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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山道觀,沒幾個人知道建於何年,也很少有人知道興建者為何人。就連距離暮山不遠的襄城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暮山上有一座道觀的。有人說是八年前,有人說是十年前,還有人說山裏本就有一這樣一片房子,不知什麽朝代遺留,根本就不是新建的。


    但自從暮山上多了一群道人之後,來暮山遊玩的人倒是越來越多。這道觀裏的道人們修行如何不為人知,但他們做生意的手段倒是一品一流。白米飯二十文錢一碗,葷菜五十文,素菜三十文,酒隻有一種,五百錢一壺,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大隋富庶,一鬥粳米也沒多少錢。山上道觀的白米飯就算再幹淨好吃,也絕對值不了二十文,五十文錢更是可以買好大一塊豬肉,也不知道能做多少葷菜。可人家道觀裏的道人也說的清楚,這些肉蛋鮮菜都是從襄城運來的,還要搬到半山腰,所費的人力物力不是少數,所以賣這些錢也情有可原。


    能住進道觀裏的多是達官貴人的家眷,不是誰家公子少爺就是誰家小姐夫人,自然不會在乎幾十文幾百文的小事,而且這暮山上開門做生意的隻此一家別無分號,道人們想不發財都難。


    道觀這個名字,倒是應景。


    就叫暮山觀。


    暮山觀裏有道人三十六,小道童七十二,雜役十一,規模算不得大,但秩序井然。


    留著山羊胡看起來頗具仙風道骨的老道人道號出塵子,是暮山觀的觀主。但外人卻很少知道,這暮山觀裏做主的卻不是出塵子,而是很少露麵的一位世外高人。便是道觀裏的道童和雜役,也很少見到這位高人。當然,出塵子那三十六個弟子還是知道這高人到底什麽風範的。


    他叫項青牛。


    他每日都很忙。


    他出身神秘驚人。


    他和清樂山一氣觀的蕭真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和京城皇宮裏某位大人物也有不尋常的來往。據說他還有一個極為神秘身份更是尊貴的有些嚇人的師兄,十年前雲遊而去便不知所蹤。用項青牛自己的話說,他那個師兄也不知道在哪座山裏降妖除魔的時候著了妖精的道,現在在某洞做壓寨相公呢。


    項青牛是他的名字,不是道號。


    就連出塵子也不知曉,這個論輩分是自己師叔的年輕胖子到底有沒有道號。事實上,若不是有一年他親眼看見項青爭揪掉了清樂山一氣觀蕭真人一把胡子,他真不敢相信這個除了貪吃貪財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優點的家夥竟然是道門中人。而且還是道門中很……牛-逼的那種人.


    蕭真人是道門領袖,清樂山一氣觀是道門聖地。雖然這幾年武當山三清觀的名號越來越響,可終究沒辦法和有蕭真人坐鎮的一氣觀相比。用項青牛的話解釋就是,道門一氣化三清,清樂山是一氣觀,武當山是三清觀,所以一個一氣觀頂三個三清觀。也不知道這般解釋下來,道祖上天有知會不會動打雷劈死這個胖子的念頭。


    項青牛很忙,每天都很忙。


    不過他要忙的事情倒是也簡單,就兩件,睡覺除外。


    如果吃的實在太撐了就數數錢,如果數錢數的實在太累了就吃點東西。出塵子每次到了項青牛獨居的小院,隻要這個年輕師叔沒有在睡覺,那就必然是在吃,如果沒有吃,那麽必然是在數錢。


    項青牛曾經說過,貪財而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財的人,那麽早晚手裏的財都會散盡。


    項青牛看起來隻有十五歲年紀,白白胖胖,其實他已經十九歲,正是九歲那年他二師兄離他而去。如果脫了那身道袍換上普通衣衫的話,誰又能想到他在大隋道門之中竟然有著極尊貴的身份?出塵子猶記得當年在清樂山的時候,當初蕭真人有些低聲下氣的求著項青牛取個道號,項青牛就險些把蕭真人的胡子盡數拔了。


    “我就隨二師兄姓項!而且我就叫項青牛,這樣一聽名字就知道我是他弟!”


    “是師弟。”


    蕭真人糾正。


    “師弟不是弟?”


    項青牛又揪住蕭真人一把胡子惡狠狠的問。


    “自然是,自然是……師弟當然也是弟,誰說不是我跟誰急!”


    蕭真人被揪的吃痛,等項青牛鬆手之後忍不住歎了口氣:“從小就和你二師兄關係好,他也真忍心丟下你不管!”


    出塵子現在還清晰記得當初的這段對話,也在心裏深深的記住了寧願得罪師父也不能得罪小師叔。十年前他奉了師命雲遊四海開門收徒,最終選了暮山。四年前小師叔駕臨暮山觀,自此他就過上了暗無天日的生活。


    據說他從清樂山下山之後不久,當時才九歲的小師叔也不辭而別。自此渺無音訊,不知道為什麽六年後突然出現在暮山。當時出塵子不敢耽擱,連忙派人往清樂山送信。蕭真人前後派了好幾批人來請項青牛迴去,可他就是賴在這裏不走了。


    後來蕭真人捎來一句口信:“不迴清樂山也可以,但不準再出走。”


    項青牛撇了撇嘴對那傳口訊的弟子說道:“迴去告訴蕭老頭,六年前我身無分文走遍大隋也沒能尋著二師兄,想來他是遠走異域了。大隋境內修道之人身上沒錢也能行走,可出了大隋道祖門下弟子遠不如那些禿驢吃香,所以沒錢是不行的。等我攢夠了銀子我就啟程離開大隋,找到二師兄自然就哪兒也不去了。”


