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楓所言合約條款尚有爭議,這種說法類似秦楓前世的,霸王條約。就算已經簽字蓋章,隻要你能舉證這是霸王條款,那麽就有個翻盤的機會。


    但是,大華律法沒有這條。


    大華對合約的法律解釋,分兩種,一種是格式合約。比如房屋租售,商品交易,奴仆人口買賣,這些都有規範格式,就算有特殊一點的情況,也有前例參照,若是無例可循,則按照社會情理,道德來做出裁決。


    還有一種就是,沒有規範格式的合約。比如,指腹為婚,兩家兄妹互相配婚,路上偶遇結夥做買賣,賈頌與行業的協議。這些都是無格式,無規範的特殊合約。這種就是信用合約。不管是否公正,隻要你簽字畫押,就按照協議執行。


    但是秦楓以為,這是為李公公拉地板石材,帶有一定官方性質。如果真的賈家被人盜竊,無論巡撫,還是鎮守太監,甚至李公公本人,都會臉上無光!


    本來行會拿一萬兩銀子,就在石材行買來石板安上,四平八穩。幹嘛非要讓賈頌去福建拉石頭?


    汪公公是看在銀子份上,不阻攔。但對巡撫舒大人而言,這純屬多事!


    隻是這錢是行會攤派的,行會要這麽來一下,撫台大人也不好幹涉。秦楓就敢斷定,如果真以合約條款有爭議,買石材的銀子有安全隱患為名,到了公堂之上,官府有六成可能,會否了賈頌與行業的協議!


    能做吳謹管事的,也就不是等閑。馮管事眉頭一皺,就得出結論,秀才秦楓,還真不是虛言恫嚇。吳謹想要什麽,馮管事一清二楚。可不能壞了吳謹的大事。


    “行!那你先接手八百兩銀子,簽字畫押!按程序,賈少爺簽名接手是一千兩銀子,這裏我歸還賈小姐前日借據協議,扣除兩百兩,實收銀八百兩。可有異議?”馮管事妥協了,反正隻要賈頌執行協議,其他的事,都可以商量!


    秦楓點點頭,賈頌驗銀,簽字畫押。


    馮管事又道:“那合約上補充一句,是賈頌決定七千兩暫放行會保管,隨用隨取。可不是行會壓著銀子不給。”


    ......


    馮管事帶著人離去,秦楓看著一大箱子銀錠道:“賈夫人那日,要我帶著你,你姐,如意,還有這些金銀遠走高飛。現在看來,真這麽做,你得累死!”


    “全部換成金,都是八十斤,我背四十斤,累死不至於。但也夠嗆。”


    “我是先生,八十斤都得你背!”


    “那我寧可不跟你走!”


    “一言為定!隻帶你姐和如意走,我倒是能背八十斤。”


    “我......”


    賈夫人,賈靜敏取出兩百兩,去質庫贖迴首飾。


    廚房唐師傅早間出去,買迴來一隻大白鵝。秦楓帶著賈頌,開始今天的課程,做鵝毛筆......


    吳家會客廳,馮管事站在吳謹麵前,低聲匯報了賈家不收金錠一事。


    吳謹陰沉著臉,頷首道:“齊老二說的有道理,這秀才,確實有名堂!這樣也好,金錠在我這裏,也不是壞事。”


    馮管事道:“那我們的人手?”


    “還是要死死盯著賈家!有八百兩,他們跑路也不虧!我在想,他們是不是疑兵之計,這邊舍棄巨額金錠,那邊輕裝逃走!特別是賈靜敏,給我盯死了!賈頌要跑,讓他跑!”吳謹眯著眼,冷冷道:“我等著你,跪著爬過來求我淩辱!秀才若敢捷足先登,我一並收拾!”


    雲山,位於南昌府外十餘裏。山不高,不險。風景秀麗,有水有林,還有幾十處溫池。


    雲山雖不高不險,但那處地勢的雲層卻很低,遠遠望去,雲山常被白色雲霧籠罩,有此奇景,得名雲山。


    清風觀屹立雲山百多年,曆任觀主盡心盡力,一邊向百姓傳頌教義道行,一邊把清風觀經營得有聲有色。


    道觀不需要繳納賦稅,周圍很多農民偕地投靠。


    達官貴人崇信道教的,也多有賞賜。


    雲山景色宜人,道家有養生之功,溫池還有祛病療效。自然引得各路貴人紛至遝來。以溫池為例,還得早早提前預定。


    清風觀香火更是長盛不衰。


    因此,傳到觀主王守義這代,整座雲山,雲山周圍千裏沃土,都是清風觀的產業。堪稱一方巨豪。


    但王真人最近是真煩惱。事情源於大半年前,去年秋冬時節。


    清風觀突然來了兩撥客人,一撥來自東瀛,為首者名叫日海,自稱東瀛圍棋第一人。東瀛國手。


    一撥來自高麗,為首者李昌赫。自稱高麗圍棋第一人,高麗貴族。


    兩撥客人身份尊貴,見識不凡,談吐風雅,出手大方。捐的香油銀子,都是整整一箱。


    這般客人,王真人沒有理由不親自接待。一番交往,三人一見如故,相處頗為愉快。原本遊山玩水,看看風景,泡泡溫泉,也就罷了。


    結果大家聊得投緣,坦誠相告之下,得知,這日海在東瀛聞得高麗李昌赫棋藝頗高,特意前往高麗討教。兩人定下六局賽。結果各贏三局!彼此心生好勝,再定十局賽,一日一局,每隔五日一賽。差不多接近兩個月時間,下完十局,竟也是五五勝負。


