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心裏狠狠罵了這個為老不尊的家夥,怎麽個個都是這副臉色,老子救人就一定動機不純嗎?欸……等下,他剛剛是不是說了瓔珞?徐平疑道:“曹瓔原名叫曹瓔珞?”姚升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副你連這都不知道的樣子。姚升象一把年紀,灰白的頭發,皺巴巴的皮膚,額頭的紋像梯田般層層堆疊,臉頰僅剩兩個顴骨掛著一層灰暗的皮,不過眼睛卻透露著不合年紀的精光。


    姚升象不理徐平,自顧自走到椅子旁示意徐平坐下,自己則拿出煙鬥點起了煙草,狠狠吸了一口。徐平心想這老頭還端起架子了,等他說完,我不得狠狠削他一頓。徐平打定主意後,樂嗬嗬地坐下,等著姚升象的下文。姚升象瞟了他一眼,你個小狐狸想什麽以為老夫不知道?年輕,瓔珞還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想報複老子,等到百八十年後吧。姚升象吐出一口白煙,問道:“你剛剛打的什麽拳法?”徐平愣了一下,誒,這人要是想交易,怎麽擺個這麽欠打的態度,是不是沒被教育過啊?徐平撓了撓頭,茫然說道:“剛剛被老先生那一腳踢傻了,好像忘記了欸。”


    姚升象也不惱,接著說道:“曹瓔原名是叫曹瓔珞,隻是自他娘過世後,她就改名了,老爺也沒說什麽,由著她的性子來。其實吧,這其中還是有點故事的……”姚升象一拍腦袋,說道:“差點忘了要問你,那套拳法叫什麽來著?你想起來沒有?”徐平暗罵老狐狸啊,不過又被他撓得心癢癢的。徐平諂媚地笑著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叫太極。改天有空跟老先生切磋一下,這套拳法還可以養生呢。每天打一套,老先生說不定可以活到100歲。”


    姚升象嘴裏念著太極,在腦子裏搜索一下,似乎沒有對應的人事,江山代有人才出,自己真的老了。姚升象看徐平那張臉,心裏好笑,說道:“老爺並沒有什麽經商的天賦,之前全靠王妃打理才能有所起色,而世子殿下就是……心不在此,所以也不適合。能扛起海寧王府這杆大旗的隻剩下她了,她也是繼承了王妃的才幹,很快就把轉運,飲食和米鋪三家生意打理得有聲有色。”徐平暗歎,還有這樣的事,原徐平來的時候,不過一個月前,對這些陳年往事並不太清楚。把整個家族托付在一個女子身上,這些男人也太廢物了點吧,迴去要好好疼疼瓔瓔,這幾年太苦了。


    徐平問道:“那瓔珞?”姚升象看到他眼裏的黯然,心情這才好了幾分,接著說道:“一開始,要接手龐大的生意自然沒那麽容易,人員交接,一些規則的學習,還有無處不在商戰,瓔瓔一開始也吃了不少苦頭。後麵,她就寫了張字帖”瓔珞,不弱於人。“,自那之後,就改叫曹瓔了,想來是珞和弱諧音,以此明誌。”徐平歎了口氣,他對於她的了解實在不多。


    姚升象看徐平一副憂傷的樣子,冷不丁冒了一句:“你倆八字還沒一撇,你現在擱這傷春悲秋是不是太早了點?”徐平看了姚升象一眼,琢磨著剛剛已經被曹則誤會了,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也沒差,笑道:“老先生你怎麽知道八字還沒一撇啊?”姚升象看徐平笑眯眯的樣子,嗤笑一聲,唬老頭子我?徐平也不反駁,老神在在的坐著,想著其他事情。過了一會,姚升象坐不住了,煙鬥敲了敲桌子,說道:“小子,老實說,到底怎麽迴事?做到哪一步了?”徐平站起來,又擺出剛剛那副茫然的樣子,撓了撓頭:“就……就正常的發展啊。”姚升象頓時有種辛苦種了十幾年的白菜被豬拱了的吐血感覺,低罵你他媽的,抓起剛剛的匕首就扔了出去,然而徐平已經先一步運起清風行,沒了身影。姚升象見他跑了,這才舒緩了臉色,嘴角揚起:“小狐狸,跟我鬥?瓔瓔看得上你?”