    蕭真人聽到這句迴話之後黯然一歎,道了一聲癡子。


    或許,這也能做項青牛的道號了。


    ……


    ……


    項青牛睡醒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他揉了揉朦朧的睡眼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可前院道人們誦讀道德經的聲音太大了些,於是他感覺很煩躁。道德經,混沌經,道祖說這三本書是道門子弟必修的功課,當然,項青牛除外。


    聽著前麵的誦讀之聲他就來氣,隨即猛的坐起來下床,趿拉上兩隻鞋隨手將洗臉的銅盆拎起來,光著膀子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出了房門,走出小院大步流星到了前院後門,然後將那個銅盆奮力朝著端坐在首座的出塵子砸了過去。


    咣當一聲,清脆之極。


    這一聲脆響之後,屋子裏誦讀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再看時,出塵子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飛身到了道祖石像的後麵藏著。


    暮山觀的主人從石像後麵戰戰兢兢的露出頭,小心翼翼的問:“師叔,有什麽吩咐?”


    項青牛說了一句還讓不讓人睡覺扭頭就走,出塵子待項青牛身影消失之後這才從石像後麵閃身出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後麵容嚴肅道:“誦讀道德經是為了讓你們感悟道祖留下的自然大道之法,這個……在於心誠而不在於聲高……你們聽春風無聲,但是自然,春草無聲,亦是自然,所以……”


    “師父,我們曉得了!”


    眾弟子齊聲說了一句,然後開始在心中默念。


    出塵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心說果然都是可造之材。


    項青牛迴到自己的小院之後鑽進被窩繼續睡覺,上床的時候不小心碰落了一個銅錢,他立刻伸手撿了起來,放在嘴邊吹了吹之後放好。在他木床一側,堆著數不清的銅錢和銀子銀票,也不知道有多少數目。


    當然,他自己是知道的。


    看著那一堆錢財,項青牛喃喃自語道:“蕭老頭說無千金不能走天下,不知道要攢到什麽時候才能有千金之數。我隻在這裏等五年,若是五年湊不齊千金我也要離開。二師兄走的時候應該也沒帶多少銀子吧,他能走多遠我自然也能走多遠。”


    說完這句他又搖了搖頭:“我肯定不如二師兄走的遠。”


    說完這句話他覺得自己餓了,而且肯定會餓的睡不著。於是他再次光著膀子抖著一身肥肉起來,把桌子上昨晚剩下的熟肉和點心狼吞虎咽的吃了個一幹二淨。滿足的拍了拍肚子,那一身肥肉如水波般蕩漾開去。


    吃飽了當然要睡覺,數錢這種事是體力活肯定要等休息好了再幹。


    沒多久,鼾聲如雷。


    一個時辰之後,出塵子小心翼翼的出現在他門口,半個身子躲在門後,輕言輕語的說道:“師叔,還在睡麽?”


    項青牛翻了個身,繼續睡。


    “帝都裏來了人,正在前麵候著,您要不要見見?”


    “又是蕭老頭找來的?不見!”


    “這次不是……是皇宮裏來的太監,帶著陛下的聖旨,雖然說還是想請您參加今年演武院的考試,但這次不是觀禮,而是監考。”


    “皇帝派人來了?”


    項青牛猛的坐起來,揉了揉眼睛說道:“皇帝派來的人?那還是應該去的……蕭老頭的話不能聽,皇帝的話不能不聽。”


    出塵子長出了一口氣,心裏總算踏實了不少。他一直以為項青牛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現在看來幸好對皇帝還有著最起碼的敬畏。


    “二師兄以前說過,大隋皇帝的話必須要聽,其他國的皇帝說話可以當放屁。既然是二師兄說的肯定有道理,所以這次我去。至於做演武院的監考……想來應該會管飯的吧?”


    項青牛拎起衣服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那我現在就要去帝都了,暮山觀你好生管著,什麽都可以缺,就是每個月的進項銀子要是缺了數迴來我跟你沒完……另外,我屋子的錢有多少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果我迴來發現少了一個銅錢我就拔光了你的胡子把你吊在前院房梁上打。”


    “師叔放心……那個……前麵的欽差還等著您呢。”


    “讓他先迴去吧,我自己去長安就行了。”


    ……


    ……


    項青牛下了暮山之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忘了帶些幹糧,才走了半日肚子裏就餓得咕咕叫。本打算走到距離暮山不遠的鎮子去想辦法搞些吃的,可他精確計算過之後發現,自己在距離那鎮子一裏半遠的時候肯定會餓暈過去。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響動。他迴頭看,發現是一串大概六七輛馬車。趕車的都是精壯漢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尤其是第二輛馬車上趕車的那個幹癟老頭,甚至讓他不自覺的有一種抵觸之心。


    正當他猶豫的時候,又看到馬車的車窗都開著,不少樣貌迷人的女子往外麵張望,於是他徹底打消了討要些食物的念頭。在他看來那有個大酒葫蘆的老頭可怕,卻遠不如那些妖精般的女子可怕。


    就在萬念俱灰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的運氣來了。


    距離那車隊大約百米,後麵還跟著一輛馬車。


    趕車的是個中年漢子,馬鞭甩的啪啪響。趕車的旁邊坐著一個黑衫少年,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個趕車的一邊甩鞭子,一邊在吃肉。


    很香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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