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離藍田縣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


    幾人問過了韋成,得知韋氏在藍田附近有個莊子,正可用來歇腳,便一窩蜂朝那邊去了。


    卻說這韋成,乃是號稱“京兆韋氏”的韋氏一族的家主,原楚王劉戊太傅韋孟的長子,才四十歲出頭,正值盛年。


    因楚王劉戊為人做事太過奇葩,韋孟多次勸諫沒有效果後,憤而辭職迴老家教書。


    韋氏卻因此得福,不僅沒有被卷入七王之亂中,反而因為及時與楚王切割而頗得景帝愛重。


    韋成也因此連升幾級,入太常做了博士。


    膝下兩個兒子,也都被選做郎官,入宮侍奉在皇帝身側。


    又有父親韋孟在族中教書育人,家學淵源甚至都傳到了天子耳中。


    所謂“京兆韋氏”,已經有了後世那個屹立曆朝曆代不倒的龐大士族門閥的雛形。


    不過現在,顯然還是不如公孫、司馬乃至李、楊等家門顯赫。


    也因為漢初乃是士族初創期,“士”、“大夫”的分野盡管日漸模糊,卻也還未完全統一。


    自豪強一路發展,獲得家學而成為世家的家族,與自春秋戰國便是“大夫”甚至“卿”的家族並立。


    雖然在皇帝眼中都差不多,全都統稱為“世家”。


    可在內部,卻依然存在“貴族”世家對“庶民”世家的鄙視鏈,恰如晉時的士族和寒門。


    京兆韋氏,就在徹底融入世家,洗刷掉曾經的“豪強”標簽的路上。


    至少現在看來,做得還不錯。


    到了韋氏莊園,幾個老骨頭稍作換洗歇息。


    “一路行來,卻發現不止是我等,還有許多軍中子弟也在往藍田而去?”公孫浩舒服的泡著腳,“莫非也得到了提醒?”


    從長安到藍田,隻算官道上遇到的,就不止禦史大夫家的、車騎將軍家的、郎中令家的,等等等等。


    韋成失笑:“陛下要清查田畝,惶恐的又何止我們這些人?”


    世家豪強圈地圈人,那些非世家出身的官員就好到哪兒去了麽?


    無非是實力不夠,顯得比大族們低調罷了。


    真要論起來,屁股幹淨的著實不多!


    這才是劉徹一道旨意,一夜之間就能引發長安地震的緣由。


    畢竟那些瘋狗似的酷吏可不會看人下菜碟,標準的皇帝指誰就咬誰的玩意兒,萬一擴大化怎麽辦!


    或者說,天子此次的目的並非清查田冊,而是借著清查田冊的借口清洗官員又怎麽辦!


    由不得上上下下不慌。


    “公孫老大人,你們家為將的不少,你給說說,朔方的地真就那麽不堪?”


    有小心謹慎點的,帶著點希冀問道。


    其他人也都豎起耳朵。


    畢竟嘛,當朝天子雖稱不上馬上皇帝,論起戰績其實也差不多了。


    北軍南軍猶如一體,羽林軍更是能千裏突襲匈奴老巢。


    手握此等強軍,任誰也不敢真的和劉徹翻臉的。


    還是那句話,淮南王父子猶在呢!


    隻要天子不把事情做絕,世家們該圓滑的時候也不會頭鐵。


    “倒也不能說不堪,雖不能稱上田,說是良田總也沒錯的。”公孫浩抹了把胡須,“問題隻在拋荒多年,從未被開墾過。又離京兆太遠,不知要浪費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開墾出來。還有匈奴人,就算費盡力氣開墾出來了,等到秋收時被匈奴人一糟蹋,辛苦一年不就白白浪費了嗎?”


    韋成也歎息:“誰說不是呢,我等也不是真就嫌棄朔方那地方,哪兒的地不是地,陛下還在那兒軍屯呢,實在是實情如此!”


    “若光是號召去朔方買地開荒,我等給朝廷個麵子,各家買個幾千畝的也不是大事兒。可陛下同時又要清查隱戶,這人都沒了,我們又找誰去給那大片大片的荒地開荒?”


    眾人再一次唉聲歎氣。


    可再怎麽歎氣,路還是要走的。


    不到黃河,誰也不會死心。


    等到了地界兒,一眾老頭子才發現,這竟然是當朝大農令的莊子!


    在莊園大門前迎來送往的,正是大農令府的管事!


    “到底怎麽迴事?”


    眾人茫然。


    茫然歸茫然,也不妨礙一行人跟著引路的護衛慢慢往裏走。


    路上還能碰到些熟人小輩,各自行禮如儀。


    別說,規模還真挺大,等到了一處明顯被整備出來的荒地前麵時,寬闊的水泥平地上甚至都聚集了上百人!


    長安有名有姓的人家,幾乎都派了代表在此!


    還不斷有人源源不斷湧來,明顯是京兆甚至其他地方的豪族不知通過什麽渠道聽到消息,也跟著一起湊熱鬧。


    而荒地裏,大漢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農令,帶著他手下一眾屬官正圍著個碩大的耕犁似的玩意兒,不知在說些什麽。


    平地周圍維持秩序的,也並非莊子裏的護衛家丁。


    雖然都未著甲,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竟都是原建章營,後來被改名叫做羽林軍的士卒!


    公孫浩等人瞬間就沒了怨氣。


    “丞相還是照顧我等的,如此多的人都在,這什麽‘展銷會’必定是陛下的手筆沒錯了!”


    夏末的長安多少還是悶熱的,午後的時候日頭正猛。


    就算漢初文武一體,不能騎馬射箭都不好意思稱世家子,可在場的大多數都過了耳順之年,站久了也有點受不住。


    好在唐奇也沒打算搞下馬威,見人都到得差不多,便站上了平地上早壘好的高台上。


    “有勞諸位跑一趟,實在是長安的荒地不好找,隻能委屈老大人們了。”唐奇笑嗬嗬的做個四方揖,“咱們這就開始正題。”


    “說是農具展銷會,想必諸位多少也有了猜想,不錯,正是為了展銷區區不才新弄出來的一種農具,換做——八牛犁!”


    “來人,演示給諸位老大人們看!”


    卻說唐奇在台上自說自話,底下眾人卻沒捧場的心思。


    “這大農令是什麽意思,誰不知道咱們辛辛苦苦跑這兒來是為的啥,居然還真就展示農具?”


    “噓!小聲點,不知道朝廷缺錢嘛,說不定陛下弄這麽個東西,就是借賣農具的幌子,威逼利誘咱們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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