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素的屏風後,嶽靈澤蹙眉忍痛抬起手套上了早已放在架子上的幹淨衣袍後,緩慢地從屋子中走了出來。薛錦端著食物走來,才踏上樓梯就見他吃力地扶著欄杆眉頭緊鎖地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你身上的傷才上過藥不久,不再躺躺嗎?”


    “她在哪兒?”


    “誰?”


    “樂音”


    “樂音?名字倒是有些耳熟,靖誠王若想尋人不妨留下畫像,我等自當替你留意”


    她平靜地說著端著食物走進了屋中,嶽靈澤抿唇緊盯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後又換了一種問法。


    “救我的那個女子在哪兒?”


    “未曾聽說過,我手下的人去時隻見到了你”


    “那替雅月登船的那個人呢”


    “走了”


    “走了…她去哪兒了?”


    “那就不知道了,她做什麽無需向我交代”


    薛錦迴身看著他,淡然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破綻,嶽靈澤見她打定了主意不透露分毫,雖然不快卻也拿她全無辦法,故而隻能一言不發地摸著欄杆朝樓梯下走去。


    “靖誠王這就要走了?”


    “不便久留”


    “也好,王爺這些日子就安心養傷吧,畫舫之事也不必憂心,我們定會妥善處置”


    “…那便有勞了”


    靖誠王府


    兩個小廝百無聊賴地坐在門口望著天空打哈欠。


    “快到飯點了吧,你當真讓他做飯啊?”


    “他都答應了讓他做唄”


    “王爺出去快一天一夜了吧,以前就算進宮也沒出去這麽久啊”


    “你管他”


    “嘖,傻不傻啊,他要是出點什麽事,我們怎麽辦啊?主子都沒了府裏還要奴才幹嘛,別的地方哪有這麽好的差事,活少還有銀子拿,主子還好伺候”


    “別瞎想了,能出什麽事,好歹是個王爺啊”


    “你要不出去找找?”


    “你怎麽不去?”


    “王府總得留個管事的啊”


    “比骰子,誰輸了誰去”


    “來來來”


    兩個家仆說著就從角落裏拿出了早就備好的骰盅,剛剛高高舉起手準備大搖特搖就見嶽靈澤提著藥包從門外走了進來。兩個人也趕緊收起了家夥迎了上去


    “王爺您迴來了”


    “嗯”


    “王爺出去這麽久累了吧,阿順這去給您沏壺熱茶”


    “不用了,幫我把這個拿去煎了吧”


    “誒!”


    叫阿順的家仆笑著點了點頭,接過他手裏的藥包後快步朝著台階下跑去了。


    剩下的那個則留在了嶽靈澤的身邊,打量他麵色不佳忙伸出了手扶住了他。


    “我送王爺迴房歇息,您受累了”


    “無事,你忙你的去吧,不必跟著我”


    “府裏有什麽事能比伺候王爺重要,您小心台階~”


    咧嘴一笑留下的家仆一臉誠懇地說著扶著他朝著院子深處走去。


    “王爺…這個月府中的用度,阿福該向您迴稟了”


    “去書房吧”


    “誒~”…


    破舊的廚房裏,家仆阿順把鍋中的水擦幹後往火裏扔了幾塊柴火,然後轉身抓起一些看上去已經焉掉的菜葉隨意清洗了兩下就扔進了鍋中。


    “滋滋~”


    “咳咳咳!”


    一陣濃煙滾起嗆得他眯著眼睛猛地咳嗽起來,胡亂舞動的鏟子下,熱油中翻滾的菜葉有的已經被炒焦,有的卻還半生不熟。


    坐在門口煎藥的景星看著火裏騰起的火苗和他幾乎閉著眼睛灑下的調料實在無法想象這是一位王爺的吃食,可看看這破敗得像是隨時要倒下的屋子又好像覺得沒那麽奇怪了。


    書房裏聽完了家仆阿福的迴稟,嶽靈澤與他一同從屋子裏走出又朝著房間走去,途經過本雜草叢生的庭院時,目光掃過煥然一新的院落神色不免有些訝異。


    看出他臉上的變化,阿福沒等他問話就先主動開了口。


    “我讓新來的家仆把院裏的草除了,想著您經過時眼裏清淨些”


