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熱鬧的宴席終有散局的時候，南昌眾官員互相之間，與幾位欽差之間，紛紛拱手告別。
舒巡撫正待離去，欽差副使馬天成靠上來，行一禮微笑道：“舒大人，可否暫留一步，適才酒席之上，未有機會與舒大人多聊幾句。此時可否借步容我說幾句話？”
舒巡撫點點頭，兩人來到一處廂房坐下，馬侍郎讓侍者退下，房內就剩兩人。
馬侍郎笑道：“說起來，我與舒大人並無芥蒂。可舒大人待我卻是拒人千裏。”
舒巡撫毫不掩飾道：“我確實與馬侍郎無交集，隻是心裏不喜馮尚書，難免不牽連到馬侍郎。此人之常情，還請馬侍郎包涵一二。”
“舒巡撫客氣了，我也知根源不在我。我去京城任職不過一年多，是朝廷將我分配在禮部，我也無從選擇。”馬侍郎自嘲一笑：“還請舒巡撫，別對我另眼相看。”
“這倒是舒某的不是了，馬侍郎放心，舒某分得清好壞。”舒巡撫苦笑一下，搖搖頭，順著話題道：“馬侍郎京城去京城不過一年，但不知以前在何處高就？”
馬侍郎迴道：“讓舒大人見笑了，年前尚在南直隸任參政職。”
南直隸參政協助布政使，從三品。
“恭喜！”舒巡撫道：“這是進京升級了，馬侍郎前程遠大。“
馬侍郎擺手道：“舒巡撫坐鎮江西，政績斐然，有目共睹，我差遠了。我請舒巡撫留步，是想說另一件事。”
“請講。”
“自從馮尚書公子患疾，馮尚書一直都很遺憾。近期得遇一禦醫援手，治好馮公子隱疾，馮尚書有心再續前緣，不知舒巡撫能否寬宏？”
舒巡撫眼神一凝，並不答話，隻是伸手取過茶盅，吹開茶麵，輕輕喝口清茶。而後將茶置放桌上，輕聲道：”說完了？“
“舒巡撫賑災有功，江西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庶，這都是實打實的功績。若是朝中再有援手，入閣也是遲早之事。”馬侍郎道：“合則兩利，又有益天下百姓。舒巡撫本心並不在閹黨，何必再委屈自己？”
舒巡撫搖搖頭，長歎一聲，起身欲走。
馬侍郎急道：“舒大人，難道一定要走一條奸妄之路，背負世間罵名？”
舒巡撫停下腳步，沉聲道：“我先前真以為，你去禮部無從選擇，心裏對你還有幾分尊重。但你明知馮敬以隱疾為借口悔婚，居然言之鑿鑿太醫援手？此為虛偽！你明知清流不再容我，隻是不願我與李公公走在一路，你還用入閣來哄騙我，讓我首鼠兩端，此為奸詐！我敢說，所謂入閣隻是你自己的小手段。那再續婚約，怕也隻是馮敬自己的主張！是當我三歲小兒乎？還是你等實在無計可施？無人可用？“
舒巡撫緩緩轉身，麵對馬侍郎道：“你都說了，在我治下，江西百姓安居樂業，我何來罵名？你明日上街問問，就知我舒庭軒在江西，還素有讚譽。所謂罵名，隻是你們這種虛偽，自詡清流的奸詐之徒，為一己私利，強加於我！”
馬侍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被人當麵揭穿，這就是撕破臉皮，姓舒的真是可惡，一點情麵不留！
舒巡撫冷笑一聲：“看看你自己，與馮敬嘴臉無異。還有臉提及天下百姓，真是無恥至極！”
言畢舒巡撫拂袖而去。
馬侍郎一時未料舒巡撫反應如此之大，怔立房中，一臉陰霾，嘴巴蠕動，不知在咒罵什麽。
片刻後，馬侍郎怒氣衝衝迴到自己房內，對身邊幕僚道：“明日開始，就去南昌各處查訪！我就不信，全南昌百姓，都被他們蒙騙了！”火滅
“大人，我們直接去煙柳街瀟湘館，那就是民團殺人之處！就算全南昌都不敢說民團壞話，那瀟湘館的人，總不會說他好罷？”幕僚冷哼一聲道：“大人給瀟湘館的人，許個京城的好處，若是將他們一股腦帶迴京城去，連殺人的真相都能一起爆出來！”
