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摩亨佐之名聆聽爾等的傾訴!”


    蘇薊時隔多年,再次站在國民麵前接受眾人的請願。


    放在以前這是一件很簡單、自然的慣例小事,現在卻需要他鼓起全心的勇氣。


    俊美的王子微微抬起略顯蒼白的臉,堅定的目光看向他的子民。


    “偉大的真主,尊敬的摩亨佐·達羅,我是莫裏農的守村人哈塔,請您聆聽我們卑微的請求……”


    人群中一位穿著相對整潔,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單膝跪地,以拳抵胸抬頭仰望蘇薊。


    “連年幹旱,村外田地顆粒無收,公主監國,稅收提了兩成,如不交稅,土地就會被貴族拿去抵稅,尊貴的摩亨佐·達羅,您的子民已經無地可種,無糧可吃,沒有活路了呀……嗚嗚嗚嗚嗚!”


    又高又壯的漢子講到傷心處,也無可奈何的怯哭出聲。


    江嫋也走到蘇薊身後,輕聲贅述。


    “我們一路走來,很多村落也很荒涼,看來和這個村落的原因相差無幾。”


    “你們沒有向布政使傳達災害的消息嗎?”


    眾人搖頭。


    江嫋輕輕拽了蘇薊一下,在他耳邊小聲說:“這種牽扯了利益的消息,是不可能傳達到上層的,更別說現在的上層已經貪腐成風,哪裏會管下麵人的死活,這,是你的機會。”


    “我知道了,謝謝你。”


    蘇薊深深看了江嫋一眼,轉身向村民那邊走去。


    “我們去受災的田裏看一下。”


    “兩位請!”


    他們原本是看江嫋武力高強,想求她保護幾天躲避稅收的官霸,卻遇到自稱王族的人,其實很多村民心中是不信的,可萬一呢?


    “就是這裏嗎?你們沒和我開玩笑?”


    站在黃土坡上,看著下方大片幹涸龜裂的土地,估計再過不久就會沙化,成為遼闊沙漠的一部分。


    “是這裏,尊貴的上位者們,我匍匐在您的腳下,尋求您的拯救。”


    一眾村民們又接二連三的跪倒一片。


    “我們過來時有條河吧?”


    江嫋站在蘇薊身邊,看向遠方,若有所思。


    “你想引水渠嗎?”


    “嗯,有這個想法。”


    蘇薊也看著遠方,他們來村落前不遠處有條寬闊的河道,如果能把水源引流過來,這片土地就能重新蘇醒。


    “可來的路上沙化嚴重,水都會沉入沙子裏,流不過來的。”


    蘇薊轉頭看向高大的哈塔,“你們原來如何引水?”


    “偉大的真主會賜給我們水源,村落中原本也有四口水井,但近兩年滴雨未降,井水枯竭,人都要渴死了,哪還有水來灌溉莊稼,長此以往,就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哇啊啊~哇啊~”


    正說著,人群裏一個嬰兒的啼哭聲明亮的響起,且馬上連成一片,很多婦女懷中的孩子都哭了起來。


    江嫋無語的抬頭看了看天。


    好吧,到飯點了。


    孩子們啼哭不止,可看那些又瘦又黑的婦女們幹癟的胸部就知道,她們哪裏還有奶水來喂養孩子。


    許多婦女都哭著抱著孩子轉身離去。


    “尊貴的上位者,您二位可願屈尊去哈塔家用餐?”


    哈塔也十分傷感,語氣低落的邀請蘇薊和江嫋,而且並不認為這兩位婆羅門貴族,會願意屈尊到他家用那些糟糕的食物。


    “不必了,我們有食物,你們都迴去吃飯吧,我們在村落裏走一走。”


    這次江嫋搶先蘇薊一步冷淡的拒絕。


    在哈塔果然如此,和蘇薊略有質疑的注視下,拽著蘇薊的胳膊離開了土坡。


    他們走了不久,土坡上的村民便各自佝僂著身子散開。


    “你為什麽拒絕哈塔的邀請?你也和喆莉那些人一樣,歧視下層人嗎?”


    四下無人,蘇薊掙脫開江嫋,語氣有些生硬略帶質問。


    “嗬,歧視?他們自顧不暇,對你跪地哀求,盼的是什麽,你想過沒有?”


    蘇薊被江嫋更加冰冷的語氣驚醒。


    “不就是拯救土地,解決稅收問題嗎?”


    難道不是?


    “這兩個是根源,不是他們的目的,他們的目的是糧食,是救急的食物,幹涸的土地不是幾桶水就能挽迴的,稅收更不是現在的你能說了算,我說的沒錯吧。”


    蘇薊懊惱的低著頭,沒有迴答。


    他沒有想到這一層。


    “那個哈塔邀請我們也隻是客氣一下,不信一會兒你去村裏看看他們吃的都是什麽,你就明白了。”


    江嫋說完遞過去一個雞肉三明治,一杯豆漿。


    “這裏沒人,你快點吃,吃完我們進村看看。”


    蘇薊有些沉重的抬手接過,食物依舊美味,他卻換了心境。


    “我……”


    他想向江嫋要些食物給村裏的孩子。


    “有些話想好再說,慷他人之慨的事,我勸你不要做。”


    江嫋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突然打斷了他。


    蘇薊聞言沉默的將食物吃下,麵色微沉的將包裝抵還了迴去。


    江嫋接過包裝,看著他憤憤不平的臉色,冷笑著將包裝扔迴空間後,抓著他的胳膊就往村落中走去。


    “哇啊哇啊哇啊……”


    整個村莊都是嬰兒啼哭的聲音。


    江嫋隨意找了一家土屋敲門,得到允許後,彎腰低頭而進,蘇薊比江嫋高出許多,幾乎是蹲著走了進去,進到屋裏低矮的屋頂,更是令他抬不起頭來。


    屋內幾乎就是一片空地。


    最裏麵有個2米左右的土台就是這家的床,上麵鋪著草席,又黑又瘦的女人,正滿臉哀痛的將幹癟的胸部塞入瘠瘦如猴的幼兒口中。


    孩子咬了幾口,發現沒有半滴奶,便再也安撫不住的幼兒,更加大聲的哭喊出來。


    而另一邊灰頭土臉坐在地上的男人,手裏拿著一塊黃餅,麵無表情的一口一口往嘴裏塞。


    “你吃的這是什麽?”


