綿紙包了稻草,裏頭的草打得稀碎,外頭的紙都不破——因監刑太監都是胤禟的包衣旗奴,所以打胤祥便都使足了陰勁,四十小板本是尋常的廷杖,卻把個筋強力壯的胤祥打得七魄不全三魂飄渺,昏厥不省人事。不曉得的還以為這個皇子養尊處優慣了,皮肉嬌嫩不禁打。有的太監還放出風聲,說胤祥裝可憐相兒叫人看。


    胤祥昏昏沉沉似夢似醒地躺了一天一夜,醒過來時,紫姑正給他用白藥水搽洗臀部。見他醒來,紫姑忙又倒了一杯溫水,喂他服下白藥保命籽兒。其時已是申牌,一抹斜陽從養蜂夾道灑落下來,透過天窗照在胤祥臉上。胤祥哼了一聲睜開眼,見紫姑眼睛腫得像桃子似的,便問:“這是……養蜂夾道吧……”


    “嗯……”紫姑的喉頭有點哽咽。


    “就你一個人在這?”胤祥無力地晃了一下腦袋,“……倒難為你了……”


    紫姑用小匙調著水喂胤祥喝著,抽泣了一下說道:“十三爺別想那麽多。小人們就這個樣兒。趕明兒你迴府,他們依舊又迴來了。府裏的蔡管家,還算有良心沒有走,在府裏維持著。三爺、八爺、九爺、十四爺瞧著主子……可憐,又送了幾個丫頭來……您放心,虎毒還不食子呢!萬歲爺早晚還要放你出去……”她好像隱憂很重,一邊說一邊想,抽泣著欲言又止。胤祥閃眼看時,果見在房角還立著一個丫頭,便道:“你過來替替紫姑,看她累得什麽模樣了!紫姑,這裏有你們歇息的房子麽?啊,有的,那就好,你去睡睡吧……”紫姑“嗯”了一聲斂衽默默退下。胤祥閉了眼,但覺兩股像火灼似的熱辣辣的疼痛。


    “十三爺,十三爺……”一個女子的聲音哽咽著叫道,“……您醒醒兒,醒一醒……”


    胤祥聽著聲音好生熟悉,迷惘地睜開眼,盯了那丫頭一眼,不禁渾身一顫,原來是阿蘭!猶恐是幻景,揉了眼看時,鵝蛋臉兒柳葉眉,頦下一顆朱砂美人痣,不是那個阿蘭是誰!阿蘭看去也是幾夜沒睡,眼圈兒熬得發青,見胤祥醒過來,忙不迭將桌上一個碗端過來,輕聲道:“這是三爺送的玫瑰薄荷露,已經調好了。十三爺,您用一點吧……”說罷長跪下去就要喂胤祥,胤祥卻抖著手接過了碗,仿佛不認識似地審視阿蘭。移時,盡力一潑,將那碗露汁全潑在阿蘭臉上身上!


    “我知道爺恨我……”阿蘭抹一把臉,淚水奪眶而出,“我不識抬舉,怨不得爺惱。可這裏頭的事三言兩語又說不清,天地日頭都在,早晚有一日,爺總能知道我的心……”


    胤祥靜靜聽著,他就是為了這個女人負心,才自暴自棄,事事出頭。經曆了這幾翻幾覆,他才領悟到胤禛為什麽心冷如鐵。小時他怕鬼,胤禛告訴他,鬼沒什麽可怕的,人才最可怕。這番遭際,才知道竟是真的!胤祥聽紫姑說,阿哥們送了不少丫頭來,知道自己一行一動都在人家掌握之中。他嘴唇嚅動了一下,聽天由命地說道:“反正我是窮途末路的人了,八哥想怎麽樣,你阿蘭安什麽心,都隨便……”


    話剛說完,外頭一個年紀稍長的豔色女郎挑著簾子一步跨進來,見阿蘭跪在床前,怔了一下,清脆地格格笑道:“喲!十三爺!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呀?一個跪著,一個躺著,就這麽四目相望——是梁祝樓台會呢,還是梁鴻砸了孟光案呢?”