    在徐平探訪海寧王府的時候,曹瓔和陸品顏已經處理好大小事務,喬裝前往城主府了。隱衛並沒有跟隨,他們被派往各大產業通知曹瓔秘密歸來,並傳達按兵不動靜待時機的指令。


    城主府內,沈心書房。曹瓔看著“金玉其內”四字字帖,不管幾次看到,都會被這字上舍我其誰的霸氣所深深折服,當初也是看到這四個字,才下定決心接下母親的擔子和沈心聯手,把持海寧政局。曹瓔眼裏充滿緬懷之意,陸品顏立於曹瓔身後,關於和沈心結盟的事,印象深刻的反而是之後兩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成立品顏樓,北上南下,打通供應鏈,喬裝打扮親自下場去推銷,靠著不計成本的低價鋪貨,挑撥離間在幾家老水粉商的結盟中殺出一條血路。


    陸品顏閉上眼睛,那時候的焦頭爛額仿佛還在眼前,“瓔瓔,低價鋪貨,周轉是能周轉起來,但水粉不是快消品,這樣下去我們會被經營成本拖垮的。”“現在是淡季,我們新入局沒關係,老水粉商這個時間段要準備款項還帳的。那些實力比較差的會先垮台,他們的市場讓出來,我們才有希望。水粉靠低價傾銷很難有活路,要漲價,漲出一片新天地。”那之後,曹瓔收購了幾家資金鏈斷裂的水粉商,在海寧站穩了腳跟。後麵就是親自代言,立人設,先是陸品顏,再是曹瓔,品顏樓的水粉價格水漲船高。低端區先是被品顏不計成本的砸盤,幾年價格都提不上來,高端區品顏一家拿了六成市場,還搞限購,真實盈利更加驚人。直到看到品顏樓的報表,府裏的那些老頭才閉上了嘰裏呱啦的臭嘴。都是見錢眼開的貨色,真是讓人惡心。


    陸品顏想到這,又看了曹瓔一眼,當初品顏樓還是這個小姑娘扭扭捏捏地說:“品顏,你是我身邊最信任的人,這個水粉牌子就用你的名字命名,全權交由你經營。”陸品顏那時候感動得不行,直到後麵一次談話中才知道,那個是收買人心的做法,說完曹瓔就一直道歉,說她本來就覺得品顏樓很好,隻是剛好看書上說的那些馭人之術對上了。覺得有必要坦誠地說一下,然後可憐巴巴的望著陸品顏。陸品顏也是哭笑不得,心裏卻是很高興,伸手摸著她細膩勻稱的臉說:“真是見外了呢,你個死丫頭!”說完就用力一捏,扯著曹瓔的臉拉得老長老長。後麵一段時間曹瓔都帶著麵紗,外人不知道為什麽,陸品顏可是知道麵紗下那紅腫的臉是個什麽樣子。想到這陸品顏由衷一笑,再之後成立隱衛,打理其他生意又是另外的事了。


    “一進來就看到陸姑娘的絕美笑顏,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門外傳來了中氣十足的爽朗笑聲,說話的正是海寧城主沈心,跟來的還有李守中。“沈城主說笑了。”陸品顏轉過身施了個萬福,退到了曹瓔身後。曹瓔聽到聲音也轉了過來,執了個晚輩禮說道:“見過沈叔叔。”此時沈心才看清楚了曹瓔的妝容,奇道:“瓔瓔,你這妝容是品顏樓的新產品嗎?”曹瓔眉眼間難掩得意之色,笑道:“是施妝之人技術精湛,任何妝容都能手到擒來。”沈心見她不願透露名字,也不多問,而是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你二叔並沒有來找過我,城外衛戍軍大營沒有什麽異動,其他情況品顏應該有跟你提一下吧?”


    曹瓔點了點頭,二叔要消化海寧王府的勢力,不接觸王敢當,不接觸沈心,那要怎麽弄?難道……曹瓔疑惑的看了沈心一眼,沈心搖了搖頭,城內太子黨不成氣候,想要動搖海寧的政局根基完全不可能。沈心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曹瓔歎了口氣,道:“我暫時不方便露麵,看看二叔接下來的動作再決定怎麽應對。”沈心頷首,笑著問道:“那瓔瓔是想好應對之策了?”曹瓔道:“嗯,有猜過幾個可能的演變方向。”這時李守中插了一句:“王府的小狗隊,發現不餓樓新來的甜點師家人已經半個多月沒露麵了。”


    曹瓔知道這個人,她有印象,徐平說他有可能是破局的關鍵所在。“勞請城主府這邊多多關注,這人有可能有關鍵線索。”曹瓔望向李守中,“隱衛這邊人手不夠,力有未逮。”沈心目光變了變,那天晚上的審問,他也在場,這人的反應並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雖然家人半個多月沒露麵有點異常,但曹瓔怎麽知道這人有問題?沈心忙道:“曹當家的,這人有什麽問題嗎?”


