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水麵上懸掛著燈籠的船隻緩慢前行,徐徐吹拂的夜風中景星坐在船頭像是在靜靜地思索著什麽,身後的薛錦輕聲來到了她的身旁,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後又將視線投向了遠處。


    “榮石龍死了,恭賀你,得償所願,也多謝你”


    “謝我什麽?”


    “我家中未曾敗落時指腹為婚的夫婿死在了他手中,謝你也一並替他報了仇”


    “…幾時的事?”


    “我初來築京之時”


    “他也是信盟的人?”


    “不是,榮玄當年鏟除異己害了不少朝中忠良,他父親為了保住一家老少的性命選擇了追隨榮氏”


    “既是榮氏的人,為何會死在榮石龍手中”


    “…因為我”


    薛錦頓了頓後輕聲說道,臉上的神情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沉重。


    “他父親投誠榮玄,可沒過幾年家中的人就因病相繼離世。我在築京與他重逢時,他家中也隻剩下他一人了,因不願卷入朝堂之事,故而一直裝作愚昧蠢笨,榮氏的人見他無用本也懶得理會他。他與我在飛燕閣重逢,但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所以總是待他十分疏離,可他卻似是毫不在意,像個傻子一樣每日每日地跑來,一遍又一遍地提起當年的婚約,希望我能同他一起離開築京,尋個無人認識的地方安穩度日。”


    “他並不知你離開築京的那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會如此想也不奇怪”


    “我受命信盟,不可擅離職守,況且不共戴天的仇人近在咫尺我怎會甘心就這樣離開…我對他惡語相向、冷嘲熱諷,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方法讓他死心離開,但沒想到他會在我混入榮府行刺時再出現,那夜行刺失敗,我才是那個該死在榮石龍刀下的人,是他替了我…”


    盡管她已經竭力在抑製心中的悲傷,可臉上的神情還是不由滲出淒苦和哀傷,從未看過她流露出這樣的表情,景星的心中也驟然變得悶堵,忽想起她被派去靖誠王府發現嶽靈澤是靖誠王時跑迴飛燕閣找她那夜,她說過的話,她的神情又在此刻清晰了起來,那時隻覺得她和初見時大不一樣了,如今才明白她改變的真正緣由。


    “後悔嗎?沒跟他一起離開”


    “…就算重來一次,我想我也不會跟他走”


    “…也對,跟他走,就不是你了”


    “……”


    迎著徐徐拂麵的風,兩個人一坐一立誰也不再言語,安靜的夜晚隻剩下了船隻帶起的水浪聲,慢慢朝著城池蕩去。


    靖誠王府


    黑暗的屋子裏,悄然迴到王府嶽靈澤點燃了桌上的燭火,燭光亮起的瞬間屋中的一切也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殿下?”


    還未等他換去身上的衣物,門外就響起了青玉帶著疑惑的唿喚聲。


    “吱呀~”


    “姑姑,怎麽這麽晚了還沒歇息?”


    “睡不著起來走走,見屋子裏有了燈就來看看…”


    “姑姑進來說話吧”


    迎上她擔憂的目光,知她心中定有諸多疑問,嶽靈澤打開屋門將她迎了進去,看了看安靜的院落後又輕輕地合上了屋門。


    無風無雲的夜空中繁星閃爍,高懸的明月清輝遍灑,將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晝。


    “走這邊!”


    “別讓他們跑了!”


    “追!”


    (“嗒嗒嗒嗒…”)


    屋舍之間黑暗的巷子裏一個身材魁梧的蒙麵男子正攙扶著另一個受傷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往前奔逃。密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緊張的氛圍下,明明是炎熱的夏季卻讓人感到冷汗直流。


    太師府


    舉著火把的侍衛將院落圍得水泄不通,流淌著血液的地麵上幾個穿著夜行衣的男子正毫無生氣的躺著,旁邊被刀刃架住了脖頸的刺客不屈地注視著台階上緊閉的屋門眼中滿是殺意。


    (“吱呀~”)


    “太師”


    “夜深了,都低聲些莫要驚擾了縣主歇息”


    “是”


    被侍從拉開的門內毫發無損的榮玄從中邁了出來,火光下不怒自威的麵容透著一股能滲入人心的寒涼。


    “突厥人…不在自己的領地還有閑心來行刺,看來風鶴和柔然給他們的壓製還是不夠啊”


    “……”


    “他們來了多少人?”


    “除了這裏的還逃了兩個,至於還有沒有留存的人,尚未可知”


    “帶下去好好盤問”


    “是!”


    “地上那些,懸於鬧市示眾”


    “屬下遵命”…


    “你們搜那邊!每條街巷都不能放過!”


    穿著鎧甲的士卒匆忙地穿梭在大街小巷,蜷縮著一堆破舊籮筐後的雙虎看著腹部中劍麵色愈發蒼白的哥舒丹,神情凝重的臉上汗水直流,腦中飛快地思索著他們現在能去的地方,盡管他極不願意帶著他去飛燕閣,可眼下他能想到的地方卻也隻有那裏。


    “管不了那麽多了,走!”


