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級到六年級,我幾乎一直跟著爸爸,爸爸從一個學校調到另一個學校,我就轉學到另一所學校。


    第一次去林家小學,我記憶深刻。那是8月底的一天早上,剛剛下過一場雨,鄉間道路泥濘難走,7點鍾我和爸爸就從家出發了。


    爸爸穿著膠鞋,斜跨著一個大布袋子,背著我艱難的往前走,每一步都很費勁,那裏的泥土是紅色的,粘度非常大,當地人把它叫做黃膠泥。下雨天在這樣泥濘的小路上走是一件非常費勁的事情。


    我們家距離這所學校有14公裏遠,爸爸全程背著我,害怕把我的鞋子弄髒,因為小孩子的腳長得快,我隻有這一雙鞋可以穿,新鞋媽媽剛剛納完鞋底。所有爸爸一直堅持著,直到學校的磚頭地上才放下我。


    趴在爸爸的背上暖暖的非常舒服,後來爸爸出汗了,又走了一段路,爸爸的衣服全濕透了,汗水也浸透了我的衣服,趴在背上的我越來越不舒服了。


    開始爸爸和我還交代一些注意事項,後來爸爸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默默的往前走,走的越來越費勁,我不敢動,生怕動一下會增加爸爸背負的重量。慢慢的我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爸爸擰我的屁股,說快到了,我睡眼惺忪,看到不遠處一所學校,學校門是鐵柵欄門,黑色的,兩扇門是合著的,合在一起,正中間是一顆紅色的五角星。


    爸爸推開門,學校的教務處王主任出來迎接,爸爸蹲下來慢慢放下背上的我,我的腳丫子麻木的已經不能正常走路了。爸爸一瘸一拐的走著,褲腿上全是泥點子;我因為腿腳麻木也一瘸一拐的跟著,那種情形,爸爸不像是去上任的,我們兩個到更像是逃荒的。


    教務處主任打開校長室,爸爸走進去了,校長室有14個平方米的樣子,坐南朝北,門開在北邊,門的東側有窗戶,木框的窗戶,窗戶上鑲的玻璃。南牆正中也有一扇木窗戶,窗台下麵放置了一張辦公桌,桌子的東側放置了木板床,90公分寬的那種,床板是用兩個凳子支撐起來的。挨著床,橫著放了一個木櫃子,這個木櫃子的作用大概就是一推門看不到床吧。靠近門口的東牆和西牆邊分別放置了木質的長條椅。門後是一個木質的臉盆架子,架子上放了一個白色的搪瓷盆子,有幾塊漆皮都掉了,露出黑黑的鐵。目光所及,就是這麽多。


    爸爸進辦公室後,一屁股就坐在長條椅上,好多老師都圍過來問好。我坐在爸爸的身邊,打量著這群人。突然有人喊道:“呀,賈校長,你的腳流血了。”大家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爸爸的腳上,果然地上有血跡。爸爸自嘲的抬起腳,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原來爸爸的左腳的膠鞋隻剩下鞋幫子了,鞋底早都不在了。鞋底被粘掉後爸爸的左腳是光著的,農村的小路上,多有瓦礫片、鐵絲等,爸爸硬是咬牙堅持,也不曾放我下來。大家哄笑完,看著爸爸腳後跟滲出的血,再看看旁邊的我,腳上那雙幹淨的小花步鞋,大家突然沉默了......