“攻其一處！好！你明日開始，帶人四處查證萬民書以為掩飾。切不可露絲毫口風，待迴京前一日，我帶禁軍突襲瀟湘館，我給他們在京城，或者南直隸置辦個新院子！再補償一筆銀錢，厚利之下，他們一定會願意作證！舒庭軒，你不上天堂，我就讓你下地獄！”馬侍郎鐵青著臉，握緊拳頭。
南昌楚王府，楚王李辰濠，長史孫正義，世子李建，侍衛長馬洪，趙紀，梁寧濟濟一堂。
楚王斜靠在軟榻上，問道：“三位欽差都進城了，我們有沒有機會？”
孫正義硬邦邦頂一句迴去：“沒有！”
楚王笑笑，長史還在生氣，上次瞞著他搶銀子，事後又要他潤筆上奏解釋，確實對不住人家。
還好，身為藩王，說起來天下都是他們家的，所以正如長史所言，隻要不造反，那都是小錯。更何況這一次小錯並沒有實質證據，僅憑幾個人證做不得數。搶銀子之事，看起來就這麽不了了之。
趙紀感覺自己也成了眾矢之的，私下和楚王議定這麽大的事。這幾日，孫正義、梁寧明顯對自己表露出不滿。
把不滿寫在臉上，其實就是一種警告，知會。還不算真不滿，關係還能挽迴。像舒巡撫那樣，理都不想理你，那就是真厭惡，很難再挽迴。所以要珍惜，別人給你甩臉色的機會。
趙紀笑道：“孫長史的意思是，欽差這次來巡查南昌，事涉自巡撫以下一眾江西要員。大家都指望這次獲個表彰，考績上重重添上一筆。若此時給秦楓下袢子，等於給整個江西官場為難。所以，此時應該保持祥和。”
“祥和個屁！”楚王對趙紀是不用客氣，直接喝道：“上次幾萬兩銀子，你和那個吳瑾，居然沒想到銀行還有暗記？還好意思說什麽計劃周密！“
孫正義看一眼趙紀，搖搖頭道：“楚王息怒，此事不全怪趙先生。事後再看，銀行這個暗記，確實是無懈可擊。事主是否發出求救暗記，賊人，其他人，根本就無從得知。就算現在大家都知道暗記，再重來一次，也依然無法破局。歸根結底，這種事，就根本不該去做！”
孫正義既給了趙紀一個人情，又把自己對此事的不滿宣泄了出來。
參與者侍衛長馬洪有些不服，道：“上次銀子離王府不足百步！若是騎兵提前一步圍上去，驅逐了追兵，事情就圓滿了！事後才知，銀行是救了穆忠仁才動手的！若不是那蠢貨傻不拉幾被人從銀行一路跟蹤到西湖，銀行明知銀子被劫，也不會動手！上次若是我，或者趙先生迴來一人，銀子就到手了！”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但是直接傷害了楚王和世子，仿佛楚王指揮調度無能，世子應變不足。所以侍衛長，就不如讀書人會說話。
楚王馬上怒道：“你懂個屁！上次是借口王妃身體有恙返迴，世子不護送，難道趙紀護送？天下有這個道理？你是王府侍衛長，你不跟著我，你跟著王妃迴府？”轉頭看一眼世子，手一指：“吃喝玩樂你一樣不差！都站在王府門口了，眼睜睜看著銀子被劫。”楚王越說，心裏越疼。
世子李建也委屈道：“王府用兵，不得越王府城牆七十步以外。無數百姓跟在追兵後麵，我不眼睜睜看著，還能怎麽辦？幸虧最後他們衝進了七十步，讓我殺了，否則就不是一個兩個人證了。”
孫正義看看王府天花板，心裏歎口氣，總結道：“單論做事，大家都做的好。隻是事主暗記通知銀行，被錦衣衛盯上，誰能甩得掉？就算當日銀子到手，事後那些人迴山上，也會一個不剩全部被拿下！眾口一詞，那銀子就成了燙手山芋，麻煩更大！現如今，王府殺了賊人，還算有個辯解由頭。事情一開始就不該做！做了，那這個結果已然最好。“
世子李建道：”也不是全無收獲，山上的齊元亮已經宣誓效忠楚王府。“
“一個山賊，你信他？”楚王瞪一眼兒子：“白癡！”
“那一日，將他們全部滅口還是齊元亮提醒我的！否則，我還就把剩下幾輛銀車收進來了！”李建受不了父王鄙視，一著急，說了實話。是啊，人家齊元亮提醒自己把他的兄弟夥一股腦殺得幹幹淨淨，提醒自己千萬不要接受剩下的銀車，這還不算真心效忠，那什麽才算？
問題是，你在證明齊元亮真心效忠時，也承認自己差點犯錯？
楚王楞了楞，一臉後怕，呲牙道：“白癡！”