    “無為觀,來這裏做什麽?”


    “你就留在這裏歇歇吧,真讓你迴了築京,你是斷然歇不住的”


    “錦姑娘,景星,你還活著?!”


    打開的木門中,一個道士看了一眼她們突然歡喜地跑下了台階,看景星一眼茫然地望著她,她又湊近了些好讓她能再看得仔細些。


    “…雅月,你沒死”


    認出彼此的兩人都訝異對方竟然還存活於世,這發自內心的存問很是真切又十足怪異,但在薛錦看來又不免有些心酸。他們在動蕩與危險中遊走,永遠無法預料下一瞬會發生什麽,死亡早已是稀鬆平常,幾個時辰前還在一起的同盟友,也許幾個時辰後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首,能和從前相識又分開的舊人重逢,這樣的事雖不算罕見但也是難得了。


    “嶽天栩出事後,你就沒了消息,還以為你…”


    “瞧不起人啊,沒點逃命的本事也輪不到我入宮,倒是你…許久不見你,我還以為你死在圍場了”


    “……”


    “進去說吧”


    “這裏是我們的地方?”


    “嗯,裏麵都是信人”


    “信人?什麽信人?


    “信盟的人就叫信人,你不會不知道吧?”


    “…什麽時候的事?”


    “一直,你竟然連這都不知道,你真的在信盟待過嗎?”


    “她當然待過,你也應該聽說過她才對”


    “不曾吧”


    “鬼山窟試煉十六進十六出”


    “鬼山窟活地圖,就是你?!”


    “什麽活地圖”…


    被她們一左一右夾在中間,景星一臉茫然的看著他們,並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你啊,鬼山窟還有你不知道的地方和機關嗎?”


    “…沒有”


    “沒想到竟然是你…得空了你得再跟我過幾招,我好再領教領教…”…


    飛燕閣


    躺在榻上的白月緊閉著雙眼抓著被子正在經受著噩夢的困擾。


    “不要…不要…雙虎,雙虎…”


    她口中不住地低喃,因為太過悲傷淚水也跟著滑落進了鬢角,直至她徹底無法抑製抽搐的身體,她的意識才從夢境中慢慢抽離,可即便如此心中的悲傷也還是沒有停下的跡象。


    “咣啷”


    一聲輕微的響動突然傳進了她的耳中,她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疑惑地爬起了身然後輕聲地來到了門前。


    院牆前跟著雙虎一起翻入了院中的哥舒丹抿了抿蒼白的嘴唇看上去已經沒有絲毫的氣力再騰挪了,看了看他腹部被血染紅的衣衫,雙虎蹙眉歎了口氣一把將他拉了起來,正要帶著他朝著哲奇的住處摸去,一抬頭就發現了還紅著眼睛的白月。


    “雙虎…真的是你…”


    “月兒”


    “這是怎麽迴事…”


    “…一會兒再說,有藥嗎?先救人”


    “…好,你們跟我來”


    雖然心中有很多的疑惑,但定了定神的白月看著奄奄一息的哥舒丹還是轉身帶著他們往自己的房間快步走去。


    火把通明的城樓上看守的士兵個個神色嚴峻。


    “咣當!”


    沉重的城門在一排士兵的合力推動下緩緩關閉,發出的悶響在寂靜的深夜裏顯得尤為清晰。


    “駕!”


    “嘚嘚嘚嘚嘚嘚…”


    “籲~觀主,城門已經關了”


    “哦?那就把這令牌交給守城都尉”


    “誒!”


    夜幕下疾馳而來的馬車停在了攔路的梐枑前。


    “入城時間已過,禁止通行”


    “無量天尊,煩請將此物呈給都尉大人,他看過後自有定奪”


    跳下馬車的道士將手中的令牌遞給了梐枑後的士卒,那士卒看了看令牌上的字樣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驚愕,隨即便慌忙朝著城中跑去,而沒過多久緊閉的城門也被再度打開。


    “放行!放行!”


    親自下來的都尉一邊快步走來一邊對著梐枑前的士卒揮手,待他們將梐枑拖開後,更是親自將令牌送還到了道士的手中。


    “不知車上的是…”


    “貧道無塵,受芸襄郡主所托前去太師府取些東西”


    “原來如此,今夜太師府混入了刺客,此時城中正在搜尋,道長要前往太師府,為以防萬一便由我派人護送吧”


    “多謝都尉大人美意,我們自行前往即可”


    馬車上的人慢悠悠地說完,駕車的道士便當著守城都尉的麵趕著馬車往城中駛去。


    “無塵…這就是無為觀的那個觀主?”


    “聽說他不僅能掐會算還通曉醫理,尋常人想見他一麵簡直難如登天”


    “當真這麽厲害?”


    “不厲害就做不了郡主的座上賓了,關城門”


    望著已經跑遠的馬車,守城都尉神色複雜地說著也朝著城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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