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小學的人際關係是複雜的,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孔家小學的孔老師,50多歲的年齡,是一個民辦教師,他的弟弟是區教育局局長。因為這個特殊的原因,他在這個學校有很大的話語權,大家也就敬畏他三分,偏這個孔老師為人刻薄,是一個特別愛指手畫腳的人,上一次讓我捎話給爸爸的就是他。


    有這樣一個老師在,爸爸的管理工作的難度可想而知。


    爸爸那個時候正是幹事業的時候,血氣方剛,凡事都想做到極致,他的忙碌和辛苦就是常態了。他又是一個耿直的人,不會對任何人有所偏袒,對那些對工作有突出貢獻的老師毫不吝嗇誇獎,盡最大努力創造條件;對哪些混日子對學生不負責任的老師爸爸絕不留情麵。雖然孔家小學的教學質量連年創下區第一的好成績,但是學校的人際關係有些緊張,不幹活的找幹活的毛病;誰獲得獎勵大家又嫉賢妒能,我一個孩子,都依稀能感覺到這種氣氛。


    這些並不影響我快樂的生活。放學後我依然跑到附近村莊和同學們去玩,趕著天黑我是一定會按時迴來的,我不想讓爸爸為我操心。爸爸也從來沒有找過我,他忙碌著開會,忙碌著搞教學創新。我習慣一個人迴爸爸辦公室,習慣一個人先入睡。有時候天黑下雨,爸爸外出開會,深夜未歸,我也會很擔心爸爸,有時候害怕,蒙著被子等著等著也就睡著了。


    那時候我像個瘋丫頭,從來都不好好走路,總是一蹦一跳;有時候我會把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取下來,拽著繩子在手裏搖來搖去,一副逍遙頑主的樣子。


    一個冬天的晚上,我從附近村莊玩迴來,側身從學校的大門中間的縫隙處擠進來。取下鑰匙繩,蹦蹦跳跳的迴爸爸辦公室,鑰匙繩在右手食指上搖晃著纏著圈,等蹦到門口時,我傻眼了,手指上隻剩下纏著的繩子,鑰匙不見了。我趕快往迴走去找,辦公室到校門口那段距離,我往返找了好多次,直到已經看不見了,鑰匙還沒有找到。我耷拉著腦袋,在門前晃來晃去,有老師過來打水會問一聲,我鬱悶的說鑰匙丟了,老師們會說快找找吧,然後遲疑一下就走開了。


    夜越來越深了,我已經覺得腳尖發冷變麻,可是外出開會的爸爸還沒有蹤跡。我很想到那個老師辦公室去呆一會,但是沒有老師邀請我,我也隻好作罷。


    起風了,隔著窗戶,能看見床上的電褥子的紅色燈在閃爍,紅紅的,很溫暖的樣子。


    我實在是太冷了,跺著腳,在窗口轉悠來轉悠去,一個大膽的念頭就出現在我的腦海裏。


    我在校園裏找了半塊磚頭,走到窗口,大量著我該從那塊下手。窗戶分兩部分,下半部分是連著的三個窗格,鑲嵌著玻璃,上半部分左右兩側是窗扇,中間豎著是固定的三個窗格。我舉起磚頭,照著底層最左側的窗格玻璃砸下去,隻聽嘩啦一聲,玻璃碎了。我用手把卡在窗框的玻璃碴子去掉後,又找了幾塊磚頭墊在腳底下,踩在磚頭上,雙手支撐在床沿上,腳尖用力點起,雙手配合,身體被撐起,右腿乘勢就搭在床沿上了。這套動作一氣嗬成,這對於爬樹像猴子一樣快的我來說不是什麽難事。站在窗沿上以後,我扒著窗框,身體朝上,先讓兩條腿進去,然後身子再滑進去,就這樣成功的鑽進辦公室。鑽進去才覺得臉上有點疼痛。照鏡子發現被遺留的玻璃碴子劃破了,幾條血印子,有點疼;手心也被劃了幾道子,很疼。


    但是我很開心,脫了外衣,鑽進了暖暖的被窩。凍得麻木的腳丫子在暖暖的被窩裏有些癢癢的。


    也許是在外邊折騰久了,太累了,一會我就睡著了。


    我做了長長的夢,夢見我變成了大俠,披著紅色的披風,擁有絕世武功。有一個惡霸正在欺負一個小朋友,我衝過去,三拳兩腳就把他打倒了,圍觀的人都在給我喝彩。正在這個時候,我感覺有人在替我擦臉,熱熱的,我醒了,看見爸爸正在用熱毛巾給我擦臉。擦完臉用碘酒在我的傷口附件消毒,有點疼。擦洗完,爸爸輕輕抱起我,仔細檢查了我手心的傷口,確定沒有玻璃碴子才放下。又極細致的檢查了我的胳膊,還有腿。爸爸是怕還有被刮破的地方沒有發現,最害怕有殘留的玻璃渣子。如果不及時處理會感染的。


    我太困了,吃力的衝爸爸笑笑了笑,就又閉上眼睛睡著了。


    在我閉眼的時候,我看見爸爸的眼圈紅紅的,滿臉悲戚之色,就那樣一直抱著我,在爸爸的懷抱裏真舒服,很快我就又睡著了,繼續了我的英雄夢。


    第二天爸爸叫我起床,輕輕的給我用熱毛巾擦了臉,拉著我去食堂吃飯。爸爸始終鐵青著臉,食堂碰見的老師都有意的躲避著爸爸,昨天在學校的那些老師們看見我臉上的血道子,都不好意思的躲避著。


    課間我要迴辦公室喝水,發現窗台下我昨晚壘起的磚頭已經清理了,修理師傅正在重新安裝玻璃。在門外聽了那個師傅和爸爸的對話,我才大概明白了爸爸的悲傷。


    師傅嘟囔著,這個學校留校老師都太無情了!過來過去打水看不見一個孩子在窗口站著嗎,難道沒有一個老師把孩子叫到辦公室呆一會嗎?這是孩子命好,你看框子邊上多少碎玻璃碴子,弄不好會出大事情的。爸爸說:孩子太皮了,自己把鑰匙搞丟了,不能怪別人。爸爸問師傅,這一塊玻璃多少錢,師傅說2元錢。


    事後,爸爸給財務上交了兩元錢,財務說什麽都不要,但是爸爸堅持給了,說這是學校的規定,損壞學校的公物必須賠償的。


    爸爸沒有批評我,也沒有對此事跟我再說什麽。這個事情就沉澱在我的記憶裏,時間越久,迴想起來就不免傷心,特別同情當時的爸爸。


    這件事情在學校的老師們中間也起了不小的波瀾,那些留校的老師,沒有幫助我的老師把愧疚都發泄給了孔老師。


    這個孔老師,平時總愛對別人指手畫腳,尤其那個老師為我做些什麽,被他看見,他就會冷嘲熱諷,說這個老師巴結領導。


    孔老師那個教育局長弟弟,當年上學是他供的。他對他弟弟自然恩重如山,他弟弟對他也極尊重。因為這層原因,大家對他都有所忌憚。在他的語言暴力下,大家都如履薄冰。


    那件事發生後,孔老師很長一段時間都被大家孤立了,學校清淨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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