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茂密的竹林被風推得來迴搖晃,樂音坐在院落中的椅子上,仰頭平靜地看著那些如水浪般翻湧的枝葉,稚嫩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種與年紀不符的沉穩,無息靠近的青玉將一碟糕點輕輕放在了她的麵前。


    “吃些東西吧”


    聽見她的聲音,樂音轉頭看向她,臉上的神情瞬間又變迴了孩童獨有的純真乖巧。


    “你是之前在學舍替我包紮傷口的姑姑”


    青玉迎上她明亮的雙眼,神情微微一滯後,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還記得?”


    “我出身鄉野,難得見到像你這樣貌美又溫柔的人,是會記得久一些”


    “你這是在恭維我?”


    “我說的都是真的”


    見她不相信自己,樂音有些急切地替自己辯解,就連眼睛都不覺睜大了幾分。看著她這樣認真,青玉的眼中也有了笑意。


    “你是風禾學舍的學子?”


    “嗯”


    “你不在學舍待著,怎麽跟著餘先生來了這裏”


    “我想拜他為師習武,他不收我,我就隻好一直跟著他了”


    “習武?你一個女兒家習武做什麽?既不能上陣殺敵,也不能考取功名”


    “我讓自己想變得厲害,這樣我就能自己保護自己,還能保護想保護的人,我還想像戲文裏的俠客一樣鋤強扶弱,懲治欺負百姓的惡人!”


    她一臉堅定地說著,言語間的振奮難以抑製,像是已經在想象自己習武之後懲惡鋤奸的景象。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這樣有誌氣,這般胸懷已不知勝過了多少虛食重祿,素餐屍位的官僚。”


    “我應該也沒你說得那麽厲害,其實我就是希望像我祖母蒙受冤屈的百姓能少一些”


    “你祖母?是發生了何事?”


    “她被栽贓陷害背了人命,如今下落不明,村中許多人都知道她是無辜的,可因為懼怕權貴報複,所以沒有一個人敢說出真相...”


    說到痛處,樂音垂下了頭,雖然努力裝得平靜,可眼中的悲傷還是沒能逃過青玉的眼睛。


    八年前蘇家遭榮氏一黨的陷害,滿朝文武皆因懼怕榮玄權勢無一人為蘇家爭辯,眼睜睜地看著蘇氏一門滅盡,這樣的痛苦和無奈她又怎會不明白。


    “他們一定會有報應的...”


    想起八年前的一幕幕,青玉的臉不禁變得陰沉,原本平靜的雙眸也被恨意充斥。


    “走吧”


    從屋中走出的餘一徑直來到了她們的身後,淡然地掃了一眼低垂著頭的樂音後,說著就往院落外走去。


    青玉看他離開,也跟著樂音一起從桌前起了身。


    “我送先生”


    “不必了,做你該做的事”


    明白他話裏的意思,青玉看向了站在屋簷下目送他們走出院落的嶽靈澤,旋即站在原地向著餘一行了個禮,就當是送過他了。


    樂音扭頭迴望了一眼她和嶽靈澤,臉上盡管困惑,但還是小跑著追上了餘一。


    “我們去哪兒?”


    “迴學舍”


    “我不用留在這裏嗎?”


    “你留下隻會惹更多的麻煩”


    “...你不擔心我出去了把這裏的事都說出去?”


    “你可以試試”


    “...我隨口一說,你別當真,我的命都在你手裏怎麽敢胡來”


    “你心中知曉就好”


    幽靜的竹林小路上,樂音努力跟上他的腳步,一雙眼好奇地注視著他戴著麵具的臉。


    “看什麽?”


    “那個男孩是你的弟子嗎?你為什麽不讓他去學舍?”


    “這不是你能過問的事”


    “這也不能問?”


    樂音垂頭自顧自地說著,話音傳入了餘一的耳中,他忽然停下了腳步,迴身漠然地直視著她的眼睛。


    “想活,就什麽都不要問”


    樂音敏銳地察覺了他眼神中的危險和告誡,愣了愣後很是識趣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天和客棧,雅間內,從商築口中得知了樂音的近況,莫大娘撲通一下就跪在了他的麵前。


    “先生大恩,我真是無以為報”


    “大娘你快起來”


    “樂音能遇見您這樣的善人,是她的福氣,要是沒有你,她一個人真是不知該如何存活...”


    “言重了”


    “我...我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先生成全”


    莫大娘伏在地上,說話間眼中已經滿是淚水,“我想請先生收留樂音,哪怕是留她做些雜活也行,她如此年幼,我...實在不忍她與我一起東躲西藏,每日都提心吊膽的過活。”


    “我也正有此意”


    “多謝先生!”


    “你的冤屈我都知道,可以我之力也無法助你洗清罪名”


    “先生能幫我收留樂音,我已很是感激,不敢再有別的奢求”


    “我不能為你伸冤,但為你尋個安穩些的地方躲藏,還是可以做到的,今夜一個與我相熟的商隊要前往西雲,你可藏在貨物中與他們一起離開”


    “西雲?”