    “府中新來了家仆?咳咳…”


    “是,說是趙管家舉薦來的”


    “趙管家…”


    走廊上端著燭火的阿福走在嶽靈澤的身旁正低眉順目地說著,就見一個拿著托盤的身影快速從房間裏竄了出來朝著院落外跑去,驚嚇之餘也忙給嶽靈澤指了起來。


    “誒,就是那個,阿星…你跑什麽?王爺還在這兒呢…”


    “別叫了,隨他去吧,咳咳”


    “…我一會兒好好說說他,藥應該已經煎好了,王爺您歇息,小的就退下了”


    “嗯”


    將視線從那個跑遠的身影上收迴,嶽靈澤輕咳嗽了兩聲便轉身走進了屋中。


    無視阿福的唿喚,景星一鼓作氣奔迴了廚房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我隻能保他不死,好好照看恐怕還是要你親力親為”…


    薛錦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而此刻她也終於明白了她為何那樣說,她早就知道嶽靈澤就是靖誠王。


    “商築…”


    用保護嶽靈澤來代替試煉,她很難不認為他是想故意將她推到嶽靈澤的麵前,七年前是他說不該叫嶽靈澤知道她還活著,七年間也是他不斷替嶽靈澤傳信,她猜不透他究竟又在盤算著什麽,也不知道如今的嶽靈澤與信盟到底有著什麽樣的關聯…


    “你這麽快就迴來了?!”


    “嗯”


    “真的假的,東院離廚房可不近啊…”


    阿順端著兩碟子看上去就令人毫無食欲的菜肴和一隻盛著生硬米飯的缺口碗從廚房中走了出來。


    景星垂眸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那些東西,原本還雜亂的思緒當即就被硬生生地掐斷了。想到他身上還帶著傷,卻隻能吃這樣的東西,她的臉色就不禁又冷了幾分。


    見她緊盯著手裏的菜肴,阿順唯恐她覬覦似的微微轉過了身。


    “這是給王爺的,你想吃自己去裏麵做”


    “不行”


    “不行?什麽不行?誒誒誒…”


    端著盤子的阿順還沒反應過來,後脖子的衣領就被她用力揪著又拖迴了廚房。


    幽暗的屋子裏,換上了一件寬鬆衣袍的嶽靈澤坐在桌前,伸著手艱難地將手中瓷瓶中的藥粉倒在了裸露的後肩上。


    縱然他緊抿著唇沒有發出一聲痛唿,可額頭上密集的汗珠卻將他的痛苦展露無遺。


    “咚咚”


    “誰?”


    “王爺,阿順給您送晚膳來了”


    “不用了”


    “……”


    站在門外的阿順麵露難色地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景星,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又硬著頭皮轉過了頭。


    “您身子本來就弱,再不吃東西怎麽行”


    “……”


    他的聲音落下,屋子裏也安靜了許久,就當他要放下菜肴離開時,房門卻被披著衣服的嶽靈澤從中拉開了。


    “進來吧”


    “是…”


    看著阿順小步跟著他走進了屋內,景星站了一會兒後才轉身朝著院牆後走去。


    “這些都是你做的?”


    進了門的阿順來到了桌前,把嚴嚴實實蓋著的碟子挨個翻開後就要退出門去,可身後走出的嶽靈澤看著桌麵上比起之前精致了不是一星半點的菜肴卻不禁感到困惑。


    “啊…是啊,閑來無事練了練廚藝”


    “是嗎”


    看他不自然地笑著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嶽靈澤帶著疑慮坐到了桌前。


    “你入府許久,不知你是何方人士?”


    “小的是沃州人”


    “可曾去過南方?”


    “我哪裏去過啊,打從六鎮出來就一直在築京討生活了”


    “原來如此…”


    他漫不經心地問過之後,拿起筷子夾起了一塊蘿卜放進了口中,淺嚼了兩口後忽然停了下來。


    以為是菜肴味道不佳,阿順偷偷瞄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情也跟著變得複雜了。


    “王爺…怎…怎麽了?”