    有人趕快去讓食堂打熱水,有人趕忙在布袋行李裏給爸爸找鞋子。熱水端來以後,王主任看看疲憊萬分的爸爸,再看看頭發散亂的我,提議說:大家都散了吧,讓賈校長修整修整吧。


    爸爸先用熱水給我洗了洗臉,然後才用熱水洗腳,洗幹淨我才發現爸爸的腳後跟有一道深深的劃痕,不斷地在滲血。爸爸用紗布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就開始鋪床,歸整行李。看著爸爸跛著腳收拾房間,我特別特別心疼。


    孩子就是孩子,我一會就從這種情緒中走出來了。中午在食堂吃了午飯,爸爸就開始投入到他的工作中去,沒空理我了。


    我一個人在學校轉悠了,那時候還沒有開學呢,學校空蕩蕩的。


    學校不大,四方四正的,坐南朝北,校門口在北牆正中,一條筆直的路從校門口一直通到南牆邊。路兩側由北向南分別有兩排房子,第一排兩側分別有3間教室,第二排東側是7間教職工辦公室,西邊是三座教室。東北角是職工食堂,西北角是廁所,房子到南牆邊是操場。南北路用磚頭鋪過了,通往教室、教職工辦公室、食堂、廁所等路口都鋪了僅容兩個人並排走的小路,其他都是土路。教室有三分之二的窗戶有玻璃,到冬天的時候,沒有玻璃的窗戶會被塑料紙訂上,那時候冬天,很多孩子的手會被凍裂,條件好一些的家庭會給孩子縫製棉套,其實就是縫製一個棉質的筒狀的套袖,兩隻手塞進去取暖。


    晚上我會和爸爸打對睡在那張床上,總是我都睡著了,爸爸還在伏案工作。那時候即使老師家裏有什麽糾紛,也會找到學校來,很多次,夜已經很深了,我被大聲說話吵醒,總是看著爸爸苦口婆心的給職工家屬做思想工作。最開心的時候就是起床的時光,每一次爸爸都會說快起來吧,我就會伸出手讓爸爸拽我起床,我使出很大勁,爸爸也裝作一次沒拉起來,又第二次拉,幾次三番這樣陪我玩鬧,爸爸看時間來不及了,一使勁,我就被拉起來了,爸爸忙碌的一天就開始了。


    一件事情我至今難忘,六七歲的孩子,白天玩的太過,晚上會睡的很沉,有一天下午上體育課,玩的太瘋了,放學後還跑到村子裏去和同學繼續瘋玩,晚上睡的特別沉,做夢夢見我掉到水裏了,那水很冰很冰,我奮力想爬出來,可是怎麽也爬不出來。正在這個時候,爸爸推我,我才從夢中醒來,我發現我居然尿床了。


    我特別不好意思的給爸爸說:“不要告訴別人。”


    爸爸笑著說:必須掛出去晾幹,要不然晚上咱怎麽休息呀。


    我哭著求爸爸:我晚上就睡在這上邊,我不嫌涼的!


    哼哼唧唧了半天,眼看吃飯的時間到了,爸爸笑著答應說好吧。我這才放心的去食堂吃早點,然後去教室上課。早上四節課,我早已經把尿床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一蹦兩跳的從教室跑向爸爸辦公室,當我跑過第一排教室,就看見爸爸的辦公室門前那排樹上居然綁了繩子,繩子中間竟然晾著我們的褥子。我惱羞成怒,飛奔向校長辦公室。


    正好一個老師從門口路過,笑著問我:小雨,你昨天晚上畫了一幅中國地圖嗎?


    聽到這個聲音,我哇的就哭開了,衝到爸爸辦公室嚎啕大哭,怪爸爸不信守諾言。爸爸打趣的笑我,你越哭,知道的人就越多,快別哭了。


    我沒有吃中午飯,也沒有上下午課,我覺得很丟人,那個褥子,那個畫著地圖的被子掛在院子裏,所有的人都會看見,全校的人都知道我尿床了,我已經沒有臉再見人了!


    這件事最後怎麽收場的我已經忘了,但是我始終耿耿於懷爸爸不遵守諾言,直到我有了孩子後,孩子半夜尿床後,我就會想起當年的我,想想爸爸當年為什麽會那樣做。一個大男人,一個人帶一個小女孩,僅有一床褥子,結果被尿濕了,除了晾曬,還有什麽辦法呢?


    不過那一次過後,我再也沒有尿過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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