    “嗯,我會打點好一切,讓你到西雲之後可以安穩度日,待到此事平息之後,可再迴來與樂音團聚。”


    商築將她從地上扶起,溫潤的臉上目光柔和,看不見一絲的不耐。


    此刻在莫大娘的眼中,他就是宛如菩薩一般的存在,眼中淚水再度翻湧,還沒徹底站起的腿就又跪了下去。


    “先生...大恩大德,我...來世願給您當牛做馬...”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入夜前你就安心留在這裏,我會讓商隊的人來接應你”


    “好...”


    “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久留了”


    “對了,這個還請先生幫我交給樂音”


    見他要走,莫大娘焦急地將身上的包袱塞到了他的手中。


    “替我告訴她,這是她娘親留下的東西”


    “不如等到日後你親自給她”


    “我怕萬一我這身子有個好歹,等不到親自交給她了...”


    “我會轉交給她的”...


    風禾學舍,挽著衣袖的哲奇坐在亭子裏,看著白月擦拭著他手上的傷口,雙虎和阿慶圍在他身邊,緊皺著眉頭像是那也能感覺到那傷口的疼一樣。


    “嘶...輕點兒輕點兒”


    “哲奇哥,你這幾天是去哪裏了,怎麽老是看不見你”


    “商先生想把城裏和我們一樣無處可去到處躲藏的孩子都帶迴學舍,我就幫著找了找,可他們見人就躲,我追了好一陣,人沒追到,還摔了一跤”


    “都接來?這裏容得下那麽多人嗎?”


    “商先生既然說了,那一定就有法子”


    哲奇注視著他們,臉上很是肯定,說到商築時,眼中不覺放光,似乎很是敬佩和向往。


    “好吧...”


    “怎麽就隻有你們在,不見樂音呢?”


    “她?應該又糾纏餘先生去了吧”


    “為何?”


    “她想跟他習武,先生不願收,她就走哪跟哪兒,都好幾日了”


    白月吹了吹他的傷口,說著小心地替他放下了衣袖。一旁的雙虎趴在桌上,兩手抵著額頭,對著麵前的書冊一臉的沮喪。


    “要是可以,我也想學,這些字我是真的背不下去...一會兒先生還得問我,我不如迴去睡大街算了”


    “樂音不知是怎麽記下來的,一會兒見了她,你去問問她吧”


    “千字文?這個我會,我爹還在的時候教過我,你要是明白了意思,應該就會好記很多”


    哲奇拿起了他麵前的書冊,看著上麵的文字時,或許是迴憶起了什麽溫馨過往,不禁有些恍惚。


    “一定要學嗎?好難...”


    “當然要學,而且要好好學,老天爺可能是看我們可憐,才讓我們遇見了商先生這樣的善人,不用風餐露宿,還能讀書明理,換做以前我做夢都不敢想...”


    “我知道了”


    “嗯...我也是”


    “我也會好好聽先生的話的...”


    白月和阿慶在聽到雙虎應聲後雙雙跟著點了點頭,迴到學舍的樂音遠遠的就看他們圍坐在一起,出於好奇也走了過來。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樂音,你迴來了”


    “嗯”


    “餘先生答應教你習武了?”


    “沒有”


    無力地往桌前一坐,她長歎了口氣趴在了桌麵上,想到今日的經曆莫名有種身體被掏空的感覺。


    “你怎麽了?”


    “別提了...”


    她把頭埋進了自己的手臂,在腦海中細細迴憶起了這一日的遭遇。拜師沒拜成,被守衛追著滿院跑,還稀裏糊塗的喝了毒藥,東奔西跑了一陣除了身累就剩下了心累,細想下來好像就沒有遇到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可就在她自己都要如此認定的時候,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出了那張被海棠花枝擁簇的麵龐。她緩緩抬起頭,迴想海棠花樹下的一幕幕不覺走了神。


    “樂音?”


    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一處發愣,以為她是太過沮喪才會如此的哲奇伸出手在她的眼前輕輕揮了揮。


    “你沒事吧”


    “喂...不會是想學武想瘋了吧”


    “雙虎!”


    雙虎好奇地左右打量了她幾眼,疑惑地望向了身邊的白月,卻被她沒好氣地瞪了一眼。


    “那她是怎麽了?”


    “我沒事”


    收迴了思緒,樂音雙手撐著桌子站起了身,臉上的疲倦和沮喪不知為何突然像是消減了許多。


    “我迴房了”


    “這麽早?!”


    “嗯”


    在幾人的注視下,她快步走出亭子消失在了屋舍間,白月擔憂地看向了哲奇。


    “她...真的沒事嗎?”


    “可能隻是累了吧”


    哲奇若有所思地應道,可隨她一起離開的視線卻一直沒有收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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