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的木窗半開,緊靠在窗前的木桌上碧綠的瓷瓶中插著幾枝荷花,兩隻胖乎乎的蜜蜂小心翼翼地落了在花蕊間埋頭專注地采擷著花蜜,發出的嗡嗡聲和窗外樹枝上不時傳出的蟬鳴聲交織纏繞,沒有讓人感到吵鬧反而有種獨屬於夏日的安寧。


    “哐當哐當!”


    “這!這麽多銀子!”


    “把府裏壞掉的東西換了,再多買些補身子的吃的迴來”


    桌前景星利落地把一袋銀子倒在了桌麵上,無視雙目直放光的阿福和阿順說完後淡漠地轉身走到了一旁熬藥的爐子前坐了下來。


    “我還沒一次見過這麽多銀子呢,阿星大哥你真這些銀子交給我們啊?”


    “嗯”


    “你不怕我們私吞或是帶跑了啊?”


    “白癡…說什麽呢?阿星大哥這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皺眉的阿福扭頭警告似的瞪了一眼伸手摸銀子的阿順,旋即嘿嘿笑著看向了倒藥湯的景星,不過卻連她的一個眼神也沒得到。


    “你們敢的話”


    “不敢不敢~”


    “…給你們的在凳子上”


    “啊?凳子…”


    聞言凳子上有東西,兩個人都困惑地看了過去,拿起兩袋碎銀後瞬間又驚詫地望向了她。


    “這是給我們的?!”


    “你們幹了這麽多活兒,不該給嗎?”


    看她一臉認真的模樣,握著銀子的兩人愣了愣,確信這真是給自己的之後,臉上露出了無比歡喜的笑容。


    “多謝阿星大哥!你是我們見過的最仗義的人了!”


    “你沒殺我們已經很好了,真沒想到你還會給我們銀子…”


    “我為什麽要殺你們?”


    “呃…”


    “會不會說話!阿星大哥是那種人嗎?他是說你這樣厲害的人能這麽包容我們的過錯已經很好了,沒想到你還會給我們銀子”


    “對對對…”


    兩個人抱著銀子眯著眼睛怯生生地笑了笑,景星思索著點了點頭,然後很自然地就把手中碗裏藥湯倒進了嘴裏。


    “去幹活兒吧”


    “誒!”


    兩個人抱著銀子歡喜地應了一聲後,把桌上的銀子也都迅速裝進了袋子朝著門外跑去。


    掃了一眼他們的背影,景星把手中的碗放下後默默地端起了剩下的藥湯也跟著走出了門。


    東院,房間裏坐在桌前的嶽靈澤垂眸仔細地擦拭著麵前的古琴,白皙的麵龐在經過了大半月的休養和各種膳食滋補之後已經徹底褪去了病氣,細看之下原本消瘦的下頜也似是添了絲絲圓潤,讓整張臉的輪廓看上去比從前還要更加柔和了幾分。


    明媚的陽光穿過樹蔭在屋簷外的地麵上投下了一片斑駁的光影。


    敞開的屋門外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料到那聲音走到門前時他也剛好抬起了頭,可等他偏頭避開簾幔走出時,卻隻看見了桌麵上那碗冒著熱氣的藥湯。


    池塘邊阿福把籃子裏的菜葉和蟲子灑到了已經長大了許多的雞群裏,看著長勢都很好的菜苗和小雞心情大好地拍了拍手。


    “行了”


    “阿星大哥剛才好像又出去了…他自己也出去怎麽還把銀子給我們讓我們去買呢?”


    端著碗的阿順疑惑地說著走到了亭中的石桌前坐了下來。


    “有別的事兒吧,你管這麽多幹嘛”


    “…就是奇怪嘛,他這陣子每日都出去好幾趟,有次我早上起來做飯,發現他天亮了才迴的府”


    “你想說啥?”


    “沒啥…就是覺得怪,你不覺得嗎?他近來去東院也少了,也就送藥的時候去”


    阿順咬著筷子蹙眉說著思索得愈發認真,阿福拿起筷子趁著他不注意悄悄把他碗裏的肉夾到了自己的碗裏。


    “哦…然後呢…”


    “嘖…你說他每日出去是不是去想法子弄銀子了?不然哪來兒這麽多銀子貼給王府”


    “嗯…可能…”


    “唉…他對王爺是真的癡心一片,也難怪王爺喜歡他,我要是王爺我說不準也喜歡他”


    “…他是長得怪清秀的,隻是他未出現前我怎麽都想不到王爺竟是喜歡男子”


    “嗯…你說他是不是早就盯上我們王爺才追到這兒的?”


