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莫新偉的新合作肯定不像跟許成龍合作時那樣一切順暢。如果資料上說的一切都準確的話,莫新偉的控製‘欲’很強,而且所有跟他合作過的人都認為,如果不讓莫新偉起主導作用,那麽這種合作將會變得極其沒有效率。盡管這些人都沒有明說,但各種信息都表明,莫新偉是個很難對付的人,而且他的‘精’力極其旺盛,對死纏爛打這種方式有種特殊的偏愛。跟這個人合作不會很舒服,但不跟他合作就會更難受。


    安念蓉不知道該用什麽辦法能夠從莫新偉那裏得到她想要的幫助,所以她雖然及時趕迴北京,但她首先要見的人是總理。現在,除了總理本人,她似乎找不到能夠給自己提供幫助的人,沒有總理的支持,她和她的部‘門’也沒有存在的理由。如果莫新偉想要用李天應來施加影響,那她就要保證自己能夠找到比李天應更有影響力的人物。


    為了擠出時間來跟安念蓉會麵,總理邀請安念蓉共進午餐。


    “談話時間不要超過二十分鍾。”總理的機要秘書,也是安家慶在黨校的同學韓澈提醒安念蓉。“要保證他吃過午飯後能夠休息上十分鍾,這段時間裏,總理的睡眠嚴重不足。但等待他處理的事情太多。”


    安念蓉理解地點頭。“我其實隻有幾個問題,我甚至不用在桌子旁邊坐下。”


    “也不用那麽嚴重,既然來了就好好吃頓飯,你是他特別器重的人之一,所以你來看他他很高興。我隻是說,你要知道輕重緩急,他任命你可不是為了隨時隨地給你收拾爛攤子。”韓澈嚴肅地看著她。“你這次沒有惹什麽麻煩吧?”


    安念蓉苦笑。她已經快三十歲了,可這些人總還把她當成那個叛逆期的小姑娘,這些長一輩的人都喜歡她,但也都知道她的脾氣,有一個現象最能說明這些長輩對安念蓉的看法:每次安念蓉打通一個人的電話,電話那邊的第一句話一定帶著溺愛的無奈,“小蓉啊,又有什麽事?”


    問“什麽事”是很正常的,讓安念蓉覺得不自在的是那個“又”,好象她找上這些人除了請求幫忙就沒有別的什麽。事實上,她每天幹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打電話,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所有的要做的事情其實歸結起來隻有兩個字,那就是“‘交’際”。安家慶教她的第一課就是,絕對不要在對一個人有請求的時候被人家提醒他們之間其實很久沒有聯係。像他們這樣的人,所謂的友情也不過就是保持著頻繁的來往,而利益則是友情的調味劑。


    飯堂裏隻有總理和安念蓉,韓澈本來可以做陪,但他很清楚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會有一番密談,所以他很知趣地告退。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知道得越少就越好,韓澈本人沒有什麽野心,他對自己的現狀很滿意,多知道一些秘密對他的前途不但沒有任何好處,反而隻有壞處。


    總理給安念蓉夾了一大塊魚。


    “你和江南什麽時候結婚?聽起來楚伊風很著急,他隻有這一個兒子,你可不要太折磨他的耐心哦。”


    “慢慢來吧,現在我沒有時間考慮那麽多。”安念蓉放下碗和筷子,現在可不是她能夠吃飯的時間。“我的辦公室已經在建設中,很快就會竣工,我想知道下一步的工作方向。”


    “看來你是擔心人事變動會給你的工作增加難度?”總理看著安念蓉微笑。“放心吧,你的辦公室是組織上決定設立的,所以大方向不會改變,而且因為沒有可以借鑒的經驗,所以你的步子走快一點走慢一點都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你有成績拿出來給大家看,表明這個辦公室的存在確實沒有違背當時設立它的初衷。至於反複嘛,那是一切事物前進過程中必然出現的現象,我們要認真對待,但沒必要形成包袱。”


    安念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迴答,‘精’神一振,得寸進尺地追問。


    “那麽您有沒有什麽具體的建議?”