孫正義眼睛一瞪，背心就是一陣涼意，我這是在王府？還是在龍潭虎穴？
舒巡撫正待離去，欽差副使馬天成靠上來，行一禮微笑道：“舒大人，可否暫留一步，適才酒席之上，未有機會與舒大人多聊幾句。此時可否借步容我說幾句話？”
舒巡撫點點頭，兩人來到一處廂房坐下，馬侍郎讓侍者退下，房內就剩兩人。
馬侍郎笑道：“說起來，我與舒大人並無芥蒂。可舒大人待我卻是拒人千裏。”
舒巡撫毫不掩飾道：“我確實與馬侍郎無交集，隻是心裏不喜馮尚書，難免不牽連到馬侍郎。此人之常情，還請馬侍郎包涵一二。”
“舒巡撫客氣了，我也知根源不在我。我去京城任職不過一年多，是朝廷將我分配在禮部，我也無從選擇。”馬侍郎自嘲一笑：“還請舒巡撫，別對我另眼相看。”
“這倒是舒某的不是了，馬侍郎放心，舒某分得清好壞。”舒巡撫苦笑一下，搖搖頭，順著話題道：“馬侍郎京城去京城不過一年，但不知以前在何處高就？”
馬侍郎迴道：“讓舒大人見笑了，年前尚在南直隸任參政職。”
南直隸參政協助布政使，從三品。
“恭喜！”舒巡撫道：“這是進京升級了，馬侍郎前程遠大。“
馬侍郎擺手道：“舒巡撫坐鎮江西，政績斐然，有目共睹，我差遠了。我請舒巡撫留步，是想說另一件事。”
“請講。”
“自從馮尚書公子患疾，馮尚書一直都很遺憾。近期得遇一禦醫援手，治好馮公子隱疾，馮尚書有心再續前緣，不知舒巡撫能否寬宏？”
舒巡撫眼神一凝，並不答話，隻是伸手取過茶盅，吹開茶麵，輕輕喝口清茶。而後將茶置放桌上，輕聲道：”說完了？“
“舒巡撫賑災有功，江西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庶，這都是實打實的功績。若是朝中再有援手，入閣也是遲早之事。”馬侍郎道：“合則兩利，又有益天下百姓。舒巡撫本心並不在閹黨，何必再委屈自己？”
舒巡撫搖搖頭，長歎一聲，起身欲走。
馬侍郎急道：“舒大人，難道一定要走一條奸妄之路，背負世間罵名？”
舒巡撫停下腳步，沉聲道：“我先前真以為，你去禮部無從選擇，心裏對你還有幾分尊重。但你明知馮敬以隱疾為借口悔婚，居然言之鑿鑿太醫援手？此為虛偽！你明知清流不再容我，隻是不願我與李公公走在一路，你還用入閣來哄騙我，讓我首鼠兩端，此為奸詐！我敢說，所謂入閣隻是你自己的小手段。那再續婚約，怕也隻是馮敬自己的主張！是當我三歲小兒乎？還是你等實在無計可施？無人可用？“
舒巡撫緩緩轉身，麵對馬侍郎道：“你都說了，在我治下，江西百姓安居樂業，我何來罵名？你明日上街問問，就知我舒庭軒在江西，還素有讚譽。所謂罵名，隻是你們這種虛偽，自詡清流的奸詐之徒，為一己私利，強加於我！”
馬侍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被人當麵揭穿，這就是撕破臉皮，姓舒的真是可惡，一點情麵不留！
舒巡撫冷笑一聲：“看看你自己，與馮敬嘴臉無異。還有臉提及天下百姓，真是無恥至極！”
言畢舒巡撫拂袖而去。
馬侍郎一時未料舒巡撫反應如此之大，怔立房中，一臉陰霾，嘴巴蠕動，不知在咒罵什麽。
片刻後，馬侍郎怒氣衝衝迴到自己房內，對身邊幕僚道：“明日開始，就去南昌各處查訪！我就不信，全南昌百姓，都被他們蒙騙了！”火滅
“大人，我們直接去煙柳街瀟湘館，那就是民團殺人之處！就算全南昌都不敢說民團壞話，那瀟湘館的人，總不會說他好罷？”幕僚冷哼一聲道：“大人給瀟湘館的人，許個京城的好處，若是將他們一股腦帶迴京城去，連殺人的真相都能一起爆出來！”
“攻其一處！好！你明日開始，帶人四處查證萬民書以為掩飾。切不可露絲毫口風，待迴京前一日，我帶禁軍突襲瀟湘館，我給他們在京城，或者南直隸置辦個新院子！再補償一筆銀錢，厚利之下，他們一定會願意作證！舒庭軒，你不上天堂，我就讓你下地獄！”馬侍郎鐵青著臉，握緊拳頭。