    “嗯…可能”


    “一個強盜怎麽和我們王爺牽扯在一起的…”


    “不知道~”


    舉著碗把最後一口飯扒進了嘴裏,阿福含糊說著起身翻出了亭子,還咬著筷子思索的阿順扭頭看了一眼他匆匆離開的身影,不解地嘖了一聲後轉頭就要端碗吃飯,可低頭一看碗裏卻已經空空如也。


    “……”


    鬧市的一角,十來個百姓圍聚在張貼著通緝令的牆前議論紛紛。


    “鬼山白麵十六郎…”


    一位背著手的老頭眯著眼睛,努力辨認著畫像旁的名字。


    “這是犯了什麽事啊?”


    “不知道啊…”


    “不敢以真麵目示人,遮遮掩掩的定然不是個君子”


    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仔細端詳了一番通緝令後,搖了搖頭說道,旁邊同行的友人眉頭緊皺看了他一眼,又不覺看向了周圍。


    “你低聲些吧,又不知道他長什麽樣,說不定就在誰旁邊站著呢…”


    “是啊是啊…”


    “看什麽呢?”


    提著一籃子菜的阿順從人群外圍經過,見大家都站在牆前指指點點,不禁也好奇地湊了上去。


    把幾張畫像並排貼上後,握著刀的官兵轉頭嚴肅地看向了眾人。


    “畫上這個人叫鬼山白麵十六郎,他膽大包天打劫了修建行宮要用的官銀,誰要是能帶著衙門抓住他,上麵的大人重重有賞!”


    “啊?”


    “打劫官銀啊,太大膽了”


    幾個婦女交頭接耳說著驚訝地捂上了嘴,阿順費力地擠進了人群也想親眼看看到底是什麽人竟敢打劫官銀,但當看清楚畫上的人時他卻當即腿軟地往地上摔去。


    “你怎麽了?”


    威嚴的官兵蹙眉不悅地向他看了過來,他怔怔地轉過了頭,竭力抑製著心中的恐懼。


    “沒…沒吃飯,腿有點軟”…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避開從旁經過的行人,景星的目光仔細地掃過了街上的每一個角落。


    “來看一看瞧一瞧啊…”


    一個衣著與哲奇相似的男子扛著糖葫蘆一麵吆喝著一麵朝前走去。


    留意到他的身影,景星快步追了上去,可伸手抓住他肩膀將他攔下後看見的卻是一張陌生的麵孔。


    “這位公子要買糖葫蘆嗎?”


    “……”…


    金色的餘暉灑下,懸了一日的太陽滑下了山頭,拉長了街道上歸家之人的身影。


    嫋嫋的炊煙從王府的廚房升起,阿福吹著口哨將鍋裏的熱水舀到了桶中,剛要出去就被急匆匆趕迴來的阿順嚇得猛地往迴一縮。


    “衝這麽快趕著去投胎啊!”


    “離投胎真不遠了…”


    “…怎麽了?”


    看他失魂落魄又臉色煞白,阿福狐疑了片刻後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


    東院的樓閣上,嶽靈澤握著書卷立在窗前,心不在焉地望著遠處如血一般的殘陽,眉間似是透出了絲絲不明的愁緒。


    “咚咚咚…”


    樓梯上一陣沉悶的腳步聲忽然響起,也瞬間拉迴了他的思緒。


    “王爺”


    神色凝重的阿順和阿福慢吞吞地走進了門一麵對他行禮一麵轉著眼睛在屋子裏尋找著什麽。


    “怎麽了?”


    “阿星在此處嗎?”


    “她沒有同你們在一起?”


    (“那就是出去了還沒迴來…”)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後鬆了口氣似的走到了嶽靈澤的身前。


    “我們有事想要迴稟”


    (“阿星是強盜”)


    近乎同時發出的聲音快速地重疊在了一起,讓嶽靈澤看向他們的目光不禁有些困惑。


    “說要緊的啊”


    “…要緊的,從哪兒開始說啊?”


    “到底怎麽迴事?”


    “嘖…我說,是阿順出去的時候發現阿星在被通緝,官府的人說他打劫了官銀”


    阿福說著把阿順悄悄帶迴來的通緝令遞到了嶽靈澤的手中。


    “王爺,我們怎麽辦啊,打劫官銀可不是小事…”


    “哪裏有阿星?”


