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等紅姐和小虎開口,我一口迴絕,“大師是在為我消災,化解星宇置業的因果,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年功德!大師為我付出這麽多,怎麽還能讓大師花錢?”


    “紅姐,小虎!你們要是還認我當家人,就趕緊簽字!”


    看著傷心欲絕的紅姐和忿忿不平的小虎,我雖然心裏有些不忍,但麵上依舊堅決。


    他們現在不懂沒關係,等後麵福報來了,他們就知道我今日的苦心了。


    “什麽家人,不認就不認!”沒想到,小虎竟然梗著脖子和我對罵,“你自己昏了頭,還要帶上我們一起!”


    智海大師已經跟我透過口風,這次公司轉讓之後,他會收我做關門弟子,用信力幫我找迴哥哥。今後我不但業障全消,還能和哥哥團聚,這樣的好事,小虎竟然這麽不懂事!


    我沒忍住,一巴掌扇了上去。


    就他那個針鋒相對的勁兒,我以為他會躲開,沒想到小虎硬生生受了下來,白淨的臉上頓時鼓起了五根紅指印。


    手挨到臉上的一瞬間,我就後悔了。


    從十歲養到現在,我和紅姐都沒碰過他一指頭,這孩子今天怎麽就這麽軸!


    可看著他不肯服軟的眼神,我的心又硬了下來,難聽的話脫口而出。


    “星宇置業是我打下的江山,我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之前給你股份是為了安你的心,你還真拿自己當根蔥了?”


    小虎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捏著拳頭就想上前,我抬起手臂正要格擋,紅姐從後麵抱住了他。


    紅姐臉上糊滿了淚水,口紅也在小虎肩膀上蹭掉了,看起來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她沒有看我,隻是用兩隻手死死攥著小虎胳膊,像是整個人都長在了小虎身上,小虎就是她唯一的根。


    我看著紅姐的樣子,心裏又酸又脹,剛想開口說句軟和的話,紅姐趕在我前麵開口了。


    “大師!”紅姐語氣哀婉,“星宇置業是高總一手創辦的,他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吧……隻是,我和這孩子以後還得生活,您是出家人,慈悲為懷,也不忍心我們受苦吧?也用不著市價購買我們手裏的股份,隻用五成就行,您同意,我們就簽字。”


    我還想說話,智海大師抬起手,示意我噤聲,溫和地同意了紅姐的要求。


    簽完股份轉讓協議,小虎扔掉手裏的筆,看都不看我一眼,“紅姨,我們走!”


    紅姐擦了擦眼淚站起來,身子一晃,被地上的茶水滑到,額頭一下就磕到桌角上,鼓起一個大包。


    “紅姐!怎麽這麽不小心。”


    我一見紅姐受傷,立刻慌了,“這得去醫院照個片!”


    我不顧小虎的抗拒,把紅姐拉到我的藍色敞篷寶馬車上,發動汽車就往鎮衛生院趕去。


    石溪村的土路坑坑窪窪的,可是從華藏寺通向鎮上的路卻是新修的水泥路。


    道路不僅平整寬敞,而且路的兩邊長滿了薔薇花,今年花開得早,風一吹,粉白的花瓣隨著風飄到車裏,芬香撲鼻。


    “紅姐,可以起來了!”眼看已經到了山腳下,我輕咳一聲,望向後視鏡。


    “我們什麽時候撤?”紅姐一骨碌從後座坐起來,捋了捋頭發,掏出絲巾包在頭上。


    “不急。”我拿起煙盒,抽出一支煙叼住,偏過頭,小虎已經舉起打火機。


    等到煙點燃,我吸了一口,這才接著開口,“我現在可是智海的關門弟子,正好借這個機會,我先套套他的底,防著他將來反撲。”


    就衝智海在本地的號召力,坑他相當於是走鋼絲,萬一他狗急跳牆,指揮他的那些狂熱信徒對付我們,那可真是甩不脫的麻煩。


    隻有手裏捏住他的把柄,這事兒的風險才能可控。


    “師父,智海接手星宇置業後,一定會重新做資產評估,到時候他就知道咱們的賬目和債務了。”小虎收起打火機,一臉嚴肅地看著我,“這兒有資格進行資產評估的,隻有一家審計事務所,我們估計最多隻能拖一個月。”


    “一個月足夠了。”我笑了笑。


    “就今天你倆這態度,智海肯定怕夜長夢多。你信不信,我們一下山,他馬不停蹄就會把公司拿去變更注冊了。星宇置業這個坑,他已經踩進來了!”


