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圍場,擺滿了三牲五穀和瓜果美酒的紅綢錦緞環繞的祭台上煙霧繚繞。身著祭服頭戴金冠的嶽修平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走上了台階,祭台下以太子為首包含嶽靈澤在內的所有王公貴族皆神情肅穆地追隨著他的身影。


    “皇天在上,今朕率眾行獵,祈願上蒼庇佑,諸事順遂.....”


    他洪亮的聲音在祭台上迴蕩,但等傳到整個秋獵隊伍的末端時就已經變得模糊不已,甚至被周遭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的聲音掩蓋得幹幹淨淨。


    穿著尋常侍衛衣裳的景星站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裏聆聽著祭台邊響起的莊重樂聲,看著眼前聲勢浩大的盛景又想起在外麵飽受戰火煎熬顛沛流離的百姓隻覺得荒謬絕倫,她不相信他們會不知曉外麵的百姓究竟在過著什麽樣水深火熱的日子,也不明白為何四處都滿目瘡痍他們卻還能如此心安理得地縱情享樂。


    將金杯中的美酒傾灑在地上,完成了祭祀之禮的嶽修平緩緩轉身朝向了眾人。


    “狩獵開始”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行的臣子和兵將垂頭一齊高唿了三聲萬歲,也意味著這場注定不會平靜的秋獵正式拉開了帷幕。


    “駕!”


    “嘚嘚嘚嘚嘚嘚…”


    廣袤的圍場上身著獵裝手持弓弩的兵將們策馬在金黃的草地上肆意馳騁將四處逃竄的獵物朝著一處趕去,如雷般的馬蹄聲也將樹林中的飛鳥嚇得倉惶飛出。


    沙沙作響的樹林裏,幾道與草色完美融合的身影如鬼魅般潛藏在暗處靜靜地等待著什麽。


    營帳內脫下祭服換上華麗獵裝的嶽修平昂首闊步地從帳中走了出來,看向等候在帳外的榮石龍和榮連文,他微微蹙了蹙眉頭眼中滿是疑惑之色。


    “怎麽不見太師?”


    “啟稟陛下,兄長祭祀前忽感不適不能前來,特讓我來向陛下請罪”


    “怎麽會如此,可曾傳太醫?”


    “傳過了,太醫說隻是征戰時留下的舊疾複發。”


    “太師為東楚實勞甚矣,是該好好歇歇”


    “今日陪同陛下狩獵之責就由臣與直閣將軍代行”


    榮石龍抱拳作了個揖,身旁的榮連文冷著臉雖是極不情願但礙於他的眼神示意還是跟著作了個揖。


    太子營帳內,在宮女服侍下正在更換獵裝的嶽天栩閉著的雙目猝然睜開來。


    “太師沒來?”


    “是,今日榮氏隻有榮家兩位公子同前將軍到了,太師說是舊疾複發不能前來”


    “哼!舊疾複發?我看這老東西是還在記恨父皇不肯出兵之事,有意要拂我皇家顏麵!”


    “那我們…”


    “一切如常,他不來他兒子不是還在這裏嗎?殺不了他,本宮就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


    “是!”


    榮府,穿著一身沙青色緞麵衣袍的榮玄站在窗邊輕輕撫摸著架子上老鷹的羽毛,銳利有神的目光中此刻飽含的是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


    “我們都老了,也不如少時中用了。”


    (“撲哧撲哧~”)


    輕輕動了動翅膀,直視著他蒼老卻明亮的雙眼,老鷹眼中的光芒也如他一樣透著鋒利。


    “既是無用之物,就該盡早棄之,省得來日徒惹禍端…”


    粗糙蒼老的手從老鷹的頭緩緩滑落到了它的脖頸後,他輕聲呢喃著,有力的手掌猝不及防地就要捏下,可感知到了危機的老鷹卻忽然猛地拍打著翅膀在屋中四處亂撞了起來,繞了幾圈之後便從窗戶匆忙飛了出去。


    “唳唳”


    廣袤的天空中幾隻蒼鷹正在盤旋,草叢中被腳步聲和馬蹄聲驚擾的野兔驚惶逃竄。


    “錚!”


    樹林中一隻健步如飛的野鹿驚險躲過了一支飛來的箭矢快速地消失在了樹林深處。


    “駕!”


    嶽修平策馬在前,身後的榮連文和榮石龍緊隨其後,注視他動向的同時,目光不覺朝著遠處的山巒飄去。


    樹林中偽裝成義軍的士兵全都蒙上了臉隻露出了冷冽的雙目,隻等羅風一揮手就快速朝著圍場的方向靠去。


    “駕!”


    狩獵隊伍猶如湧動的潮水在圍場中肆意蔓延,隨著一聲弓弦聲響,一隻野兔應聲倒地。馬上的人不禁高舉起手裏的長弓歡唿了起來。


    策馬而來的榮連韜看了一眼地上的野兔蹙眉不屑地冷哼了一聲,看上去很是不悅。


    “哼,這種東西也值得你如此高興?這西山圍場也不過如此,盡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無趣至極!”