    “喬姐!”阿蘭見她進來,站起身勉強笑道,“十三爺剛剛醒過來。你迴八爺府取衣裳,這裏幾個小丫頭沒人管。鑽沙的鑽沙,挺屍的挺屍。隻一個紫姑姐姐,熬得受不住,十三爺叫我替她服侍一會兒,不想就失手撒了玫瑰露,正在這替十三爺收拾呢!”喬姐抿嘴兒甜甜一笑,從壺中又斟出一碗,過來身子一歪,偎在胤祥身邊,手腳麻利地替胤祥掖了掖被角,嘖嘖歎道:“一碗露值什麽,我瞧著十三爺倒像惱了!十三爺,你這幾日可是從鬼門關挺過來了——幾乎沒把人嚇死!這班沒天理的殺才,怎麽就把人打成這樣兒!別說紫姑,就是我們,也瞧不過眼去……”說著,又笑又抹眼淚兒。


    “你們?”胤祥被她柔軟的身子偎得暖烘烘的;她那甜蜜蜜的話兒,黑漆漆的瞳仁兒,都給他一種親切的快感,心中不由一動,問道:“你們都叫什麽名字?誰叫你們來侍候我?”喬姐笑道:“我們麽——哪裏來的都有,她叫阿蘭,是九爺府裏的;我是喬姐,是八爺府裏的;那叫翠香,是三爺府裏的,阿寶她們三個是十四爺送的,烏豆她們三個是五爺府裏的。我們都是奉旨來服侍您的!您放心,別想著我們都是歹人。阿紫姐姐像防賊似地看著我們。要是害你,這會子有十個爺也早……”說到這裏,眼圈兒紅紅的,又爽氣地一笑,道:“等您星災退了,要留要打發,都是您一句話,你也別以為我們是到您跟前臥底來的!”阿蘭在旁聽著,隻是垂頭不語。


    正說這些沒要緊話,獄神廟執事筆帖式匆匆進來,剛說了句“喬姐——”因見胤祥醒著,便請安,稟道:“十三爺,四爺瞧您來了!”見胤祥麵帶詫異之色,那筆帖式又道:“十三爺別犯疑,奴才是四爺門下的。奴才不能連這點子事都不通融。”說著便見胤禛背著手神靜氣閑地踱進來,那筆帖式忙躬身退了出去。


    “十三弟,”胤禛踱至床前,注目良久方道,“身上好些了?”“好多了……”胤祥答應一聲,不知怎的心裏酸酸的,眼圈已經紅了,待要掙紮著坐起,胤禛忙上前雙手按住了,輕聲道:“我剛從潭柘寺迴來,特意兒瞧瞧你。看來竟不相幹了。隻現在身上熱毒沒有散,好好疏散疏散,過幾日再用補藥,也就好了。”說著扶他躺下。胤祥覺得身上似乎塞進了什麽物件,硬硬地硌著腰,不禁一怔,忙點頭微笑:“叫四哥惦記著了。”胤禛籲了一口氣坐下,端起阿蘭遞過的茶呷了一口,說道:“你的案子一時還明白不了。不過你也知道,八爺平日最有涵養的,而且素日敬重你為人爽直仗義,斷不會叫你吃虧的。”


    “八哥!八哥怎麽了?”


    胤禛穩重地點點頭,說道:“你自然不知道,舉朝文武上表推薦,要立他為東宮太子——所以,這對你是個喜訊兒。”胤祥的心像從百丈崖頭猛地跌落下來。他有一種直覺,這次被誣下獄,幕後的主使就是這位八皇兄!胤祥畢竟機警,略一沉吟,笑道:“這自然是喜訊——萬歲爺的意思呢?”胤禛笑道:“還沒旨意。不過這幾日就會下旨的。思想起來,我們竟都是癡人,為什麽要跟著胤礽,效什麽愚忠呢?唉,蠢哪……”


    “哦……”胤祥弛然而臥,心裏緊張地琢磨著胤禛的話意,卻道:“你癡,我不癡!萬歲這會子降詔殺我,我也要說,保胤礽是堂堂正正的事。”他用手觸了一下那個硬包,長長的,約有五六寸,仿佛裹著一柄匕首,不由打了個寒顫。喬姐忙問:“冷麽?”便要替他整被子,胤祥忙道:“不要緊。晚間再加一床被子就夠了。”