    展開通緝令的嶽靈澤垂眸看了一眼上麵的人像,頓了頓後十分平靜地看向了眼前焦慮的兩人。


    “這不就是嗎?這麵具,這衣裳…就是阿星啊”


    “這上麵寫的是鬼山白麵十六郎”


    “是,可這畫的分明就是…”


    “這上麵沒有阿星的名字,也沒有阿星的相貌,你們怎麽會覺得他是阿星?”


    “嗯…這…但阿星說過他真的是強…”


    “強什麽?”


    阿順正要說話,拿著一串糖葫蘆的景星就突然出現在了嶽靈澤身後的窗戶上。


    “強…強大得很啊!哈哈哈…”


    “你迴來了”


    “嗯”


    “他們說這是你?”


    “這是誰?”


    “不認識”…


    跳進了屋子的景星忽略了自覺退開了一段距離的阿福和阿順,和嶽靈澤一起打量著畫像。淡漠得看不出一絲破綻的臉和平靜如常的言語讓注視著他們的阿順和阿福都不禁懷疑難道真的是他們搞錯了。


    “我買了糖葫蘆,你嚐嚐”


    “嗯”


    “好吃的話,我明天再去買”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嗯”…


    兩人旁若無人地說著話,完全被無視的阿順和阿福隻能識趣地退了出去。


    等他們真的離開後,嶽靈澤才漫不經心地含著糖葫蘆把通緝令折了起來。


    “這個趙思山把此事鬧得人盡皆知,看來是想把自己私吞的官銀都算在你的頭上了。”


    “嗯…”


    “你近來總是不見蹤跡,就是因為這個?”


    “…不算是”


    “不算是?”


    “你一會兒要喝的藥還沒熬,我去熬”


    她把手裏的糖葫蘆遞到了他的手上,糊弄了他的疑問便小跑著下了樓。


    感覺到她似是並不想讓他知曉她近來在做些什麽,嶽靈澤的眼中不免閃過了一絲失落,但臉上更多的還是擔憂。


    靜謐的房間裏昏黃的油燈在桌案上搖曳,景星注視著他喝下湯藥後接過了他手裏的碗轉身就往外走去。


    嶽靈澤坐在桌前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歎息,靜思了片刻後忽然起身走向了屋子深處。


    蟲鳴蛙聲點綴的深夜,無人的小徑旁幾棵柳樹隨風輕輕晃動著枝條。


    看著嶽靈澤屋中的燈火暗下,景星悄無聲息地踏過屋脊敏捷地向著遠處躍去。而就在她離開的不久後,換上了一身銀白衣袍的嶽靈澤卻忽然打開了門朝著院落外走去。


    飛燕閣,院牆邊的池塘水麵平靜如鏡,將滿天的繁星都映入了當中。


    薛錦坐在石桌前專注地烹煮著茶水,站在池塘前的嶽靈澤則神色淡然地觀賞著牆邊新移栽來的花。


    “靖誠王氣色不錯,看來是身上的傷已經大好了”


    “此番也得姑娘照拂了,多謝”


    “不用謝我,出錢出力的都是景星,說來她竟然會讓你一個人出來?”


    “她出去了,所以並不知曉我出來”


    “那你可要護好自己的命了,你要是死了,她進信盟的事就得再往後延了”


    “此話怎講?”


    “她絲毫不曾同你提過她為何會去靖誠王府?”


    “不曾”


    “你們兩個還真是有意思,自己的事不說對方的事也不問,可就是這樣竟也相安無事沒有生出些猜疑之心”


    “她的事她想說自然會說,我的事她若問我也不會隱瞞”


    “你就這樣信她?七年不見,她已經變了許多不是嗎?”


    “她變了嗎?”


    嶽靈澤溫和一笑說著走迴到了桌前坐了下來,薛錦將一杯茶水遞到了他的麵前。


    “…那若是她這七年殺人如麻,你也會如此覺得嗎?”


    “是,於我而言她的確沒有變”


    他麵不改色甚至沒有絲毫的猶豫,雲淡風輕的言語卻透著果決和堅定,薛錦看著他沉默了半晌後忽然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


    “我隻是隨口一說,她從未殺過人,也正因為殺不了人才過不了入信盟的試煉,闖了十六次都沒能過,而保護你的安危是她的第十七次試煉”


    “試煉…所以她是奉命前來…”


    “不錯”


    嶽靈澤抿唇垂眸發出了一聲低吟,薛錦端起茶盞玩味地看著他的臉,心中實在好奇他知道她會出現隻是因為聽命於信盟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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