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火候差不多了,看準時機,我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高隊長平時就是教你們這麽執法的?”


    為首的城管瞥了我一眼,不客氣的問:“你誰啊?”


    “我是誰也是你能問的?”我從懷裏抽出一根中華,點燃,吸了一口,然後囂張的說:“老子本來看表演看得好好的,被你們掃了興,今天必須得找你們高隊長好好說道說道。”


    幾個城管臉色一變,為首的城管正要說什麽,我沒給他機會,立刻掏出手機,按了個號碼,然後不客氣的摁在為首那人的臉上:“接電話,你自己跟你們高隊長說。”


    為首的城管拿到電話後態度突變,對著電話那頭不停的點頭哈腰,態度卑微至極。電話掛斷之後,為首的城管恭恭敬敬地用雙手把手機捧給我,一臉歉意的說:“哥,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是哥兒幾個不懂事,打擾了您的雅興。您大人有大量,給高隊長說幾句好話,我們兄弟幾個以後都念您的好,以後您有什麽需要,一句話。”


    我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為首的城管說話的時候,另外幾人急忙把這一地狼藉收拾了,收拾完正要離開的時候我喊了一句:“就這麽走了?把你們弄亂的東西恢複原樣。”


    幾個人急忙又迴來一通忙乎,把東西基本都恢複原樣後,看了我一眼,得到了我的示意後才急忙離開。


    城管過來整了這一段過場,表演被迫中斷,看表演的觀眾散了一大半,眼看後麵的表演應該也演不成了,我彈了下煙灰,也準備離開。房立偉突然衝過來攔住我:“兄弟,等一下,你幫了我這麽大一個忙,我還沒有感謝你呢。”


    “也不是什麽大事,不用那麽在意。”我一臉不在乎的說,抬腳就要走。


    “別啊,兄弟,進來喝幾杯,就當交個朋友。”


    我被房立偉恭恭敬敬地請進了帳篷。


    幾杯白酒下肚,再把中華煙一點,我和房立偉就從陌生人逐漸變成了勾肩搭背無話不談的朋友。


    直到我說出“在這個江北區,就沒有我高誌明辦不到的事兒”的時候,房立偉把三萬塊錢拍在了桌子上,試探地問:“兄弟,老哥我想要找幾個人練雜技,能幫幫忙找一找嗎?這是定金,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我哈哈大笑,毫不猶豫的把桌子上的三萬塊錢收進了自己的衣服口袋裏,然後壓低聲音說:“房大哥放心,包在我身上,江北區最不缺的,就是人。”


    我和房立偉一直喝到晚上八點多才散,司機替我拉開後座的門,開著桑塔納載著我離開了。車開出廣場,七歪八扭的走了一段時間,最後拐進了一個小巷子裏,之前被我大發神威攆走的四個城管,現在脫下了城管服,穿著一身髒兮兮的便衣,正在巷子裏抽煙。


    為首的人叫鄭寶鋼,是我在勞務市場裏找的。關外人,長得五大三粗的,原本是一個農民,自打孩子丟了以後地也不種了,全國各地找尋自己孩子的消息。他聽人說,恭城這兒有他兒子的蹤跡,所以千裏迢迢地趕了過來,沒想到在火車上被人摸了包,現在身無分文,被困在了這裏。


    我一眼就相中了他,老實肯幹,並且我告訴他我也是為了救一個孩子,所以現在需要打入紅星馬戲團裏麵,需要他幫我演場戲,事成了給他五千塊錢報酬。


    鄭寶鋼一聽,覺得我能幫他打聽孩子的消息,連命都能豁出去,拍著胸脯說不要報酬,然後又幫我找來了幾個人。


    現在事情算是成功了一步,我還是付了他們報酬,然後答應鄭寶鋼幫他找兒子,讓他這幾天等我的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我來到安小虎乞討的天橋,掂了掂包裏的錢,然後一卷一卷往他麵前的盆裏丟。安小虎都愣了,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看著我。


    一千塊,兩千塊,三千塊……,一卷一千塊,等到我放第七卷錢的時候,兩個穿夾克戴鴨舌帽的男人終於出現了。


    “你誰啊?”兩個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我身後,不懷好意的看著我。


    “我要見陳哥。”我笑了笑,一臉淡然。


    一人帶著安小虎開著麵包車在前麵帶路,我開著車帶著另外一個人緊跟在後麵,一通七拐八拐後,在江北區最大的廢棄工廠裏,我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賴皮陳。