    蘇薊直覺那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餘光看到牆邊窗台上還有幾塊黃餅,就走過去拿起一塊。


    “我可以嚐嚐嗎?”


    得到屋主人默許後,蘇薊便從黃餅上掰下一塊,猶豫一瞬就要往嘴裏送。


    一隻瑩潤如白玉的手,從側位伸出,中途攔下了他。


    “別吃了,這是土。”


    說罷,拿走他手中的黃餅,兩指一撚,就搓成了土灰。


    “……”


    蘇薊沉默的低下了頭,雙眼通紅。


    原來他曾經三年吃的就是這種玩意?!


    土?太可笑了。


    隨處可見的土,那些酷吏還當做賞賜一般送到他嘴裏。


    難怪那時他經常腹脹難忍,艱澀,疼痛。


    原來……竟是這樣。


    “給那個孩子拿些吧……把我那份給他。”


    蘇薊還是聽不得孩子的哭泣。


    他餓幾天沒事的,又不是沒餓過。


    “幾天?”


    這次江嫋沒有駁他的麵子,隻是問他要換幾天的口糧。


    “三天。”


    餓三天應該是沒事的。


    “三……行,就這樣。”


    江嫋本來還想問他,是不是要拿連續三日的三餐來換。


    後一想還是算了,真把人餓出毛病來,虧的還是自己的藥。


    不過是給他個教訓,讓他看看“淳樸”的村民,麵對利益分配不均時會怎麽做。


    當然,這也是她出給這個村落的機會,唯一的機會。


    很快十袋200克的羊奶,十包黃油奶酥麵包,五顆生菜,一瓶沙拉醬,十包真空密封燒雞,十包真空羊肉,十桶1升的礦泉水,一一在這家男女主人震驚的目光下出現。


    “真主賜福!真主賜福!……”


    兩人明白這是要給他們的,趕忙跪了起來不住的給江嫋和蘇薊磕頭。


    “起來吧,這個是給孩子喝的羊奶,他餓得太久了,第一次別喂太多。”


    江嫋又給女人把了把脈,“你就是吃的土太多了,沒了奶水,把這個藥丸吃了,吃點麵包和肉,明後天你的奶水就有了,一開始的盡量擠出去,對孩子不好,奶水顏色變乳白色,再喂孩子吃。”


    和女人交代完畢,江嫋迴頭,發現男人正拎著兩桶水要出門。


    女人也發現他的行為,眼睛瞬間通紅,幹裂的嘴唇不停顫抖,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男人在門口頓住腳,突然幾步衝到江嫋跟前用力的磕了幾個大頭,而後又對著妻子,狠狠的打了自己幾個巴掌,而後一言未留的抱著兩桶水奪門而出。


    “你知道他去做什麽?”


    江嫋看向已經把頭低下,開始一點點給小孩喂奶的女人。


    “…知道”


    女人嗓音沙啞的迴答。


    “來,先喝點水,把藥吃了。”


    蘇薊站在一邊,看著江嫋溫柔的哄勸女人吃藥,想去他們在別墅的點滴,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寬慰的笑容。


    可這絲微笑還沒全部展開,就被門外衝進來的幾個同樣又黑又瘦,個頭高矮不一的女人壓了迴去。


    幾個女人一進來,就用村落裏的俚語對江嫋身旁的女人說著什麽,女人則不住的看向江嫋。


    蘇薊曾跟著“聖人彌陀”走過很多城邦和村落,對這種村落俚語也能略微聽懂一些。


    大概意思就是,食物和水哪裏來的,她們也想要。


    蘇薊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一時的“善心”給江嫋惹來多大的麻煩。


    他為了安自己的心,讓江嫋拿出食物,因為他覺得江嫋有很多,可萬一沒有呢?


    江嫋那句不要慷他人之慨,他是明白的,所以當時在村外他沒有再往下說,可心裏卻覺得江嫋摳門,可現在想想,這可是整整一個村落的人口,起碼不下三百人,江嫋怎麽可能一下子準備出那麽多食物。


    就算她能準備出,她又能準備出幾次?


    就算她次次都能準備出來,她又憑什麽為這一村子人準備?就因為他們可憐嗎?天下可憐之人何其多。


    持弱淩強不過如是,我弱我有理的歪理怎麽他也開始潛意識的奉行起來。


    蘇薊為自己糟糕的行為感到愧疚,他默默走到江嫋麵前,試圖將她護在身後。


    “謝謝,靠邊點兒,你擋光了。”


    依舊是那隻潤白的玉手,卻不再溫柔的將他一下扒拉到了一邊。


    “對不起……”


    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有用嗎?”


    江嫋第一次目光冰冷的看向他,甚至在冷漠的目光中還夾雜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傷害與禍事已經鑄成,不想辦法解決,道歉能管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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