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碗兔粥已然見底,勺子與碗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徐平笑道:“胃口不錯嘛。”少女俏臉微紅,雖然時代不同,但相同的是胃口不錯對於女生來說都不太像褒義詞,徐平拿起一旁的麵巾擦去她嘴邊殘留的湯汁,少女芳心砰砰直跳,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被同齡異性如此對待,平常對他人不假辭色,拒人於千裏之外,可是對於眼前這人……心裏卻生不出厭惡感。


    想到這少女又悄悄看了他一眼,正巧徐平也看了過來,兩相對視,少女臉色愈加紅豔,小聲說道:“我的名字叫曹瓔,和王字有關的那個瓔,我是海寧王曹正峰的女兒。”徐平看到她一副小女兒的樣子,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便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裏輕輕滑動,疑惑不解的問道:“是這個瑛嗎?”曹瓔輕聲道:“不是不是,是嬰兒的那個嬰。”“哦哦哦,那就是曹嬰咯?”徐平說著又繼續在她嬌柔的手心裏比劃著。曹瓔又急又羞,道:“不是不是,你漏了王了,是王字加嬰兒的嬰啦。還有你這樣……你這樣我好癢。”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小,又怕在徐平麵前露了怯,悄悄瞟了他一眼,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臉,曹瓔恍然大悟,羞怒道:“你輕薄我?”


    說完連忙抽出被徐平拉住的手,又被疼得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徐平知道這個時代的人,男女之防比起前世可謂天地之別,一些自己認為無關緊要的玩笑,在她們眼裏可能無異於山崩地裂,想到這,他忙正了正臉色,道:“我幫你活血過宮,你再給我說說你的情況吧,如果事情按我剛剛所說的那樣發生,你接下來可不好辦。”


    徐平往曹瓔身邊挪了挪,抓起她的手臂,另一手運內力於掌心,自曹瓔肩頭而下,反複揉捏拍打。曹瓔因為剛剛的事對徐平還有點憤憤不平,見他靠近過來,剛想推開,手臂卻傳來陣陣熱流,酸脹感逐漸消失,看著他認真替自己療傷的樣子,心中一暖,失了想推開他的意思,而是緩緩說道:“昨天我和父王王兄自京城迴來,在海寧城外約五十裏處的驛站休息,大約一個時辰後,下人來告,部隊休整完畢,可以重新上路……嗯?”


    看到徐平停下來,指了指自己,曹瓔明白他是要自己把另外一隻手伸過去,“我這右手,傷得比左手嚴重的多,動…動不了。”說完暗自後悔,我這麽說不是明擺著要他牽我的手嘛,他會不會以為我是個隨便的人?徐平沒有想到曹瓔心裏已經轉過了幾百個念頭,不疑有他,抓起了她的右手,仔細檢查起來。其實昨晚幫曹瓔烘幹衣服的時候,他對於曹瓔的大概情況已經有所了解了。哪個位置該出幾分力道,哪個位置該渡過內力配合,什麽傷勢適用什麽手法,心裏明鏡似的,不過表麵工作還是該做的。


    曹瓔本以為這樣的動作會牽扯傷勢,已經做好了忍痛的準備,可是肩膀又傳來了暖洋洋的感覺,他好厲害啊。徐平見她突然不說話了,疑道:“後麵呢?你怎麽被追捕的?”曹瓔忙將跳崖之前一連串的事情大概提了一遍。


    “這麽說來,那六個黑衣人大概是暗殺組織黑月樓裏的黑風六煞了,海寧王有招惹過什麽仇家嗎?”徐平一邊幫曹瓔按摩腳部,一邊問道。曹瓔搖了搖頭,也是不解:“父王並沒有招惹過江湖中人,平常府裏的買賣也是我在打理,應該不至於招來那麽強悍的敵人。”徐平換過另外一隻腳,問道:“你和你爹有討論過什麽關於你叔叔的計劃嗎?”


