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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祥吃了兩塊冰鎮西瓜,便在涼榻上躺了一會。正昏昏欲睡,忽然,迷迷糊糊聽見院裏有人說話。接著,簾子一響,胤祥便坐起身,揉揉眼問道:“是四爺迴來了麽?——哦!是四哥呀!我還說等你迴來叫他們喊我呢,你才從河上迴來麽?”說著把西瓜盤子一推。


    “我不吃。”四阿哥胤禛一邊說一邊在對麵坐了,看著胤祥身著粗布短衣,笑道,“入夏以來沒有這麽熱過,你是皇子,又不理民政,何苦找這個罪受?”說罷倒了兩杯涼茶,遞給胤祥一杯,自用碗蓋撥了撥上頭的浮葉,慢慢地嘬飲了一口。


    胤禛二十七八歲,留著兩綹八字須,衣著十分整潔,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配著銀盤似白皙的麵孔,看去給人一種沉穩持重的感覺。胤祥比他小九歲,因自幼失恃,全憑著這個四哥照拂。在胤禛麵前,胤祥多少還有些孩子氣。因見胤禛大熱天兒還穿著四團龍褂,戴著東珠帽,胤祥不禁一笑,說道:“我就從沒見過四哥打過赤膊,你脫脫怕什麽,又不是娘們兒!”


    “謝嬤嬤也這麽說,可我習慣了,自個兒在屋裏打赤膊,也覺得不自在。這都是顧八代老師自幼**的,我也沒法子。”胤禛說著便起身,笑道,“我看你未必有什麽要緊事。我還要見何亦非。”胤祥笑道:“要緊事是沒有的,今兒見了個可笑的事兒想說給四哥開開心,等你問過河工的事再說吧。”


    胤禛笑著點點頭迴了上房。不一時胤祥便聽傳喚“貝勒爺請何亦非藩台過去說話”,隔門瞧見一個從二品官員雙手捧著手本走進了上房。胤祥掇了一把竹躺椅到天井院,在堂房西門口躺下,搖著個芭蕉扇,光著個腳丫子在院裏乘涼,驛丞早命人端了茶幾,又放了一碟子冰塊叫他用。


    上房裏迴事迴得很雜。何藩台管著通省民財兩政,光就河工漕運用多少民工、花多少銀子、做何開銷,說了足有一頓飯光景。胤禛隻是聽,偶爾起身踱兩步,一聲不吭。胤祥正聽得沒興頭,卻聽胤禛冷丁問道:“就這些?你琢磨半天,就用這些空話搪塞我麽?”何藩台道:“四爺明鑒,這段河工單憑一省之力,斷不能修複!收了今年通省火耗,下頭已經叫苦連天,一下子再拿一百萬,實在辦不下來。四爺您就管著戶部,從戶部拔根汗毛,就可調來個七八十萬。”


    “你死了這條心吧!”胤禛冷笑道,“我叫你找鹽商,你倒叫我找戶部,你耍的那把戲能瞞得過我?——還不是想從鹽商那裏再把火耗扣迴來?最後還是坑朝廷!我和十三爺已經來半個月了,對你們的家底,我很清楚,你何亦非瞞我們不過!縱然短缺一點,盡管向這些鹽商們去要!叫他們出點血,我看是天公地道的!”


    何亦非賠笑道:“四爺的令旨學生哪敢不遵呢?這不,擠膿包似的,一百名鹽商,才捐了三萬!”胤禛氣唿唿地把那張捐銀帖子一摔,扔在地下,一聲不吭地皺著眉頭想心事。


    “四爺別生氣!”何亦非見他臉色不善,忙解勸道,“他們曆來就是這個樣兒,對四爺還算有麵子的呢!指望鹽商,那是從鐵公雞身上拔毛!今兒文鳳鳴知府還說了一樁公案。施世綸來桐城接印,頭天傳叫二十幾個鹽商,叫他們兌銀子修書院,結果隻捐了一百四十幾兩銀子。這施世綸也怪,今兒拿了幾個販私鹽的,問也不問當堂就放了。任明玉等十五家鹽商,到文知府那裏告狀。鹽商們在省裏、北京,都有根子,惹不起啊!”胤祥聽了不禁一怔,卻聽胤禛說道:“這些鹽商這麽不識抬舉,好!你從藩司衙門出牌子,堵截漕運。過路要路錢,過橋要橋錢!非叫這些王八蛋把一百四十萬銀子湊出來不可!下餘的你寫個折子,我向皇上稟奏!”