    “‘欲’速則不達。你的所有報告我都仔細研究過,我也發現了一些問題,但在沒有看到你之前,我一直沒有機會就這些問題跟你麵對麵地‘交’流。”


    總理也放下碗和筷子,溫和地看著安念蓉。


    “總體來說,你的工作是有成效的,林永泉和賈法裏這兩件事就是這些年裏難得一見的大手筆嘛。盡管沒有人說過什麽,但我知道,那些本應該對這些事件負責的人會慚愧得很,但這不是你驕傲的理由。他們沒有這麽做,僅僅是因為他們的位置和情況不允許。解決一個問題有很多方法,我們的局限就在於,我們隻能用那種最適合我們的方法。你和你的部‘門’就是為了打破這個局限而出現的,我很高興地看到你有成績。”


    “但在你的工作中,你所欠缺的還是方法。”


    總理看著她若有所思地扒拉了一口飯,就又給她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她的碗中。


    “我們內部的關係就像一張脆弱、然而是一張錯綜複雜的網絡,盡管其中有些脈絡環節已經腐爛老化,但你若一下子把它們清除出去,也並不會立刻就使這張網更有活力,相反會影響到局部的完整和效能。你的做法就像外科醫生,隻知道去除病灶,卻沒有考慮到去除病灶後對身體的影響,畢竟我們這張網還沒有到病入膏肓的時候嘛,這麽直接貿然地去除那些我們認為已經壞死的部分隻會造成好的部分的動‘蕩’。”


    “那麽,是不是我們就要為了整體利益就容忍這些壞死部分的影響呢?當然不是,但我們需要時間,需要時間來做充分的準備,而這也正帶來你工作中的難點,那就是,如何保證不清除這些壞死部分而又讓它們能夠起到好的作用?那就是八個字,因勢利導,相機而動。簡單地說,你要做一個割除腫瘤的手術,但絕不能讓這個手術危害到身體。”


    安念蓉默默地體會著總理的話,半晌沒有出聲。


    “神諭”肯定就是那個壞死的部分,有著“魚死網破”那種破壞力的部分,這個壞死的部分現在正以一種要破繭而出的姿態擴展開來,強大到了如果破壞這個壞死的部分就會導致整個係統的被破壞。這是一場較量,但這裏比的不是誰更強壯,而是誰更聰明,誰更耐心。


    “有的時候,撤退是為了前進。”總理又端起碗和筷子,看著安念蓉微笑。“在兵法裏不是也提到,當你包圍敵人後,要留一條路給敵人逃跑用,這樣既避免了困獸猶鬥帶來的兩敗俱傷,又能保證在追殺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戰果。何樂而不為?”


    安念蓉已經完全明白了總理的意思。


    這和她的‘性’格不相符,在她看來,對敵人沒有妥協的必要,對敵人的姑息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但現實就是現實,現實裏就是有很多充滿了悖論的地方,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到頭來你隻能做你“能”做到的而不是你“想”做到的。


    “隻是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安念蓉不敢抬頭,低聲堅持著自己的主意。


    “不得不發,那就發出去,但你可以選擇別的目標。‘不得不做’不是做錯事情的理由。”總理溫和然而是堅定地迴答她。“你必須靈活地設立你的原則。成立你的部‘門’不是因為你的正義感,而是因為你有能力處理複雜的形勢,而且你也必須有這個能力。這個部‘門’的生命力就在於此。”


    安念蓉偷偷看了一眼總理,發現他並沒有生氣或者責怪的表示,才放下碗。


    “我已經吃飽了,我想走了,下午我還要在軍科院跟莫新偉見麵。”


    “坐下。你不用擔心莫新偉這小子會刁難你,我會事先跟他打個招唿。”總理用筷子指了指她的飯碗。“看看你才吃了幾口,這就吃飽了?不誠實。”


    “是真的吃飽了。”安念蓉臉上紅了紅,難得地扭捏起來。“最近大夫不讓我吃太多的米飯,所以我隻能吃一點點。”


    總理恍然,隨即嚴肅起來。


    “你的傷還沒有好。嗯,這也我要跟你說的問題,你太輕率了,在賈法裏這件事情上,你的做法太輕率了。好在你沒有出什麽事,不然的話,安家慶同誌決計不肯與我甘休,本來讓你負責這個部‘門’時我就繞過了他,這很可能會影響我們之間個人的關係,所以你以後不能再這樣鹵莽了,明白嗎?”


    “我知道,以後一定注意。”


    如果不是提到安家慶,總理的關心會讓安念蓉很開心。安家慶不會因為她而影響與黨內任何人的關係,即使有,也不過是姿態而已,她接手這個部‘門’不要取得安家慶的諒解,她甚至為安家慶無法對此施加影響而隱隱感到幸災樂禍的快樂。


    聽說安念蓉還要為會見莫新偉做準備,總理爽快地放她離開,韓澈已經在飯堂外等候安念蓉,並親自送安念蓉離開。


    “幾天前你父親來過。”在走過院子時,韓澈忽然這樣說。“關於整頓國內的經濟秩序,他跟總理提了很多建議,其中有一條是關於你的,他堅持認為,把你調到公檢法才是最好的選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執著,似乎連總理也不能改變他的想法。”


    安念蓉心中一動,關於這個,安家慶可沒有跟她提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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