南昌楚王府，楚王李辰濠，長史孫正義，世子李建，侍衛長馬洪，趙紀，梁寧濟濟一堂。
楚王斜靠在軟榻上，問道：“三位欽差都進城了，我們有沒有機會？”
孫正義硬邦邦頂一句迴去：“沒有！”
楚王笑笑，長史還在生氣，上次瞞著他搶銀子，事後又要他潤筆上奏解釋，確實對不住人家。
還好，身為藩王，說起來天下都是他們家的，所以正如長史所言，隻要不造反，那都是小錯。更何況這一次小錯並沒有實質證據，僅憑幾個人證做不得數。搶銀子之事，看起來就這麽不了了之。
趙紀感覺自己也成了眾矢之的，私下和楚王議定這麽大的事。這幾日，孫正義、梁寧明顯對自己表露出不滿。
把不滿寫在臉上，其實就是一種警告，知會。還不算真不滿，關係還能挽迴。像舒巡撫那樣，理都不想理你，那就是真厭惡，很難再挽迴。所以要珍惜，別人給你甩臉色的機會。
趙紀笑道：“孫長史的意思是，欽差這次來巡查南昌，事涉自巡撫以下一眾江西要員。大家都指望這次獲個表彰，考績上重重添上一筆。若此時給秦楓下袢子，等於給整個江西官場為難。所以，此時應該保持祥和。”
“祥和個屁！”楚王對趙紀是不用客氣，直接喝道：“上次幾萬兩銀子，你和那個吳瑾，居然沒想到銀行還有暗記？還好意思說什麽計劃周密！“
孫正義看一眼趙紀，搖搖頭道：“楚王息怒，此事不全怪趙先生。事後再看，銀行這個暗記，確實是無懈可擊。事主是否發出求救暗記，賊人，其他人，根本就無從得知。就算現在大家都知道暗記，再重來一次，也依然無法破局。歸根結底，這種事，就根本不該去做！”
孫正義既給了趙紀一個人情，又把自己對此事的不滿宣泄了出來。
參與者侍衛長馬洪有些不服，道：“上次銀子離王府不足百步！若是騎兵提前一步圍上去，驅逐了追兵，事情就圓滿了！事後才知，銀行是救了穆忠仁才動手的！若不是那蠢貨傻不拉幾被人從銀行一路跟蹤到西湖，銀行明知銀子被劫，也不會動手！上次若是我，或者趙先生迴來一人，銀子就到手了！”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但是直接傷害了楚王和世子，仿佛楚王指揮調度無能，世子應變不足。所以侍衛長，就不如讀書人會說話。
楚王馬上怒道：“你懂個屁！上次是借口王妃身體有恙返迴，世子不護送，難道趙紀護送？天下有這個道理？你是王府侍衛長，你不跟著我，你跟著王妃迴府？”轉頭看一眼世子，手一指：“吃喝玩樂你一樣不差！都站在王府門口了，眼睜睜看著銀子被劫。”楚王越說，心裏越疼。
世子李建也委屈道：“王府用兵，不得越王府城牆七十步以外。無數百姓跟在追兵後麵，我不眼睜睜看著，還能怎麽辦？幸虧最後他們衝進了七十步，讓我殺了，否則就不是一個兩個人證了。”
孫正義看看王府天花板，心裏歎口氣，總結道：“單論做事，大家都做的好。隻是事主暗記通知銀行，被錦衣衛盯上，誰能甩得掉？就算當日銀子到手，事後那些人迴山上，也會一個不剩全部被拿下！眾口一詞，那銀子就成了燙手山芋，麻煩更大！現如今，王府殺了賊人，還算有個辯解由頭。事情一開始就不該做！做了，那這個結果已然最好。“
世子李建道：”也不是全無收獲，山上的齊元亮已經宣誓效忠楚王府。“
“一個山賊，你信他？”楚王瞪一眼兒子：“白癡！”
“那一日，將他們全部滅口還是齊元亮提醒我的！否則，我還就把剩下幾輛銀車收進來了！”李建受不了父王鄙視，一著急，說了實話。是啊，人家齊元亮提醒自己把他的兄弟夥一股腦殺得幹幹淨淨，提醒自己千萬不要接受剩下的銀車，這還不算真心效忠，那什麽才算？
問題是，你在證明齊元亮真心效忠時，也承認自己差點犯錯？
楚王楞了楞，一臉後怕，呲牙道：“白癡！”
孫正義眼睛一瞪，背心就是一陣涼意，我這是在王府？還是在龍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