    曹瓔還是搖了搖頭,突然問道:“徐平,你在海寧這邊呆了多久?”徐平想了想,道:“本來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看這裏環境不錯,一個月前才到這落腳,怎麽了?”曹瓔若有所思,搖了搖頭。徐平沉吟了一會,說道:“那六個黑衣人,見麵便殺了你王兄,顯然抱著不死不休的目的。動機上排除仇殺,情殺,那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隻能是錢的問題了。你周圍的人能請動這六個人的,又有關於錢的動機的,你覺得可能是誰?”


    曹瓔眼中閃過一抹讚賞,仍是疑惑地問道:“難道是我叔叔?說不通,他雖然因為非嫡長子,沒有繼承爺爺的爵位,但衣食無憂,吃穿用度完全不必顧慮。如果冒險殺了我爹和我哥哥,由於我弟尚幼,他確實有機會掌控海寧王府。但是親王橫死,朝廷偵察處和水波閣必然會徹查,他的風險太大了。”


    徐平放下曹瓔的腳,替她重新蓋上了被子,說道:“曹姑娘,想必你心裏也有答案了。想要接管海寧王府,需要兩個條件,一是權,二是錢。權力的話,海寧王未必要死,隻要找個借口讓他失蹤就可以了,比如綁架。這樣就能造成權力真空,你叔叔可以以此為借口短期調動海寧王府的勢力,還能安插自己的親信。朝廷那邊沒有準確消息,也不會全力偵查此事,再加上有意運作的話,朝廷那邊要知曉此事,那也要一段時間之後了。到時候一切順利,海寧王原班底被逐步撤換,一切蛛絲馬跡抹除幹淨,海寧王才有生命危險。錢的話是曹姑娘你,當然也不是非你不可,海寧王雖然將生意上的事托付給你,但他自己肯定也知曉一些關鍵,比如海寧王府的賬簿,以及資產所在何處,銀莊的個人信證等等信息,更何況,曹姑娘花容月色,難免他們也抱有其他目的。所以僅有兩個黑衣人抓你,也沒有一早就下死手。”


    曹瓔再也難掩驚異,不禁問道:“你是怎麽想到這些的?如果我們易地而處,我……我自問做不到你這個程度。”徐平心中一暖,靜靜地看著曹瓔的眼睛,笑道:“你沒有先質疑我的身份,我很開心。”曹瓔腦海裏不禁浮現出了那抹從水幕中衝出來的身影,曾經無數次夜深人靜時幻想的場麵,真的發生時,明明知道是現實卻又顯得荒謬無比,這是命中注定的緣嗎?曹瓔深吸一口氣,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微側過臉,說道:”你救了我,我理當報答你,哪有質疑你身份的道理,我相信你不會害我的。”


    就這樣兩人陷入了沉默,徐平端詳著這張清麗的臉,明眸烏眉,秀鼻翹挺,額頭不加絲毫修飾,發絲落落大方的披於兩側,婉婉中盡顯大氣。曹瓔手指將被子攪了一圈又一圈,內心並不如臉上那麽平靜,臉又不爭氣的發熱了起來,哎呀,我的臉是不是又紅了,平時明明都不是這樣的。徐平看她嬌羞的樣子,不忍再為難她。現在的她未必對自己有那種感覺,隻是剛好發生的這些事,讓她一時半會有點進退失據罷了。


    徐平起身走到窗前,手肘撐在窗台上,看著屋外,平靜地說道:“曹姑娘,非我有意瞞你。發生了一些事,我現在記憶出現了偏差,就算你問出那個問題,我也沒辦法迴答你。不過我想,你應該能猜得出我的身份,而且也知道我現在抱著多大的善意。”說完迴身笑望向曹瓔,曹瓔點了點頭,道:“你應該是一名殺手。房間裏有衣服也就算了,男男女女各行各業都有。以及這道黑簾後麵……”曹瓔側過頭,看著黑簾,目光深邃得似乎要洞穿一切,接著說道:“你剛剛進來的時候,身形很快,很輕,正常人哪有這樣的身手。黑簾卻沒有你那麽快的身手,落下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架子,還有架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那些應該是療傷的,還有下毒的藥吧?”曹瓔靜靜地看著徐平,徐平微微頷首:“你剛剛喝的粥裏,我也下了一點藥。”曹瓔不以為然道:“你一直就是這樣子去撩撥女孩的嗎?“徐平訕訕笑道:”還是說說你接下來的計劃吧,你準備怎麽破局?“