    “這一片除了野兔雉雞和狐狸野豬就隻有鹿,這些東西去不了公子的眼也是正常,畢竟太師府上的獸園裏珍禽異獸頗多。”


    (“嗷~”)


    “什麽聲音?”


    “聽著是老虎吧?”


    “老虎?!”


    聞聽有老虎,榮連韜身旁的王公貴族霎時間都變了臉色。


    “快看!那是不是!還是隻白虎!”


    忽然不知是誰指著一處林子發出了一聲驚唿,眾人順著他的手看去紛紛抓緊了自己手中的韁繩要掉頭離開,唯有榮連韜冷冷一笑就要跟著追上去。


    “公子!獵虎太過兇險…”


    “你是覺得本公子獵不到它?”


    “…不是,隻是公子若有損傷,屬下擔心無法同太師交待”


    “那就跟緊些用你的命好好保護本公子”


    不顧隨從的勸阻,榮連韜冷冷說著便策馬朝著白虎離去的地方追去。


    看著他們離開,隱藏在狩獵隊伍之中的景星也悄然鑽進了樹叢中。


    馬廄外嶽靈澤在馬奴的攙扶下騎到了一匹色澤光亮的紅棕馬身上。


    (“嘶嘶~”)


    摸了摸正踢踏著蹄子吐息的馬兒,從馬奴手中接過了弓箭之後,他便抓著韁繩輕夾馬腹朝著圍場慢悠悠地趕去。


    “蕭蕭~”


    “籲!”


    尖銳的馬鳴聲在圍場中的一條小道上響起,緊抓著韁繩試圖控製身下馬兒的嶽天栩此刻眼睛都快要瞪得掉在地上了。


    “啊!”


    隨行的侍從慌忙上前來幫忙卻還是沒能阻止他被顛到了地上。


    “廢物!”


    “殿下息怒”


    “本宮今日就先拿它祭劍!”


    坐在地上看著發瘋一般逃走的馬,嶽天栩怒不可遏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把奪過了隨從手中的弓箭正要轉身另尋一匹馬就聽見嶽靈澤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殿下這是怎麽了?”


    看他立在馬上一臉淡然地注視著自己,那種莫名被蔑視的感覺又從他心中猝然升起,讓他本就燃燒的怒火變得更加不可控製。


    “滾下來!”


    縱然被他歇斯底裏地吼叫,嶽靈澤的臉上今日也沒有露出絲毫的怯懦,他平靜地從馬背上滑下默默地看著自己的馬被跑來的侍從牽到了嶽天栩的麵前。


    “過來侍奉本宮上馬”


    他惡狠狠地注視著他臉,試圖在他的臉上看到一點畏懼和惶恐,好以此來平複自己失衡的心,可他的臉卻至始至終都沒有一點波瀾,就好像徹底無視了他。


    “跪下”


    他咬牙切齒地說著,即便不抬頭嶽靈澤也能猜到他的此時的臉色有多難看。


    他一聲不吭地單膝朝著地上跪去,伸出的手握在了一起以供麵前的人踩踏。


    “殿下請上馬”


    “教教靖誠王本宮平日都是如何上馬的”


    嶽天栩俯視著他發出了一聲冷笑,身旁的侍從便上前將嶽靈澤的另一條腿踢倒。正將他的手拉扯著放向地麵,馬前忽然傳出的聲音就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獵物已經入籠,恭請殿下”


    熟悉的聲音讓嶽靈澤不覺身軀一震,抬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身影,當視線落在那個熟悉的海棠花麵具上時盡管已經極力克製可眼中還是不免閃過了一絲訝異。


    “請殿下上馬”


    她來到了嶽天栩的身前抱拳說著跪了下去。


    聽得榮連韜已入了埋伏,嶽天栩的心思也當即從嶽靈澤的身上收了迴來,抿唇頓了頓後踏著景星的身體躍上了馬。


    被侍從牢牢按住地嶽靈澤扭頭看著她低垂的頭扶著地麵的手不受控製地攥成了拳頭。


    “駕!”


    揮動著手中的馬鞭,嶽天栩迫不及待地疾馳而去,隨行的侍從在鬆開了嶽靈澤後也跟著躍上了馬。


    “離圍場遠些,自己當心”


    借著從地上起身的功夫,景星輕聲留下了一句話後不等他開口說話便快步追進了還未落下的塵土中。


    “嘎!嘎!嘎!”…


    樹林上空成群飛出的鳥兒毫無秩序地在天空中撲騰著翅膀,馬廄中的原本平靜的馬兒也突然變得躁動不安接連嘶鳴起來。刺眼的陽光被雲層遮擋投射在地麵上的影子瞬間隱匿,旋即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強風開始在圍場中遊蕩。


    衣袍被吹得翻飛的嶽靈澤抬頭看了一眼怪異的天色,抿唇思索了片刻後蹙眉忙朝著圍場狩獵中心奔去。


    “嗒嗒嗒嗒嗒嗒上…”


    “駕!”