    “這……”


    “這有什麽為難的?”胤禛哂道,“黃河一決潰,橋也沒了,路也沒了,漕運也斷了。他們怎麽去運鹽!”


    何亦非忙道:“不是藩裏為難,怕要惹亂子的。求四爺……賜個字兒,給奴才壯壯膽兒……”“成!”胤禛說著,毫不猶豫寫了幾行字遞給何亦非,“你聽著,這事我做主了。我可不是眼裏揉沙的人!今年秋汛再決口,你也不用請旨,學學前頭治河總督於成龍,自己戴上枷到北京來見我。聽見了麽?”


    “喳!”何亦非忙叩頭道,“記住了!”


    “下去辦差吧!”


    胤祥眼見何亦非躬身卻步出來,站在簷下揩汗,便坐直了身子,用芭蕉扇招唿著,叫道:“老何,你過來!”


    “十三爺啊!”何亦非已經幾次見過胤祥,知道來安徽的這兩個皇子雖然性格不同,卻都十分得康熙皇上的鍾愛,急忙過來向胤祥打千兒問安,笑道:“十三爺,您納涼啊?這地方不比北京,夏天賽火籠似的,我才從陝西調來……”胤祥一擺扇子笑道:“拉倒吧!我又沒叫你來給我扇風取涼!我問你,施世綸的事你們怎麽處置?”何亦非沒想到胤祥會問這樁小事,因不摸頭腦,便笑道:“怎麽,十三爺倒關心起鹽政了?施世綸放了幾個私鹽販子,又被任家拿住了,送到文鳳鳴那裏,我還沒問,問過了再發落。”


    胤祥不禁吃了一驚,顯然,他沒想到這幹子鹽商在地方上有這麽大的勢力,官府斷過的案,居然還敢私自拿人,到上頭告刁狀!想了想,冷笑一聲道:“老何,你迴去就告訴那個姓文的!——叫他放人!施世綸斷過的案,叫他不要管。施世綸是你十三爺門下的人,也是四爺的學生!你掂量掂量,嗯?”


    “施世綸是出了名兒的清官,我壓根沒打算難為他。”何亦非賠笑道,“十三爺沒聽方才四爺說,河工銀子還沒著落呢!這些銀子得從這些鹽狗們腰包裏掏,也不能一點麵子不給……”說著,因見胤禛踱出來,便又道,“您說是不,四爺?”


    胤禛原聽胤祥說施世綸是他的“門下”,又是自己的“學生”,覺得好笑,踱出來聽熱鬧。因見何亦非問自己,便冷冷道:“我看你昏聵,十三爺也是欽差!連這點子事都做不了主?”


    “你聽著,老何。”胤祥卻不似胤禛那樣嚴肅,用扇子拍著大腿,嬉笑道:“施世綸既是清官,又是我門下,他放了人,你再捉起來,不是掃我的臉麽?那幾個人,你一個也不能押。鹽狗子要是搗亂,不肯出銀子,那你的水火棍子是做什麽用的?你迴去,把你這身狗皮剝了,洗洗澡,醒醒神兒,照我吩咐的去辦。鹽商們不依,就往北京四牌樓找四爺,找我也成!你滾吧!”何亦非聽了再不敢駁迴,連聲諾諾,答應著退了出去。