    曹瓔道:”像海寧王府這樣的地方諸侯,雖然可以擁有一定的府兵,但是比起地方衛戍軍,在數量上差距懸殊。更何況是海寧這樣的繁榮大城,朝廷加大了限製,海寧王府的府兵是諸多封王裏最少的,僅有500人。驛站一役與我爹同行的200人和副總管姚烈,應該是失去了作戰能力,畢竟死了200個府兵,這事是蓋不下去的。所以我認為除了黑風六煞之外,對方應該還有幫手。敢動海寧王府,海寧城裏同批次的,除了地方衛戍軍,還有海寧城主一係,或者……“說到這,曹瓔頓了頓,接著說道:“或者是那幾大家族,地方衛戍軍的首領是王敢當,駐紮海寧已有半年,治下嚴謹軍律嚴明,與海寧城這邊的大小官員幾乎沒有任何交流,我對他了解不多。海寧王府與他應該沒有什麽直接的利益糾紛才是,以地方將軍的利益角度來看,他也犯不著參與海寧王府的這次事件。”


    曹瓔說完,看了看徐平,見他沒有什麽表示,便接著說道:“城主沈心,我與他打交道得多,這人滑不溜秋,看似與下屬打成一片,在海寧城裏這邊留一點,那邊截一點,可是就是沒有什麽把柄。海寧王監督地方官的權力在他身上倒是無用武之地,當真是省心。他在任許久,這邊的文官體係裏有不少人是他的親信,你可能不太方便介入,我的傷估計明天就好了,沈心這邊由我來調查吧。”徐平點了點頭,沒有表示什麽。看他一副理解理解的表情,曹瓔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不過她也是拎得清輕重的女孩,海寧王府在海寧政界裏的布局是十幾年的辛苦結果,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她是明白的。


    曹瓔清了清嗓子,開啟了新的分析:“我爹懷疑此事與二叔有關,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最近他必定會有所行動。海寧王府收入來源有兩個,一是海寧賦稅的分成,二是府中產業,除去不能私營的鹽鐵兩項,海寧王府從絲綢,瓷器,水粉到餐飲,轉運,米業都有所涉及。其中以轉運為重中之重,曆來把控於嫡係手裏。二叔僅有絲綢瓷器兩項在握,如果我是他,我會從水粉餐飲米業重點先下手,轉運放最後。”


    “哦?何以見得,不是應該先拿下最重要的轉運嗎?”


    曹瓔眼中閃過一絲精芒,胸有成竹地說道:“派係之爭,哪裏都有,海寧王府也不例外。轉運是嫡係把控,直接招降是很難的,而且容易引起對抗。但是如果水粉餐飲米業相繼倒戈,同屬一派的轉運必定人心惶惶,再加上父王不見蹤影,沒有了領頭人,轉運更加難挨。一邊施壓轉運,一邊優待水粉餐飲米業,轉運裏的人也不是都孤家寡人的,誰還沒個家呢?給誰幹活不是幹活,況且二叔也不算外人,甚至可能是未來的海寧王。這種時候,隻要有一人倒戈,哪怕那個人不是高層……所以我必須盡早行動,先把漂浮不定的人心安撫下來。”徐平點了點頭,誰說女子不如男?


    徐平道:“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曹瓔想了想,說道:“我需要你幫我進府看看我弟弟的安危如何,雖然大概率不會有事,不過我還是想再確認確認。還有我想請你幫我打聽我爹的消息,我們這邊計劃得再多,也比不上把我爹直接救出來來得方便。最後,我希望你能保護我,如果我暴露了,我的武功不可能從那些人手裏逃脫的。而且,我隱隱有些擔心,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次說不定會有一品的高手出現。”曹瓔閉上眼睛,仰頭靠在床柱上,思考著對策。眉頭緊緊皺著,沒有了剛剛運籌帷幄的自信。這次的事件充滿了皇室鬥爭的氣息,如果是太子那邊的人,那水波閣必然會有動作,如果是關中王那邊的人,那關中那邊的高手也肯定會有動作。對於這樣一個地方城市,一品高手的名頭實在太大了,大到她不得不思考著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自己要怎麽犧牲才能利益最大化。