    是的,剛才我們都是做戲。


    最高明的獵人,往往都是以獵物的身份出現。


    我這次帶著紅姐小虎迴到石溪村後,發現村裏的青壯年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除了老弱病殘,就是留守婦女,村裏窮得不行。


    距離我離開石溪村已經十三年了,這裏竟然沒有任何變化,家家戶戶還是破破爛爛的土坯屋。


    唯一的變化就是這些人都信起了華藏教,張口福報業報,閉口智海大師,華藏寺儼然成了村裏的風向標。


    迴來後,我有心宣告高家的迴歸,特意辦了一場熱熱鬧鬧的流水席,結果舞台上唱得熱火朝天,下麵來的人連一桌都湊不齊。


    一打聽才知道,原來華藏寺今天發聖水,鄉親們都去領聖水了。


    我一品,覺得這不像是個巧合,倒像是下馬威,就帶著紅姐和小虎到華藏寺探探虛實,結果一到廟裏,就被幾百個人磕頭領聖水的場麵給鎮住了。


    這還不算,那些最虔誠的信徒吃住都在廟裏,所有錢財全部上交,和家人朋友斷絕來往,一心侍奉智海,就算生了病也不去醫院,而是通過喝聖水念經治病。


    華藏寺信奉的是華藏宗門,說是藏傳佛教中信仰彌勒佛的一個分支,但是小虎查遍了宗教局的文獻,根本沒查到華藏宗門的任何記錄。


    直覺告訴我,這就是個邪教。


    然後我假裝信了智海因果報應的那套理論,又暴露出思念父母哥哥的弱點,做出在他的攻勢下一步步被洗腦的模樣。


    殊不知,星宇置業本身就是一個套,利用的就是智海的貪。


    公司的流水賬目都是假的,看起來賺錢,其實賬戶上根本沒錢。在轉讓給智海之前,星宇置業名下另外幾家空殼公司購買了一個億的天價耗材,等到我們脫身之後,小虎就會以債主的名義去追要欠款。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依然每天去華藏寺念經打坐,態度和之前一樣虔誠。


    廟裏十分安靜,智海忙著接手星宇置業,根本見不著人影,廟裏的事務都交給了大師姐慧慧打理。


    我平日裏就幹活積極,慧慧見我一個大老板每天可意兒的給她跑前跑後,沒事的時候,也願意和我閑聊幾句。


    “小師弟,大師說等到‘華藏般若’正式運行,讓你當總經理,我當財務呢。”


    慧慧跟我一起在廚房摘菜,說起未來的發展,眼裏充滿了憧憬,“我在網上買了本財務的書,你下午去鎮上幫我拿下快遞,好不好?”


    我當然不會拒絕,連忙點頭說好。


    “大師姐,你是大師身邊待得最久的弟子。”我看慧慧心情不錯,試探地問道,“你這麽年輕,是怎麽想到要來華藏寺修行的?”


    慧慧五年前就在華藏寺裏了,那時她才十七歲。


    這個年紀,一不上學,二不工作,戀愛也不談,整天住在廟裏,把信仰當職業,怎麽看都不正常。


    我聽寺廟裏的居士說過,從來沒有見過慧慧的父母家人,她也從來沒有下過山。


    “我有佛緣啊!”慧慧愣了一下,馬上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我當時第一次見到大師,就覺得熟悉,大師說這是前世的緣分,說前世他是佛前聽經的金魚,我是池塘裏的一朵蓮花。這一世我隻要努力修行,百年後脫離軀殼,就能重迴西方極樂世界。”


    那天劉護法的兒子來廟裏鬧事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慧慧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忍。她跟隨智海的時間最久,一定知道智海的很多內幕,或許,我可以爭取爭取她?


    我眼珠一轉,繼續說道,“我們修行,是因為要洗清在紅塵裏摸爬滾打惹上的罪孽。你都沒有經曆過,不會好奇嗎?”