    “你們誰是頭?”胤禛站起身來,冷冰冰看著喬姐窈窕的身材,問道:“是你麽?叫什麽名字?”喬姐忙叩頭道:“這裏的八個奴婢是幾位阿哥爺送來侍候十三爺的,還有個紫姑,原就是十三爺的人。十三爺今兒才清醒些,還沒指派誰是頭。裏頭是紫姑,外頭是我們幾個……奴婢叫喬小倩,原是十四爺的人,後來跟了八爺……因為略年長些,她們都叫我喬姐兒。”胤禛一時沒說話,隻把目光掃來掃去,半晌才道:“你是十四爺的人。知道我和十四爺是什麽情分嗎?”


    喬姐盡自潑辣伶俐,也被胤禛的目光懾得不敢正視,隻低頭答道:“奴婢聽說過,四爺和十四爺是一母同胞,和別的阿哥情分不同。”


    “知道就好。”胤禛麵若冰霜,睃了阿蘭一眼,道,“紫姑我是知道的。我這十三弟,要擔待在你們身上。色乃伐性之斧,我兄弟身子骨兒不好,我看你們幾個都十分嬌豔,若是狐媚他……哼!我是阿哥裏出了名的冷麵人,十三弟出了事,我一定活殉了你們幾個!”說罷也不告辭,竟抬腳去了。把個阿蘭、喬姐臊得滿臉通紅,訕訕地侍候胤祥吃過晚飯,悄然退去。


    胤祥待更深人靜,才從身子底下取出那個包兒,在被窩裏就燈影兒看時,是一方絲絹裹著一張紙,還有一柄銀匙。紙上隻有寥寥幾個字,卻不是胤禛的手跡,寫著:


    世上有一人愛你,你就不該去。


    胤祥揣摩著這話的意思,把字條放在口中嚼咽了。他已完全明白,外頭情勢嚴重,四哥怕他尋短見,特來安撫。這把銀匙,自然是怕有人在飲食上做手腳,贈他試毒用的。胤祥心下感念,聽著風吹得窗紙簌簌作響,不禁淒然淚下。


    胤禛走出養蜂夾道上馬,天色已經黑定,天空飄起零星柔軟的雪花,打在臉上涼絲絲的,很適意。走到胡同口,他遲疑了,袖子裏還掖著一張胤在五福堂請客的柬帖,去不去,他拿不定主意。


    大阿哥一夜之間被圈禁在高牆裏邊。他的慘敗,胤禛並不像別人那樣感到意外。此人的人緣素來平常,辦事沒章法,即使沒有魘昧的事,想當太子也是一廂情願。自從在承德他受命監護太子,他已經看出了康熙的意思,隻是沒想到,滿朝文武,連同李光地等在京致休的元老重臣,竟一邊倒地推薦胤禩——這麽大的勢力實在令人心驚!佟國維和馬齊以上書房大臣之尊,竟也為之奔走於六部九卿中。胤禛覺得自己處境最難:投靠胤禩,隻能做個三等角色,還得對胤礽反戈一擊;再保胤礽,眼看是毫無指望。在安慰胤祥時,別看他似乎胸有成竹,該輪到自己抉擇時,也猶豫不決。正思量著,身後的戴鐸將鞭子一揚,說道:“四爺,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胤禛喃喃自語著下馬來,因見弘時、弘曆都躬身站在門口,溫和地點點頭,問道:“有客人來過沒有?”弘時忙道:“沒有客,隻鄔先生、文覺禪師、性音和尚後晌結伴來了。聽說父親去了潭柘寺,就要走,被兒子們留住了,在後頭楓晚書房吃酒,哦,方才十叔府裏來人,說請王爺去五福堂,問帖子送到王爺手沒有。”胤禛將韁繩丟給戴鐸,一邊進門一邊問:“你們怎麽迴話的?”