    兩人大感詫異,覺得太過蹊蹺。也就不願意繼續比賽,破壞這種巧合。


    可是兩人內心還是想分出個高低,遂商議,一起來大華,大華地廣人多,讀書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必然有很多棋手。兩人分別與大華棋手對弈,一樣可以用戰績分出個高下。也不破壞兩人棋藝如此相當的這份機緣。


    王真人一聽世間還有這般巧合,也不禁嘖嘖稱奇,圍棋對弈,輸贏是比目,先手要讓目。比如,黑貼6目半,一方至少贏半目或者輸半目。正常情況,不可能一人半目。所以,圍棋基本沒有和棋,十局,就有十局輸贏。


    但這兩人還是一人五勝局,說明兩人棋力確實幾無差距。


    大華的道教和圍棋,更有淵源。圍棋理念與道教理念相符,圍棋的最高境界,也就是老子所言,大道無形的境界。圍棋被稱為坐隱,就是源於道家所崇尚的隱者風範。


    很多畫卷上出現的隱士,世外高人,修仙論道之人,都是兩人對坐,身旁有清茶,或在山巔對弈,或在高台手談。


    總之,兩個仙風道骨的男人隻要同時出現在畫卷裏,八成都是在下圍棋!可見道家與圍棋,就是經脈相連的關係。


    所以,日海與李昌赫,相攜來到清風觀。


    王真人聽到這裏,頓時也來了興趣,他本人就是圍棋高手,弄明白人家不僅僅是來遊覽,還打算找自己這樣的棋手,對弈一二。心中更是竊喜。下棋的人,就喜歡這種挑戰,這是高雅的競技。


    當晚,王真人就興致勃勃與日海擺上一局。按王真人想法,東瀛,彈丸之地,能出什麽高手?自己的棋藝,在江南,也有一席之地。聊天投緣固然歡喜,在棋盤上,教訓一下東瀛,更讓人歡喜。


    哪知,第一盤棋,日海就殺得王真人落花流水。


    日海倒是客氣幾句,建議王真人去與李昌赫手談一局。如果說王真人與日海對弈,初心還比較大意。那和李昌赫對弈時,王真人就打起十二分精神,結果,還是慘敗。


    王真人內心羞愧,反正身為觀主平時也沒啥事,後兩日白天陪兩人遊玩,晚上對弈圍棋。王真人連輸幾局,就明白自己確實不是人家對手。


    打球的,有打球的圈子。打麻將的,有打麻將的搭子。


    下圍棋的王真人,就有不少,圍棋棋友。


    王真人心裏憋著一口氣,就派出弟子,四處邀約自己熟悉的棋友。王真人還擔心棋友不來,特意指出,這可是來自東瀛,高麗的棋手,是來挑戰大華的!你不來盡力一搏,可是大華的罪人了。這番大義和激將法確實有用,一時間,南昌府的棋手,紛紛趕往清風觀。


    日海與李昌赫也樂得如此,兩人來大華,就是來挑戰大華棋手的!


    結果,南昌府棋手,來一個,輸一個,來一雙,輸一對。來一夥,輸一群!


    王真人有自己的棋友圈子,那些輸棋的棋手,也各有圈子。


    很快,棋手就從江西各地趕來。


    再以後,棋手就從江南各地趕來。


    再以後,棋手就從京城,大華各地趕來......


    日海和李昌赫,就如海中兩尊巨石,任你四麵八方來,我自巍然不動!


    大華來多少人!輸多少局!


    贏棋越來越多,日海和李昌赫,突然發現,他兩居然有機會戰勝整個大華棋手!把大華這麽一個龐然大物的棋手團滅!迴到自己國家後,絕對能史書留名百世!這是何等榮耀!這是何等威風!想想就激情澎湃!


    兩人的心境也慢慢發生變化,如果勝了對方,就是天下無敵!


    隻是礙於昔日承諾,加上對對方也確無勝算。雙方對大華棋手的虐殺,就慢慢白熱化了。


    兩撥人的住處,也在某一天,默契地一起搬離。原本是相鄰兩處小院,變成一南一北,隔著一個小場相望。


    兩人從一開始的謙和有禮,也逐漸變得狂妄起來。甚至還有隨從傳出言語,讓大華讀書人,把琴棋書畫,改為歌舞書畫......


    大華讀書人被徹底激怒了,到處搜尋圍棋高手,幾乎都是用王真人最初的邀約方式:“這是來自東瀛,高麗的棋手,是來挑戰大華的!你不來盡力一搏,可是大華的罪人了。”


    一位國子監的老師,大華國手。雖已經年邁體弱,聞得此事,也坐著馬車,被一群弟子簇擁著,從京城風塵仆仆趕到南昌,來到清風觀。


    然後,連輸兩局,迴去的路上,國手連吐幾口鮮血,大唿幾聲:“大華無人!大華緣何無人啊!”


    而後與世長辭。


    至此,這起圍棋事件,就上升到國家層麵,成為大華上下,朝廷內外的心病。泱泱大華,棋道如此不堪,這是全天下大華人的恥辱。


    王真人腸子都悔青了。但公正地講,挑戰整個大華棋手,這就是日海和李昌赫的本意。


    王真人隻是,按下了一個快進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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