    “有什麽好奇的!女人命苦!佛祖都說了,女人是五漏身,比丘尼成佛都更難。”


    慧慧歎了口氣,把裝菜的簸箕放進水槽,擰開水龍頭。


    她一邊利落地洗菜,一邊向我抱怨,“普通人家,隻高興生兒子,生了女兒就往尿桶裏塞。就算能活著長大,每天也是幹不完的活,等哪一天嫁了人,不僅幹活,還要挨打!我長這麽大,還是遇見了大師,才頭一迴覺得自己是個人!”


    看著慧慧清秀的臉龐和粗糙的手指,我心裏突然難受起來。


    我想說,你還年輕,好日子還在後麵,可是一想到我給智海下的套,這個話就說不出來了。


    “大師姐。”我沉默了片刻,生硬地換了個話題,“最近怎麽沒見到劉護法他們兩口子了?下山去看兒子了?”


    “哦……老劉啊!”正侃侃而談的慧慧突然變得結巴起來,“他們……他們迴家去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根本不看我,我還注意到她用濕漉漉的右手去摸鼻子,這是說謊的表現!老劉兩口子絕對有問題!


    說不定,這就是智海把柄的突破口。


    我急忙把這個消息傳遞給小虎,讓他去村裏查查。小虎在石溪村查探後告訴我,村裏人都在說老劉夫妻在廟裏犯了忌諱,玷汙了法器,被和尚趕了出來。


    但有幾個腿腳不便從沒上過山的老人,私下裏說,這其實是廟裏故意放出的風聲,說老劉婆娘身體一直不好,跟著老劉信教就是為了治病,結果在廟裏住了半年,反而越治越糟,和尚害怕人死在廟裏,就故意把他們趕下山。


    “他們家裏一個人都沒有,院子的大門敞著,堂屋的地上全是雞屎,豬餓得在圈裏咬欄門,房間裏衣服丟得亂七八糟的,像是有人來過。我在屋裏來迴找了幾遍,最後在廚房燒豬食的大鍋裏麵,發現了這個!”


    小虎說著,舉起一個兩升裝農夫山泉的瓶子,瓶底還剩了點液體,對著光一看,能看到瓶底沉澱了一層細小的白色顆粒。


    老劉兩口子的收入,哪裏是舍得買礦泉水喝的人?看起來,這像是用礦泉水空瓶灌了其它什麽東西。


    “師父,你聞聞!”小虎笑著朝我擠擠眼。


    我擰開瓶蓋,用力晃了晃,然後湊過去一聞,有股熟悉的香味——是聖水的味道!


    聖水號稱能夠辟邪轉運,祛除百病,平常廟裏都是搞饑餓營銷,隻有做法事的時候才會給每個人發一小杯聖水。老劉有這麽大一瓶,看來是花了大錢後的福利。


    “你去市裏,送到檢測中心,花錢加急一下,查查這聖水的成分。”我向小虎交代。


    三天後,結果出來了,報告上寫著裏麵含有莨菪堿、東莨菪堿、天仙子堿、托品酮、二苯胺等一係列成分。


    “師父,是曼陀羅!”小虎沉聲說道。


    原來是這樣……


    我頓時明白,那些信徒為什麽會對智海言聽計從,哪怕智海從不限製信徒的行動自由,他們也六親不認不願下山。


    這超強的信仰凝聚力,原來是靠毒品控製。曼陀羅雖然有毒,但控製好劑量的話,能引發人的幻覺,長期服用還能讓人上癮。


    “怪不得我沒做法事的時候,總是感覺胸悶失眠,看來是對這聖水上癮了。”我心有餘悸地說道。


    我已經是帶著戒備心上山,而且從不主動求聖水,隻是參加淨化法事的時候跟著大家喝一杯,現在都已經出現了輕微的戒斷反應。


    那些迷信聖水能包治百病的信徒,他們應該都已經是重度成癮了吧!


    這才是智海最大的秘密,可是我現在拿到這個秘密,卻變成了燙手山芋。


    在這個世界上,比狂熱的信徒更可怕的是狂熱的毒蟲。


    再狂熱的信徒,我隻要拿出智海作假的證據,抓住他們對於信仰崩塌的恐懼,就能動搖他們。


    可是一群染上毒癮的信徒,我就算手握檢驗報告,又能怎麽樣?


    智海隻要說一句“高誌明偷了聖水,想找有關部門舉報,以後華藏寺不能給大家供應聖水了,大家各安天命吧”,那些毒癮發作的信徒就能把我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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