    “…很好吃,隻是這菜的味道讓我想起了另一個地方”


    “啊?”


    “無事了…你早些迴去歇息吧”


    “是”…


    深夜飛燕閣的院落裏,花枝包圍的石桌前薛錦慢悠悠地將麵前的兩個酒杯斟滿了酒水。


    夜空中高懸的一輪明月未滿,在搖曳的樹枝映襯下也別有一番意境。


    景星從屋頂上躍到了院落裏,雖然一句話也沒說,可看她那凝重的臉薛錦就知道她是為什麽而來了。


    “見到了?”


    “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不是你,整個信盟中最不想他死的就是你,你當然比任何人都合適”


    “…隻是因為這樣?”


    “重要嗎?還是你就這般不情願留在他的身邊?”


    她說著放下了手中的酒壺,轉頭平和看向她時眉目間不知為何透出了一股散不開的哀傷。


    “鶯花猶怕春光老,豈可教人枉度春”


    “不明白”


    “你是不想留在他身邊,還是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


    “別做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她收迴視線飲下了自己杯中的酒,看著她對麵放著的另一隻酒杯,景星忽然才驚覺對比七年前那個總是一臉冷漠堅毅不近人情的少女,如今的薛錦真正讓她感到不同的地方在何處。放下酒壺之後,她所說的每一句話,看似是都在說給她聽,可細品之後又讓她覺得她似乎在對另一個自己發出詰問。


    就這樣看她一杯接著一杯地飲酒,景星站了一會兒後忽然感覺很茫然,她沒有勸阻她而是選擇了在夜色中悄然離去。


    她的那些言語在不覺中印刻在了她的腦海,她思索著她對她的詢問,而答案也很輕易地從她的心底浮現了。


    “鐺鐺鐺!”…


    一大早的王府裏,一陣沉悶的噪音迴蕩在宅院的上方,房間裏還四仰八叉睡著的阿福捂著耳朵蹙眉煩躁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光著腳就推開門衝到了院子裏。


    “你這一大早的有完沒完啊!”


    “鐺鐺鐺鐺鐺…”


    屋頂上蒙著麵的景星手上正拿著錘子修繕著屋頂,對於急得快吐火的阿福沒有一點忌憚反而敲得更響了。


    “嘿…你給我等著,我…”


    “哐啷!”


    一堆雜物從屋頂上落到了他就要挪動的腳下,嚇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驚魂未定地看著握著錘子走到屋簷邊的景星硬是把沒出口的話憋了迴去。


    “嘩啦嘩啦~”


    手上的鐮刀如切瓜砍菜似的將花園裏的那些枯藤斬斷,她不知疲憊似的又重新灑下了花種,阿福和阿順站在台階看著她來來迴迴走著,一開始隻是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可看到後麵隻對她那一身用不完的力氣感到驚歎。


    “他不累嗎?”


    “是啊…今天一大早就起來把王爺的早膳做好了讓我送去,到這會兒沒歇過吧”


    “你,把這些搬到廚房去”


    “我?…好”


    “等等,他叫你去你就去啊,沒大沒小了”


    被點了名字的阿順點了點頭就要上前,身旁的阿福看他如此老實地應下,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了。


    “他才來多久啊…”


    “別說了別說了~”


    “怎麽不能說了”


    阿順看他要發怒忙伸出手將他往迴拽,眼神中也透露出了些驚恐。脾氣來了的阿福不顧他的拉扯執意要上前教訓景星,可還沒到她麵前,就被她揮來的鐮刀嚇得怔在了原地。


    “幫忙的話,去那邊”


    “……”


    看著隻差毫厘就能紮進脖子的鐮刀,阿福屏住了唿吸連唾沫也不敢咽一口,還是阿順小跑了過來將他往迴拖了拖。


    “…阿星兄弟好…好身手啊…以前…是幹什麽的啊?”


    “打劫”


    “…你不是說是趙管家讓你來的嗎?…”


    “他啊,我殺了”


    “……”


    “你們不會說出去吧?”


