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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四章人上人


    三百多具屍體堆積起來有兩三米高,若是沒有經曆過殺戮的人見到這個場麵說不定會嚇得手足無措。方解進了寨子之後讓人將屍體處理掉,似乎對這寨子本身沒有什麽興趣。不多時,陳搬山帶著人馬上山,進門之後看到一兵未損臉上都是不相信。


    三百多個叛軍,就算赤手空拳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殺幹淨的。他猜想,一定是將軍帶著身邊的高手親自出了手,他知道方解身邊有一群修為很嚇人的江湖中人,還有十個身穿那種他沒見過的堅固鎧甲的壯士。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招招手將陳孝儒叫了過來。


    “給你個任務,九死一生那種的。”


    陳孝儒嚇了一跳,指了指燕狂:“給他行不?”


    燕狂往前湊了湊:“給我給我”


    方解白了陳孝儒一眼,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陳孝儒聽完之後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看著方解有些委屈的說道:“大人你這就不對了,明明這是十死無生的事幹嘛說是九死一生……”


    方解拍了拍陳孝儒的肩膀說道:“我信得過你!”


    陳孝儒道:“您這是讓我安心的去嗎?”


    “滾”


    方解罵了一句,陳孝儒轉身離開:“要是我迴不來,麻煩大人給我燒幾個美人兒。京城有家鋪子糊紙人挺好,畫師筆工很出彩,以前畫過春-宮。大人要是不嫌麻煩,就給我燒三十一個,一天一個……”


    方解把手扶在刀柄上,陳孝儒一轉身跑了。


    叛軍大營


    殷破山站在地圖前麵眉頭鎖的很深,雖然這些日子以來沒有戰事,但他心裏一點兒也不輕鬆。對羅耀,他信不過。雖然很久之前定西王就和羅耀不斷有書信來往,而且羅耀應允了絕不率軍渡過黃牛河,可現在的局勢似乎並不樂觀。


    他麾下有二十幾萬大軍,這曾經是讓殷破山興奮到難以入眠的事。在右驍衛的時候他是個將軍,可手下隻有幾千戰兵。李遠山晉位定西王,封他為大將軍,冠軍侯,撥了這麽多人馬給他,那個時候殷破山意氣風發,覺得自己權利大的能捅破天。


    可是現在,左前衛來了。


    超過三十萬戰兵,根本就不是他的士兵能相比的。羅耀的左前衛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每個營該配備的武器裝備一樣都不差,武侯車,床子弩,這些戰場上的大殺器一應俱全。而自己手下呢,二十幾萬人馬,一大半都是被裹帶來的老百姓,手裏的兵器亂七八糟,身上連件像樣的皮甲都沒有。


    當初鐵礦準備多年所打造的鎧甲兵器,還有從西北行宮裏搶出來的裝備,都被李遠山分配給了直係戰兵,他的隊伍裏一件都沒分到。麵對左前衛,他曾經的豪氣早就被壓到腳底板子下麵了。


    前陣子有人進大營偷走了那個北遼地的美人兒,這事讓殷破山大為光火。那女子美如天仙,就為了能要來一些盔甲器械他忍著自己的欲望硬是憋著沒碰她,準備獻給李遠山換來一些補給。


    可竟然被人家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出去,在二十萬大軍之中行竊都顯得如此壯闊!而且偷走的可是一個大活人,由此可見營防是多麽的脆弱。殷破山一怒之下將當日在營門當值的士兵都砍了,幾十顆人頭掛在旗杆上示眾。先是派了一支五百人的騎兵去追,他心裏憤恨,又親自帶兵追出去。


    結果呢。


    眼睜睜看著對方十幾個人,硬是扛著一千多人的圍攻而絲毫不懼。那一戰雖然規模很小,可卻折了數百人馬,一個折衝營還沒怎麽打就被河對岸的床子弩嚇破了膽子。他惱火於羅耀出爾反爾,何嚐不也惱火於那十幾個隋軍身上令人豔羨的盔甲?所以特意下令將十幾個隋軍抓住,結果大隊人馬剛封住河道,大隋的水師又來了,萬箭齊發,損了近千人!


    潰不成軍!


    這樣的軍隊,怎麽和大隋的百戰精銳交手?


    越是想到這個,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羅耀不講信用,定西王隻重用李家的人,好東西都分給了他兄弟子侄率領的隊伍,當初的老部下雖然看起來也都受到重用,七虎將人人都封了侯,可分過來的隊伍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黃牛河北岸大營,多重要的地方!


    一旦羅耀真的存心北上,殷破山不覺得自己有把握能擋得住人家。雖然後來有羅耀親筆信過來,告訴他當日的局麵實屬無奈,因為被困在河北岸的人是朝廷欽差,恰好水師又巡遊至此,找不到不進兵的借口。殷破山不知道羅耀信裏內容的真假,所以一直派人提防著左前衛的河北大營。


    幸好,這麽長日子左前衛似乎真沒有動兵的意思。


    他的視線停留在地圖上,可心思全然沒在上麵。就在這時候,忽然外麵有人快步走進來:“大將軍,緊急軍情!”


    聽到這四個字,殷破山心裏頓時一緊。


    “說!”