    身姿矯健的紅棕馬馱著嶽天栩從樹林中間的空曠地帶飛奔而過。藏匿在樹林中的羅風注視著他離開後,抬起的手輕輕落下,蒙麵的士兵便拔出刀朝著另一個方向悄無聲息地散開了。


    “錚!”


    一隻梅花鹿被飛速刺來的箭矢一擊刺穿了身體倒在了地上,背著弓箭的男子歡喜地上前查看可下一刻便被從樹上落下的蒙麵人用繩子套住了脖子朝樹上吊去,雖然他已奮力地掙紮但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了手。


    “啊!”


    “有刺客!來人啊!有刺客!”


    “鐺!”


    “噗呲!”…


    靜謐的樹林中棄馬追逐的獵物的人忽然被無端衝出的蒙麵人當成了獵物追逐屠戮,一聲聲驚恐的尖叫聲接連傳出,剩下的王公貴族也紛紛開始逃竄。


    混亂的馬蹄聲和弓箭落下的聲音傳入了正在查看獵物的嶽修平耳中。循著聲音看向身後那些驚慌失措奔逃的官員和見人就殺的蒙麵人,榮石龍和榮連文瞬間拔出了佩劍護在了他的身前。


    頃刻間降臨的刀光劍影打破了眼前的寧靜,嶽修平在榮連文和榮石龍的護送下匆忙地朝著營帳的方向趕去,殊不知此時馬廄中所有的馬匹都如瘋了一般在營地中肆意衝撞,所經之處也皆是一片狼藉。


    “籲~”


    遠離眾人狩獵之處的一片林子前,太子勒馬停下後握著手中的弓和箭沒有任何猶豫地走了進去,兩個跟來的侍從慌忙下了馬後也趕忙跟了上去。


    “殿下當心”


    “怕什麽?”


    “這一帶多豺狼虎豹,不如還是讓我等前去吧,若是傷了殿下聖體,我等萬死難辭其咎”


    “十六郎呢?”


    “奴在”


    景星聞聲踏過樹幹利落地躍到了他的身前。


    “你來開路”


    “是”…


    “簌簌!”


    茂密的草叢中提著劍的榮連韜一麵奔逃一麵抵擋追來的死士砍下的刀。


    “叮!”


    “鐺!”…


    刀劍碰撞的聲音在安靜的樹林中顯得尤為清晰,景星帶著嶽天栩和他的兩個隨從跟著草叢中人穿行留下的痕跡一路來到了樹林深處。撿起地上偽裝白虎用的虎皮,再看著地上滴落的血跡,或許是已經在幻想榮連韜的慘狀,嶽天栩的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笑容一把撥開景星之後便自己往前衝去。


    任由他們從自己的麵前經過,景星環顧了一圈周圍後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強烈的不安,而還不等她挪動腳步,草叢中就飛出了一支鋒利的箭矢。


    沒有任何的思索,感應到危險之後她的身體自覺地往後仰去。


    “不好!有埋伏!殿下快…”


    侍從捂著受傷的手臂,一把扶著嶽天栩正要離開就又被一箭射穿了腦袋。


    看著他瞪大雙眼在自己的麵前倒下,嶽天栩腳步踉蹌地往後一退,密集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迅速傳來。剩下的侍從神色凝重地將他扶住後本想轉身返迴樹林外,可看著已經映入視野的蒙麵人便隻能硬著頭皮往樹林深處跑去。


    “這是怎麽迴事…”


    “殿下還是先護住性命要緊”


    “…對對…”…


    血腥和塵土氣味混雜的圍場裏處處都是倒下的人馬。


    邁過地上被丟下的獵物,嶽靈澤擔憂地環顧四周搜尋著景星的身影,正猶豫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就見茂盛的樹枝間衝出了一個人影。


    (“嘩啦!”)


    景星平穩地落在了樹林外,隻是剛要往前走就被眼前滿目的血腥堵得愣在了原地。


    “咻!”


    “小心!”


    樹林中一支冷箭猝不及防飛出,嶽靈澤焦急的唿喊聲隨之傳出。還不等她定睛看清他的臉,他就已將她拽入了自己的懷中。


    (“噗呲!”)


    “唔”


    箭矢刺入肉體的聲音似撞響的鍾聲一般在她腦中迴蕩,猛地側目看向貫穿了他肩膀的箭矢,她不覺放大雙目中倒映出了他蹙眉滿是痛苦的麵龐,而與此同時頭頂明亮的天空也不知為何突然慢慢暗下。


    仰頭看向還未行至當空的日頭,隻見它的邊緣似是正被一個巨大的黑影不斷侵蝕。在所有的光輝被吞噬之後,詭異的黑暗頃刻間替代了白晝,周遭的一切也跟著沉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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