    胤禛這才笑問:“施世綸是靖海侯施琅的兒子,你從哪弄來這個門下?再說,為何好端端地又把我拉扯進去,硬要我收這個學生?”胤祥蹬著靴子站了起來,嬉皮著臉兒笑道:“收這個學生管保四哥不後悔。四哥你有煞氣,說是我自個兒的門下,怕他們下頭輕慢,才攀上你這棵大樹。”遂把今日在桐城縣衙的所見所聞一一說了。


    “怪不得你叫住何亦非嘮叨了這麽一通!”胤禛開心大笑,說道,“施世綸可謂有其父必有其子了!當日施琅征台灣,連大學士李光地的賬都不買,還差點殺了福建將軍賴塔,養出兒子來又是這麽個怪脾性!”他歎了一口氣,又道,“是啊!鹽政之弊並不在於這些肩挑背負的小販子,鹽道、鹽商才是鹽政的蠹蟲。豺狼當道,安問狐狸?”他說著,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沒再言聲。胤禛這人就這麽個脾性,說他是個冷人兒,有時說起話談笑風生,伶牙俐齒滔滔不絕;說他開朗爽快,有時一整天端然默坐一語不發。因此朝中文武大員既不敢得罪這個皇太子的心腹兄弟,也不敢輕易討好兒,竟是敬鬼神而遠之。


    出了半日神,胤祥才又問道:“四哥,你今兒一天都在河工上麽?”胤禛向胤祥剛才躺的椅子上端然坐了,慢慢搖了搖扇子,說道:“下午查河工,上午去方苞家看了看。方苞是海內知名的學者,跟著戴名世吃這麽大的虧,實在可惜得很。好在奉旨來拿人的年羹堯,倒真是我門下的奴才。我見他命文鳳鳴把方家老小一百多口都圈在四間房子裏,被熱死了好幾個。佛以慈悲為懷,這太過分了。我訓了年羹堯幾句,除了正犯方苞,眷屬一個不許傷害!”胤祥知道胤禛皈依釋教,不禁一笑,問道:“方苞犯了什麽罪?”


    胤禛看了胤祥一眼,冷冷說道:“戴名世所著的《南山集》中有詆毀大清、懷念前明的妄語,《詠黑牡丹》中居然敢狂妄地嘲諷我朝:‘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前閱邸報,此人已在北京西市正法了。方苞給他這本書寫了一篇序。看來,這個寫序的方苞也是水多麵少——難活啊!”胤禛停了一會兒又緩慢說道,“這個案子戲中有戲啊!方苞隻能算有一些牽連,無大罪。其實是因他上帖子給藩台衙門,整倒了前任錢縣令,得罪了這裏的鹽梟,這一下子被捅到老八那兒,才出了大事。這個地方不能久留,我們這幾天把事情料理一下,得趕緊迴京!”“老八”指的是皇八子胤禩,在康熙的二十四個兒子裏頭,隻有這個“八爺”最得人望,學問品貌不必說,是頭一等的,那一份風流儒雅,寬厚仁愛,穩沉大度,朝裏朝外連屬國外臣,無人不景仰折服。太子胤礽為人仁懦疲軟,康熙已經幾次透出對他的不滿。若真的因這事折騰垮台了,不但四阿哥胤禛,連三阿哥胤祉、十三阿哥胤祥這幾個被稱為“***”的人也必定踩在這位“八爺”的腳下,這輩子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


    胤祥一向潑辣膽大,豪爽不羈,聽了胤禛這番話,也禁不住臉色蒼白。


    “你也不用犯愁。”胤禛一笑說道,“車到山邊自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隻是咱們這個太子爺,也太不爭氣,他要真的是一味柔弱,也還是可醫之病。偏有時還躁急得不循規矩!比如上迴,皇上為他調度軍糧太慢,說了他幾句,他就拿著平郡王納爾蘇出氣,堂堂王爺,吃了他十鞭子,弄得皇上心裏更不高興。唉……”他籲了一口氣,不勝感慨地說,“不想這些事了。反正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著,一切迴京再說吧。”


    過了幾天,胤禛和胤祥就起身北行。因要趁涼趕路,兩個人都不想招搖,便各自騎了一匹馬,扮成進京應試舉子的模樣,身邊隻帶了四貝勒府的管家高福兒,其餘的人帶著車馬儀仗,遙隨於後。行至第三日傍晚,遠遠看見一座莊子烏沉沉地橫著。高福兒在馬上用手指道:“前頭就是江夏鎮!”