    ……


    ……


    崔牛兒曾是殷破山的親兵隊正,土生土長的山東道人。他家距離大營其實並不遠,也就是一天的腳程。但是自從大軍駐紮在這裏之後,他一次都沒有迴去過。大將軍說過,既然從軍就要有個軍人的樣子。當年某個大將軍率軍南征的時候三次過家門不入,這才是軍人應該有的表現。


    崔牛兒沒記住那大將軍的名字,但他記住了殷破山的話。軍人就要有軍人的樣子和紀律,不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從小最愛聽的就是關於李嘯的故事,太宗年間,李嘯帶著大隋的百戰雄師不斷的征討,不斷的為帝國擴充地盤。這樣的故事總是會讓每一個心懷將軍夢的漢子熱血沸騰,崔牛兒自然也不例外。


    後來他也從了軍,雖然他家裏不是軍戶,但當他爹問他想選個什麽行當的時候,他自己枯坐在房間裏想了整整一天一夜,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去當兵。於是他收拾了東西,告別雙親,毅然跋涉不遠千裏找到了右驍衛。


    他被守門的士兵攔在門外,還被踹了好幾腳。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棄,必須讓人看到自己的誠意。於是他在營門外下跪,跪了兩天。


    恰好殷破山帶兵出去訓練迴來看到,詢問之下很喜歡崔牛兒耿直認死理的性子,便收為親兵,殷破山告訴他,給我做親兵,就要時刻準備著為我而死。崔牛兒記住了這句話,穿上簇新的右驍衛戰袍的那一刻,他興奮的手舞足蹈。


    他一直等著為殷破山擋住箭雨擋住長槊橫刀的日子,隻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等來的是一場叛亂。


    而右驍衛,沒有站在朝廷那邊。


    從那一天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變了。他曾經靠著自己的執著為家人換來一個軍戶的戶籍,讓父母雙親不必再向官府繳納稅賦。這曾是他最驕傲的事,村子裏的鄉親們也一直拿他當英雄。


    可是一轉眼,身份變了。


    從朝廷的戰兵,變成了叛軍。


    崔牛兒想了很久也沒轉過來這個彎,他甚至想脫了這身戰袍迴家種地去。可他的同袍告訴他,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如果你脫了這身衣服就是逃兵,你知道逃兵的下場嗎?非但自己要死,還要連累家人。想到自己的爹娘,崔牛兒咽了口吐沫將迴家的心思收迴來。


    他忍不住去找殷破山,問他現在到底算什麽?


    出乎預料的,殷破山沒有發怒也沒有讓人將他就地正-法。殷破山告訴他,男人當有夢,不管你現在的身份是什麽,但你的夢想變了嗎?沒有!你想做將軍,想光宗耀祖衣錦還鄉,現在不是有個更好的機會嗎?隻要定西王成為皇帝,你就是從龍之臣,你會封侯拜將,成為人上人。


    崔牛兒被殷破山說的熱血沸騰,他告訴自己大將軍說的沒錯,我現在不還是個軍人嗎?不還是可以成為一個人人敬仰的將軍嗎?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崔牛兒總覺得殷破山的話不對,可他絞盡腦汁的去想,也想不到那話裏不對的地方在哪兒。


    他知道自己沒讀過書腦子笨,想不明白的事索性就不再去想。


    現在,他已經是四品將軍了。雖然在叛軍之中,四品將軍多如村中走狗。


    他手下有一支三千六百人的隊伍,短短兩年,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大軍南下的時候,他特意請了幾天假帶著自己的親兵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許多禮物迴到村子裏,他想讓鄉親們看看自己威風的模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村子裏的人對他要麽視而不見要麽白眼相加,已經九十幾歲的老太太,當著眾人的麵啐了他一臉濃痰。


    崔牛兒覺得自己就像個賊一樣從村子裏逃出來,狼狽不堪。


    他爹說你以後不要再迴來了,咱家人在村子裏已經抬不起頭,你再迴來,我會被人戳脊梁骨直接戳死。他娘隻是一個勁兒的哭,說不出來話。崔牛兒問,爹,功名但在馬上取不對嗎?我想做大將軍不對嗎?我想光耀門楣不對嗎?我甚至想開創一個世家這不對嗎?他爹無言以對,隻是一聲長歎。


    所以崔牛兒不迴家,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沒辦法迴去了。


    崔牛兒看著手下的隊伍集合起來,心裏忽然有些不踏實。


    又要開戰了,這次的對手是羅耀的左前衛,號稱天下致銳的左前衛。


    但崔牛兒不怕,他覺得自己堅持的夢想沒錯。


    “咱們走!”


    他用力的揮了揮手:“功名但在馬上取!你們既然從了軍就要有這個誌氣!我也是從當兵開始的,但我現在身上有一身鐵甲!你們要想成為人上人,就把敵人踩在腳下狠狠的踩!踩爛為止!好男兒誌在沙場,百戰不死就是人中豪傑!”


    他大聲的喊著,卻發現手下的士兵們臉色都有茫然。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都是些沒讀過書的人,肯定不理解自己那麽高深的話,那些話,是殷破山曾經對他說過的,他一字不落的記了下來。


    他覺得這些士兵不懂自己的話真是悲哀,他覺得自己懂了。


    他正了正鐵盔,握緊了腰畔的橫刀。


    “連雲寨丟了,咱們去奪迴來!是大將軍親自點名讓咱們出戰的,別給老子丟了人!”


    他喊著,給士兵們打氣,也給自己。


    不能輸不能死!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要做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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