    弘曆笑道:“帖子是交給戴鐸的,兒子們不知道這事,隻好含糊說,父親一早就出去,不知到哪個廟去了。這黑的天,又下了雪,怕不能赴十叔的宴。要是父親迴來得早,必定是要去的。”胤禛無聲一笑,這孩子迴話還算得體,因道:“也罷了。你們迴你娘那裏去,告訴一聲我迴來了。”說罷便向花園走去。遠遠聽到從書房裏傳來大唿小叫,熱鬧非凡,還夾雜著性音破鑼似的歌聲:


    討不來柳中調鶯、鬆下邀友;討不來畫裏磨詩、壺中酌酒!拚著折斷了腰,才換得米五鬥。東籬采菊夢正好,醒來此身在黃州。倒不如來也一扁舟,去也一扁舟,清風明月拂照燕子樓……


    胤禛放輕腳步,隔著玻璃窗悄悄向裏看時,果見是文覺、性音兩個和尚和鄔思道猜枚吃酒,正在興頭上。性音淋淋漓漓雙手握著一隻狗腿,啃得滿嘴流油,轉臉對鄔思道說道:“瘸子,隻管靠著你的拐棍兒出什麽神?王爺今晚不迴來,明日必定一早就迴來了,你急個啥?”鄔思道素來是個冷人,極少笑語,此刻大約吃得半酣了,臉上泛著紅光,一哂道:“偷嘴和尚,你以為我不會唱麽?”遂似吟似哦,敲著菜盂唱道:


    惜乎哉!千金賣賦司馬相如!空懷了賈生雄心做宰輔!綸巾羽扇今何在,風流一去能迴否?——換得了一斛珠,渾家把了去當壚;挨近了君前席,問的是渺冥路;五丈原前秋草黃,白教後人嗟魏吳。吃進的酒,泛上來是醋。論些個癡人事,常叫人笑破肚——這的確是天老爺懵懂,安排錯了造化數!


    唱罷笑道:“拇戰我戰你們不得,隻好賠個曲兒。若是射覆,你們必定輸我!”


    “我不信!”性音將酒葫蘆一推,順手在盒子裏抓一大把圍棋子兒問道:“你猜是多少?猜!”


    “三八之數!”


    性音將子兒“嘩”地向案上一撒,一五一十數了,竟真的是二十四個,不禁鼓掌大笑。連幾個扇爐燙酒的僮兒也看呆了,性音便飲了一杯。卻見文覺伸手又抓了幾個,伸過臂來問道:“你說是多少?”


    “三八之數!”


    眾人不覺詫異,文覺撒開看時,卻是五個,問道:“老鄔,你輸了。”鄔思道抿嘴笑道:“八去三難道不是五?你喝了罰酒罷!”一個總角童子笑著過來道:“鄔先生,你是神仙麽?這真奇了!這迴您猜中了,我吃三大杯!”不料剛抓起一把,鄔思道又笑道:“還是三八之數!”那童子把棋子攤在桌上一數,居然又是十一枚!眾人不禁哄然喝彩。


    “諸位好自在!”胤禛暗自駭異,笑著推門而入,手伸向棋盒子裏悄悄取了四個子攥住,伸出手去道:“請教鄔先生!”幾個童子見他突然進來,忙都垂手兒退至壁角。兩個和尚卻隻起身一揖為禮,胤禛安詳坐了,隻笑著看鄔思道。不料鄔思道略一沉思,改口猜道:“四爺是九五之數!”


    胤禛的手一抖,四個子兒滑落出來。他倒不在乎被猜中罰酒。因《易經》“乾”卦係辭有雲“九五飛龍在天”,“九五”曆為帝數,貴不可言。鄔思道信口拈來,似莊似諧,難道有什麽深意?


    胤禛端起杯來,那酒碧澄澄的是上好的長白山葡萄酒。不知怎的,卻難以舉杯,歎息一聲,放了杯子沉吟不語。


    “這酒四爺須得吃了。”鄔思道早已洞悉胤禛心思,朗聲笑道,“不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乎?”胤禛心事重重地一飲而盡,掩飾著心裏的不安,說道:“太子被廢,大阿哥被黜,三阿哥遭斥,十三弟幽禁,手足相殘,骨肉分離,我沒有心情吃酒啊!”文覺笑道:“四爺,你怎麽一味是想別人,難道你自己就不願位登九五麽!”性音也道:“世人生在煩惱叢中,好為無益之憂。我們局外人卻看見,他們廢的廢、黜的黜、囚的囚。正是天授大位與你的大好時機!”