    “不不不不…”


    扭頭淡漠地看了他們一眼,拿著鐮刀麵無表情的景星此時在他們眼裏恐怖如厲鬼。


    “別騙我,否則…”


    她說著手中的鐮刀用力一扔就將一隻細小的蟲子釘在了地麵上。看著刀刃上的蟲子,兩個人緊閉著嘴巴用力地點著頭。


    “嗯嗯嗯嗯!”


    “可以幫忙嗎?”


    “嗯嗯嗯嗯嗯!”…


    破碎殘缺的石板路前,兩個人並排蹲在地上一邊拿著錘子輕輕敲打著凹凸不平的地方,一邊壓著嗓子低聲言語。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有古怪?”


    “在廚房逼著我重新做菜,我不樂意,一菜刀就從我麵前紮過去了”


    “…得想法子把他趕出去”


    “怎麽請?報官?告訴王爺?”


    “嘖…我想想…”


    “喂”


    “怎麽了,阿星兄弟”


    正說著,景星一聲招唿兩個人忙迴頭擠出了一抹笑容。


    “這裏交給你們了,我去那邊”


    “嗯嗯嗯嗯”…


    看他們假笑著猛點頭,景星漠然地提著桶轉身朝著別處走去。


    東院的樓閣上看了許久書冊的嶽靈澤放下了手中的書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後走到了窗前。


    本想推開窗戶遠眺,可目光卻不覺被那個扛著梯子蒙麵經過的身影吸引了。


    屋頂破損的屋子前景星帶著新的瓦片爬上了梯子,認真而專注地修繕著會漏雨的地方。


    從東院走出的嶽靈澤踏過被修補過的地麵走到了沒有一絲雜草枯藤的花園,臉上的訝異不言而喻,尤其是看到平日裏一向墮懶的阿福和阿順竟然也拿著錘子幹起了活就更感到驚奇了。


    “鐺鐺鐺!”…


    循著屋頂上傳出的敲擊聲,他緩步來到了屋前,仰頭眯著眼睛看向了那個日光下的模糊身影。


    “你就是新來的那個家仆?”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屋頂上,景星揮動錘子的手猝然停頓,但片刻後又繼續捶打了起來。


    “是”


    “是你要他們修繕王府的?”


    “嗯”


    “其實你不必如此費心,同他們一樣隨意找些活幹就行了”


    “我閑不住”


    “…如此嗎?那也切莫太過操勞了”


    “多謝王爺體恤”


    目不斜視地看著手裏的活兒,景星漠然地說著站起身走到了別處,試圖迴避與他繼續交談,可看她走到一邊他卻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是又走近了一些。


    “這幾日的膳食都是你做的?”


    “…嗯”


    “你是從南方來的?”


    “…王爺怎麽知道?”


    “我幼時曾在南方待過幾年,南北菜肴各有風味,歸根結底都在用料和習性,你做的菜是南方的做法。”


    “…王爺博聞廣識,阿星佩服”


    “阿星…”


    “嘩啦嘩啦!”


    一陣瓦片碎裂的聲音忽然接連從地麵傳出,聲響入耳的刹那,顧不得放下手中錘子,景星就慌忙地直接從屋頂上躍了下來,快步走到了跌坐在碎瓦間的嶽靈澤身前,一把抓起他被劃破的手,割下了他一片衣衫包裹了起來。


    看了看就豎在不遠處的梯子和眼前一躍而下卻毫發無損的人,嶽靈澤看向她的目光不覺有些驚奇。


    感受到他的目光,意識到自己方才過於焦急的景星垂眸怔了怔,隨即起身往後退了退與他拉開了幾分距離。


    “…這裏東西雜亂,王爺請迴”


    “…嗯…嘶…”


    他說著就要起身,可剛一動彈就蹙眉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他如此,景星不禁又擔憂地迴到了他身邊,俯身前去查看他的傷勢。


    “身子弱不中用,怕是腳崴了,得有勞你送我迴去了”


    他淡然俯視著她,溫和的言語中帶著幾分無奈,景星抬眸看了他一眼,頓了頓後伸手將他從地麵上拉了起來,用自己的身體支撐著他慢慢往外挪去,因為目光一直留意著他受傷的腳所以絲毫不曾察覺此刻他的嘴角也在悄然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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