    我之前一直以為賴皮陳這個諢號裏麵的“賴皮”是指他的性格脾氣,現在見了真人才知道,這個“賴皮”居然真的就是賴皮。


    賴皮陳看著大約四十出頭的年紀,小時候估計得過天花,臉上坑坑窪窪的一片,後麵應該是又長了青春痘,攢下了一大片的色素沉著。


    這張臉吧,怎麽說呢,就是蛤蟆見了也得惡心,蒼蠅落下也得崴腳。


    我進門的時候,賴皮陳似乎在教訓人,麵前跪了十來個小孩,他手裏攥著一塊一尺長的木板子,邊走邊抽。


    “你們莫要怪老漢。”嘩啦,一個小孩背上挨了一下,立刻皮開肉綻。


    小孩慘叫了一聲,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但是沒有哭出聲,身體也沒敢動。


    “你們要怪就怪超子,哪個喊他要跑的?”賴皮陳一手指向跪在最前麵的一個小男孩,那個小孩已經被嚇得麵如紙色,跪著的身體還在不停的發抖。


    “記住哈,你們今天挨的這頓捶,都要怪他。”


    打完後,賴皮陳又挨個給除了那個叫超子的小孩之外的孩子發雞腿、牛奶。小孩們吃得狼吞虎咽的,空氣中一時間飄浮著雞腿的油腥氣。


    “老漢對你們好不好?”賴皮陳問。


    “好!”小孩們齊刷刷的迴答,臉上的淚痕都還沒幹。


    賴皮陳繼續說:“你們的媽老漢不疼你們,不愛你們,所以你們才到我這裏來。我這裏是一個大家庭,人人都有雞腿吃,有牛奶喝,我就是你們每一個人的老漢,對不對?”


    “對!”小孩們再次齊聲迴答。


    “現在,超子背叛了我們的大家庭,他想要跑,所以你們今天才挨了這頓捶,你們說怪哪個?”


    “超子!”十幾雙充滿怒火的眼睛看了過來,那個叫超子的小孩身體都已經嚇軟了,撐不住癱倒在了地上。


    “現在你們自己看著辦,老漢不會管你們之間的事情。”賴皮陳擺擺手離開了。


    剛剛那群被抽得皮開肉綻的孩子瞬間如同餓狼一般撲上去,把超子圍在中央,拳打腳踢,廢棄工廠裏充斥著打人者的叫罵聲和被打者的慘叫聲。


    賴皮陳則慢慢走到了我的麵前,從兜裏掏出個手絹,擦了擦手指,抬起腦袋問我:“你就是給我家小虎砸錢的人?”


    我點頭應了聲是,然後說:“我這也是沒有門路,隻有用這種辦法才能見到傳說中的陳哥。”


    “你找我做啥子?”賴皮陳一雙陰狠的眼睛在我身上不停掃視。


    我把紅星馬戲團想買孩子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昨天晚上,房立偉跟我下了十個小孩的訂單,每個小孩兩萬塊,拿給我的那三萬就是定金。


    不過我現在把兩萬塊的價格漲到了三萬,同時還把那三萬塊定金拍到了桌上。


    賴皮陳看了看桌上的錢,又看了看我,然後笑了,咧著一嘴滿是黃涔涔鹽漬的齙牙說:“你曉得我是哪個不,就敢隨便來找老子做生意。”


    我說:“江北區誰沒聽過您陳哥的大名,不找您做生意找誰。”


    “那你曉得,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啥子不?”啪的一聲,手絹砸在我的身上,“是信任。我以前連你的麵都沒見過,老子憑啥子放心跟你這個龜兒子做生意?”