    胤禛還從未認真想過這事,乍聞這些話,竟從心底裏泛上一陣寒意,他的臉蒼白了。


    “看看外邊有人沒有!”鄔思道挪動一下身子說道。性音冷笑道:“有狗肉頭陀在此,二十丈之內有人,我必知之!”因見胤禛詫異,又道:“四爺你來時走的是偏門,在門外屏退了小廝,繞過小花籬,穿過竹林到這簷下,隔玻璃看我們猜枚兒唱歌,可是的麽?”幾個人隻知他素來武藝高強,不知耳目竟如此靈動,眾皆駭然。鄔思道這才身子舒適地向椅背一仰,說道:“苦待多年,蓄而不敢發,今日可以直言。四爺你天子有分!”


    胤禛的頭嗡地一響,屋裏的人霎時都變得十分陌生,半晌才吃力地說道:“你……你們醉了吧?”


    “醉?”鄔思道的臉白中泛青,“真正醉的是八爺!四爺,據你看,這次令諸臣推薦太子,萬歲自己心裏屬意誰人?”


    這件事胤禛還真沒想過。思索了一陣,說道:“三阿哥揭露大阿哥魘鎮的事,接著皇上就下了這個旨意,或許是想為太子昭雪……”


    “著啊!”文覺一拍大腿說道,“皇上想的是太子,找這麽個台階,竟無一人舉薦,皇上能不失望?而八爺這次鋒芒畢露,百僚共舉,如此聲勢,又全出聖上意料之外,豈不危哉!”戴鐸起先也十分驚愕,聽到這裏,喜得拍手笑道:“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都垮了,八阿哥奪嫡勢頭這麽大,皇上自然要疑心他早有預謀的!”


    鄔思道道:“八爺勢力如此之大,太是駭人聽聞。放在當今主子跟前,太過分了。皇上常講,天下大權,唯在一人,不許旁落。八爺若為太子,旁落不旁落?這是八爺致命失策之處!所以,目下是個群龍無首的局麵。據我看來,聖上為了不亂局,或者要推出一個皇子為太子。但隻要不是八爺,朝中再不會有一日之寧。我也不是勸你學八爺,你心中無數,一味地隻想別的阿哥才配當太子,總有一時悔之不及。”


    顯然他早已仔細推敲過了局勢,說得十分嚴密。但胤禛聽來,句句心驚肉跳,他一時還接受不了,遂蹙額歎道:“先生們若是玩笑,就此而止,若是認真的,胤禛實難承受!”


    “王爺!”鄔思道架起拐杖,漆黑的瞳仁閃爍著幽幽目光,“你錯了!”他篤篤走到窗邊,望著暗夜中紛飛的大雪,緩緩說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皇帝隻是代天行命。幾位阿哥的爭鬥,為的是自己一黨之私。四爺有誌改革弊政,刷新吏治,這就是天心之所在。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您貴為皇子,為什麽不敢自立,出來一試牛刀!四王爺,他們兩個是和尚,我是殘軀不堪進用之人,我們都沒有做官的野心,你待我們恩重如山,如無希望,我們豈忍置你於不測之地?”他說得深沉激昂,句句擲地有聲,屋裏的人無不動容。


    胤禛慢慢起身,細白的牙齒咬著下嘴唇沉吟著。隻輕聲說了句:“我……明白了。”便自開門,獨自踏雪而去。遠遠聽到四人酣歌之聲,卻唱的是黃蘖師的四句謎詩:


    有一真人出雍州,鶺鴒原上使人愁。


    須知深刻非常法,白虎嗟逢歲一周。


    “雍州”!胤禛聽著這首流傳百年的預言詩,不禁呆了:“我不是雍郡王麽?‘鶺鴒原’說的是兄弟相殘,我又素有‘刻薄’之名,莫非天意……”想到此,腳下似乎有力了些,大踏步向東院正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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