    胤祥原想著江夏是個大鎮,必定人煙輻輳、店肆商埠俱全的。不想到了一看,卻滿不是那迴事。好大一片的鎮子,青堂瓦舍間綠樹婆娑,蔚蔚茵茵十分壯觀。高福兒進鎮轉了半日,出來拍手歎道:“二位爺!當初小人在這裏跑過單幫,想不到十幾年工夫,這鎮子就變得認不得了。如今竟沒有一家店鋪,都成了劉八女家的住宅!連個住處也尋不來!請二位爺示下,咱們是不是到東邊十裏廟去歇息?”


    “劉八女!”胤祥陡地想起在桐城瓜棚底下張五哥說的,不禁一怔。他竟有這麽大的家產,占了這麽大個鎮子做宅院!光是遷走原來的店鋪,這得多少銀子?見胤禛沉吟不語,胤祥便道:“四哥,既是殷實人家,必定樂善好施。我看咱們今晚就求借一宿也不打緊!”胤禛在馬上顛了一日,早覺渾身困乏,也不想再跑,便吩咐高福兒道:“咱們這一大群人求宿豈不招人厭煩。你到後頭,尋著咱們的人,你就隨他們一道兒去十裏廟打尖。我和你十三爺進鎮子投宿,明天你來接,別的人在李家寨會齊一塊走。我是騎不得馬了,你叫他們買一乘竹椅涼轎。我到李家寨換乘涼轎。就這樣,你去吧!”


    高福兒聽了,覺得有點不妥。但他知道胤禛從來說一不二,從沒人敢駁迴,便應了一聲自去了。


    兄弟二人下馬過了寨河,進莊看時,果然裏頭還留有鎮子的痕跡。隻是西邊打了圍牆,以原來的大街為界,東邊一帶的民房拆了一半,其餘的像是新蓋的庫房,一排一排煞是齊整,“街上”不遠一處點著“氣死風”燈,上更的仆人有幾十號,有的守庫,有的看門,十分整肅井然。胤祥不禁歎道:“四哥,你在通州的莊院恐怕也沒有這樣的勢派吧?”正說著,前邊過來三個莊丁,打頭的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問道:“兩位是從哪裏來的?這早晚來劉宅有什麽事?”胤祥笑道:“我們是進京的舉子,誤了宿頭,想借宿一夜,明早就趕路。”


    “這裏頭都是劉八爺的宅子,沒有店鋪。”那長隨不軟不硬地說道,“向東十五裏,有個十裏廟,你們投那裏去。”胤祥笑道:“行個方便嘛。你要做不了主,帶我們去見你們劉八爺。怎麽樣?房錢、飯錢我們一文不欠!”


    “他們想見八爺!”那長隨不禁一笑,迴頭對那兩個人道。那兩個人也是一笑。一個說道:“我們和八爺還隔著五六層呢!我們隻能向八爺的管家的奴才的奴才迴話。你當見八爺就那麽容易!”


    胤禛不禁看了胤祥一眼,顯然,他也沒有想到這家財主有這麽大的派頭。正沒奈何處,一個年長一點的長隨對打頭的笑道:“眼見這兩位都是讀書人,又不是賊,何必那麽認真呢?”打頭的說道:“要說空房子有的是,兩院再住一百人也住下了。隻是你沒聽吳頭兒說,八爺今晚有貴客。任老太爺在江南采辦的教坊女子也住在西院,怎麽好留男客?”他沉吟著,看了看天已黑定了,覺得這時候硬把投宿的人趕到荒郊野外有點過分,便道:“這樣吧,老王頭,你帶著他兩個,穿過西院,到北邊張家老墳旁的院子裏去住——你們兩個要是不怕鬼,就住在那裏——張家老墳往北,又臨官道,明天就從那邊上路,也方便些。”