    我說:“現在不是見了嗎,陳哥我叫高誌明,也是做生意的……”


    賴皮陳一抬手,打斷了我:“你走吧,念在你這三萬塊錢的份上,今天我不找你麻煩。”


    我悻悻地朝停車場走去。沒想到事情這麽不順,這個賴皮陳心機頗深,而且警惕性也極高,想要從他手裏帶走安小虎絕對不是那麽容易的。


    到了停車場,我正準備打開車門,一個血葫蘆似的小孩突然衝了出來,撲到了我的腳邊,一把抱住我的大腿,嘴裏不停念叨:“叔叔救我!”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剛才那個被罰的叫超子的男孩,他被揍得遍體鱗傷,連眼睛裏都是血。


    “叔叔救我,叔叔救救我……”超子抱著我的腿不撒手。


    我連忙將腿從超子手裏掙脫出來,後退兩步,定了定神:“我不認識你。”


    “叔叔,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是被拐來的,那個賴皮陳天天打我折磨我,我要被打死了,叔叔求求你救救我吧……”小孩的眼睛裏射出求生的渴望。


    我最終歎了口氣,拉開車門,然後對超子說:“上車吧。”


    車子打了個彎,又開到那個工廠裏。賴皮陳正在和幾個人玩撲克。


    我拉開車門,指了指車上奄奄一息的超子,說:“陳哥,這個小孩是你的人吧。”


    賴皮陳居然彎腰把超子抱了出來,擦了擦他腦袋上的血,表情出奇的溫柔:“乖兒子,辛苦了,去吃雞腿吧。”


    超子的眼睛頓時放光,撲騰著抓起地上的雞腿,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賴皮陳繼續說:“下次不準再跑了,曉得不?”


    超子拚命點頭,臉上出現死裏逃生的激動和開心。


    “這才是我的乖兒子。”賴皮陳滿意地點點頭。


    然後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老子沒看錯你。你剛剛說的那個生意,再給我講一次。”


    果然是試探我,我暗道一聲好險。


    我把房立偉想要買“生坯”的事情說了一遍,還稍稍加了點修辭,我說房立偉認識很多這樣的流動馬戲團,每年都需要大量的“生坯”。要是這個生意做起來,收益巨大。


    賴皮陳點點頭,看起來認可了我的說法。


    我看賴皮陳對這個生意有了興趣,急忙趁熱打鐵,“陳哥,既然你認可這門生意,我今天也正好來了,要不我帶個孩子去給房團長看看,打個樣。”


    賴皮陳點了點頭,然後問我:“你挑一個吧。”


    我看了一圈,指著安小虎說:“陳哥,就他吧。”


    “非得帶他?”賴皮陳看我選了安小虎,明顯有些猶豫,“我這裏的孩子這麽多,你帶別的去。”


    “陳哥,打樣打樣,當然都是帶最好的去啊。”我賠著笑作揖,“您看這裏別的孩子,全部加起來也沒有這個小孩機靈。您放心吧,隻是去打個照麵,我保證把孩子給您完完整整的帶迴來!要是帶不迴這個孩子,您對我怎麽樣都行!”


    賴皮陳哈哈大笑,對我點頭哈腰的模樣很是滿意,笑嘻嘻的說:“我能拿你啷個辦,最多到時候也讓你去天橋上幫我討錢咯,就是你這身板健康了點……”


    賴皮陳話沒有說完,但是我明白他話裏的威脅,我隻好幹笑了幾聲。


    一邊說著,賴皮陳對安小虎招招手,安小虎連忙走過來,輕輕脆脆的叫了一聲:“爸爸。”


    賴皮陳抬起安小虎的手,仔細打量著滲血的小拇指,問他:“還疼不?”


    “不疼了。”


    賴皮陳微曲膝蓋,與小虎視線平齊,對著他受傷的手指吹了吹,一副慈父的做派,但是卻讓我覺得有點惡心和恐懼。


    “你去吧,早去早迴。”


    安小虎跟著我上車以後,半天不敢坐實。屁股微微抬起,始終和坐墊隔著一尺寬的距離。


    我從後視鏡裏看得清清楚楚:“坐吧,沒關係。”


    安小虎微微搖頭,小聲地說了一個字:“髒。”


    我從前排的儲物箱裏翻出一個塑料袋,遞給他:“把這個放在座位上墊著就沒事了。”


    他終於放心坐下去,但身體的肌肉始終僵著,放不開。


    一路上氣氛有些尷尬,我開始主動找話題:“今天咋迴事啊,十幾個人一起吃‘竹筍炒肉’,這一頓好打。”


    “這是他定下的規矩。”他低垂眉眼,望著手指上的紗布發呆,“一個人犯錯,一個車的都得挨罰。”


    妙啊,我都忍不住要對賴皮陳豎大拇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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