    曹瓔沉吟了一會,她還是不想暴露出徐平的存在,帶著歉意說道:“是朋友探知的消息,瓔瓔不方便透露。”沈心覺得有點可惜,不過也沒過多追問,笑道:“無妨無妨,不知小世子在王府裏如何,我這邊人手多是多,可是,唉……你也知道,潛入王府還做不到。昨天就想進去看一下,可是一直沒找到機會。”曹瓔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說道:“沈叔叔有心了,我已經派遣人手進府探訪,說不定待會就有消息了。”陸品顏見狀,也拿起身旁的茶杯飲了一口。


    說這話時的曹瓔神色一片柔和,陸品顏喝茶時,看了一眼,暗暗歎氣,這丫頭陷得有多深呐。沈心人精兒似的,一下也聽出這話裏不尋常的地方,跟李守中交換了一下眼神,目露喜色,曹瓔雖然是非常出彩的晚輩,這些年也都看在眼裏。可是女兒身,有些事不方便,而且一些事情終歸有變數,不敢重注壓在她身上。早點定下來,可能會讓一些人止盈離場,但剩下的人才有力量梭-哈到底。沈心想到這,朝陸品顏使了個眼色,陸品顏看到沈心擠眉弄眼,抿嘴一笑,說道:“沈大人不必如此,我也好奇呢。”沈心的小心思被陸品顏一語點破,有點尷尬,埋怨的看著陸品顏,不過陸品顏居然也不知道,這麽神秘?曹瓔將剛剛喝茶時飄落的頭發捋到耳後,柔聲道:“沈叔叔,瓔瓔心裏有數,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隻是現在還沒到時候。”


    就在幾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時,門外傳來了下人的唿聲:“老爺,老爺。”沈心蹙眉,隱有薄怒,看著曹瓔說道:“見笑了。”曹瓔搖了搖頭:“定是有要事稟報,沈叔叔大可聽完再定奪,我和品顏……”作勢欲起,沈心急忙壓了壓手,說:“不必離場,瓔瓔見外了。”下人此時已到門前,聽到這話,才脫口:“老爺,朝廷水波閣第七滴水-波紋大人,攜便宜行事令,已至北城外驛站廢墟處。”水波閣有閣主清泉,是澤國明麵上的武宗,其下七滴水,個個都是一品修為,各有所長,有獨擋一麵之才,江湖人稱澤國水鬼。聽到這個,在場的人都明白,太子的人來了。原來曹正嶼真的傍上太子,而且,來人是水波閣的波紋,那……局麵恐怕難以收拾了,海寧王危矣。曹瓔看到沈心臉色變換不定,心裏也很不是滋味,昨天早上就隱隱有預感,這次的風波可能會有一品高手卷入其中。直到剛剛,那個一品高手尚未出現,她還抱有僥幸,徐平說了二品無敵手,那高端戰力自己這邊不缺,局勢也在自己掌控之中,贏麵大的很。可是,波紋來了,那再多高手又有什麽用?


    沈心一臉苦澀,道:“瓔瓔,這段時間你先迴避一下吧。”李守中也是一臉凝重,曹瓔點了點頭,帶著陸品顏走了,剛剛熱起來的氣氛,隨著水波閣的到來,如蜻蜓點水,重歸平淡。


    徐平從海寧王府出來後,琢磨著,現在還挺早,瓔瓔那邊估計一時半會搞不定,不如現在到處逛逛,待會再迴品顏樓找她。於是徐平漫無目的的走著,哪裏人多他就往那裏湊,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高大建築前,建築遍塗橙漆,裝飾有各式各樣的的銅錢掛件,散發著奢華的氣息。在周圍建築都不高的情況下,這座建築顯得特別鶴立雞群,仿佛在建築群中無聲呐喊:老子賊有錢。徐平搖了搖頭,每個時代都有這樣的人事物,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排場極盡奢華,殊不知在真正的大佬眼裏,這些人就像小醜一樣。


    徐平環顧四周,這條街道的馬車相比於其他街道多了很多,叫賣聲倒是沒有了,相較於其他街道,這條街道安靜了很多。定睛一看,周圍都是銀莊錢莊,徐平心中一動,那旁邊這個不會是……”貨通銀莊!“徐平低聲出口,有點汗顏,這麽說來,這座建築不愧為大陸第一的銀莊,也是有幾分可取之處的。突然,徐平感覺頭部撕裂般的痛,有許多記憶碎片又跳了出來,”王敢當……黃金千兩……雲影……一個月前?“腦海裏浮現出這幾個名詞,還有許多片段。徐平從疼痛中緩了過來,他試著把那些名詞串起來,找出一條脈絡,數次嚐試之下,無疾而終。想不出來就不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徐平心血來潮,自言自語道:”前世看過不少類似的小說,一般到最後,有這種情況的都成了反派,自己不會也是吧……難道瓔瓔是反派?反正我站她那邊,哈哈哈。“


    搖了搖頭,徐平決定進去一探究竟,看看能不能獲得更多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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