    “我們怕什麽鬼!”胤祥不禁嗬嗬一笑,“要是男鬼,捉了來讓他給我們扇扇取涼兒;要是女鬼嘛……我們客中寂寞,正好陪著玩玩兒!”打頭的笑道:“那好,菩薩保佑今晚去兩個女鬼纏你們——老王頭,你帶他們去吧!”說罷,笑著帶人巡邏去了。


    胤祥跟在老王頭身後走著,經過一個院落又一個院落,有的燈火通明,有的漆黑一團,隱隱約約還有幾座昔日的酒樓、茶店、藥鋪,依稀能見到昔日江夏鎮的繁華。胤祥不禁問道:“你家主子叫什麽名字,就這麽有錢?買下這個鎮子和買下一座城池差不多!”


    “我們家主是京裏頭任伯安老爺的親家,叫劉八女。”老王頭喟然說道,“這錢都是姑太太過門時下的聘禮,總計有二百萬兩銀子!我,原來是這裏的莊戶人家,沒法子,地賣給了人家,人隻好給人家當奴才。”胤祥笑道:“你們家主倒也有趣,怎麽取了這麽一個好名字,好端端一個男人,偏叫劉八女!”老王頭道:“家主祖上是開洋貨店的,也做綢緞、瓷器生意,捐了一個道台,做過一任實缺知府。他前頭七個都是姐姐,就他一根獨苗兒,怕保不住,就起了這麽個怪名字。”


    胤禛走在前邊一邊聽一邊想,問道:“方才你們打頭的說任老爺,是什麽人?他采辦這麽多樂坊女子,幹什麽?家父就在北京做買賣,我怎麽沒聽說過有這個任老爺呢!”老王頭驚訝道:“任老爺在北京蠻吃得開,兜得轉呀,二位隻要留心,準能打聽到。聽說采辦樂坊女子是送給九阿哥的。上迴工部尚書金大老爺,還有什麽三阿哥府的孟光祖,都是拿著任老爺的信,在這裏住過。那時候這鎮子還沒廢,那個排場,氣勢……嘖嘖……”他隻是咂嘴兒,卻形容不出來。


    其實胤禛心中很清楚,九阿哥胤禟是八阿哥最貼心的,工部尚書金成玉是大阿哥的人,孟光祖是三阿哥胤祉的門客。隻是這幾股子人冰炭不同爐,怎麽會都和任伯安勾聯在一起?正想得沒頭緒,聽老王頭道:“到西院了,這裏住著任老爺采辦的樂坊女子,咱們別說話,悄悄兒過去,就是張家老墳。”


    三個人牽著兩匹馬進了西院,果見房房都是燭光閃爍,院中卻闃無人聲。偶爾能聽到房中洗涮聲,並沒有人說話。穿過東夾道,再從北小門出去就是張家墳院了,老王頭籲了一口氣,笑道:“總算到了!”


    一語未終,便聽夾道東屋門“咣”的一響,豁然洞開,接著一盆子洗澡水“嘩”地猛潑過來,胤祥驚得向後一跳,猝不及防間哪裏閃得開?從頭到腳淋得落湯雞似的。一個女子的聲音罵道:“姓胡的!你忒欺侮人!一路上三番五次來纏!我們樂籍有樂籍的規矩,賣唱不賣身,這是有言在先的!一個女人洗澡,你左一趟右一趟在這轉悠個啥?”說著,從東屋門跳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散著濕淋淋的頭發,穿一件撒花長褲,上穿月白坎兒,瓜子臉上略有幾粒雀斑,清秀的眉目間帶著怒氣,配著雪白的膀子,煞是鮮靈。女子來到胤祥麵前,正要再罵,才看見是弄錯了人,一時怔住,竟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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