    一品武者,內力可以大幅外放,往往來去如電。大部分的一品武者,都有自己的特長,要麽是內力渾厚,要麽是爆發極高,要麽是速度極快,如果沒有軍隊團團圍住,誰又敢說自己能穩穩留下一品武者。況且,如果一品武者真要走,軍隊人數太少,或者武器配備不齊全,還真不一定攔得住。


    徐平將頭伸出窗外,感受著山林獨有的草木氣息,淡淡說道:“二品修為對上我,必死。一品,敵明我暗,我有五成把握。”曹瓔睜開眼睛,看著徐平的背影,麵露苦澀:“我們不過萍水相逢,你已經救了我一命,再替我冒險搏命……你不求財,我也給不了你高官厚祿。我實在想不出能拿出什麽來報答你……”


    徐平沒有迴應,他在思考著她話語裏的一些細節,有些出神。曹瓔見他半晌不答話,咬了咬嘴唇,給他總比不明不白死掉的好,他於我有大恩,且有君子之風,先還了救命之恩,我也沒什麽好糾結的。徐平聽到身後傳來輕輕的絲綢摩擦聲,迴頭一看,曹瓔已然褪去內衣,僅剩一件蔽體的褻衣,雙手正欲往後方伸去,看見徐平轉過來,曹瓔頓時臉紅不已。


    徐平大概猜到了她的意思,用身體還救命之恩?他無奈的歎了口氣,這是時代的印記,縱使曹瓔這樣的精英也不能免俗。一席白衣飄然而至,曹瓔隻覺得一隻溫暖的手按在了自己頭上,柔和的力傳來,臻首靠在徐平腹部,外泄的旖旎風景已被一床薄被蓋住,耳邊傳來他的聲音:“不要看輕了我,也不要看輕你自己。”曹瓔聞言,眼裏泛起水霧,模糊不清地說道:“對不起。”徐平低頭看著她顫動的睫毛,知道她內心現在極不平靜,狡黠說道:“不然你就答應我三個條件當報答吧。”曹瓔抬頭對上了他不懷好意的眼睛,忙說:“一個,隻能答應你一個條件。三個太多了,還有你不能提出要我答應你一百個條件的條件。”徐平不禁莞爾:“好。”


    徐平揉了揉曹瓔的頭,發絲柔軟且絲滑,像是一抹綢緞自手下滑過,說道:“追你的人不會再來了,你放心在這裏休息,我們明天行動。我現在去城裏探聽一下消息,午餐的話你可能得自己準備了,當然你也可以等我晚上給你帶迴來,順便可以減減肥。”徐平拿起放在一旁的碗勺,推開黑簾,迴頭正好看到曹瓔把頭埋在被子裏,隱隱有聲音傳來:“我明明不胖呀,身材還是不錯的嘛。”徐平聽到這話也傻了,是姑娘家的都這樣呢,還是僅有曹瓔是這樣的呢?


    拿了掛在牆壁上的佩劍,看了看相鄰的竹簫,嘀咕道:“這個殺手還有閑情吹簫啊?如果我用了這個簫算不算接吻呢?自己親自己?”嘎吱一聲,推開門,徐平來到了屋外,這時屋內傳來了曹瓔的聲音:“徐大哥,注意安全。”徐平頓了頓,嗯了一聲,運起清風行便往海寧城而去。徐平對於事件的經過有大概的了解,比較有問題的是那些府兵是如何被放倒的,而且黑風六煞會把海寧王帶到什麽地方呢?帶著一肚子疑問,徐寧一路疾馳,在枝椏上踩上一腳,身形拔高一丈,水平橫度十數米,再輕輕落到下一個枝椏上,或者直接落下,在地勢平緩處直接狂奔,烈風乍起,遍地落葉紛飛,一身白衣振振作響。不一會兒便已至海寧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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