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誰也沒辦法擺脫八卦之心,就算是隱士也不行。


    詩殃沒辦法,這罪過他代受就代受吧,總之這枚“火眼金睛”不是靠煉丹爐煉化而成。他隻是一道滴眼藥。


    修仙世界就是這般好,隻要有靈草和藥方,連手術都不用了。直接治好眼疾,還沒有後遺症。


    “你真的一點也沒有受傷嗎?”詩殃問蒼亦初,“剛才明明打得那麽激烈。”


    蒼亦初不答反問:“你為何要偽裝成一副自己很好的樣子?”


    詩殃仰著頭,任由對方給他擦拭臉上滾燙的液體。絲絲涼意從那方巾中往他眼眶探去,好像要為他消去紅腫。


    “因為你說你看不見。”


    確實,重新會合後一直是尉遲隱頂著一張鮮血淋漓的臉在問東問西。他順著尉遲隱的話頭,便稱自己看不見。


    蒼亦初問:“因為我看不見,所以你就必須看見嗎?”


    詩殃道:“那當然,要是我也看不見,你會害怕的。”


    蒼亦初:“……”


    你滿臉冒著血,笑著說自己什麽事也沒有,看著也蠻令人害怕的。


    “我說過不會給你惹麻煩的……所以,別擦了。”詩殃握住蒼亦初那隻瘋狂給他洗臉的手,雖然他關閉了痛覺,但是他能感覺到再擦下去他的臉皮都要被擦破了。


    蒼亦初才發現,他隻是想將那些紅色液體抹幹淨,卻早已將少年臉頰揉紅,導致分不清是臉色還是血漬……


    難怪那麽難除呢。


    “你為什麽想拜昊雲仙尊為師?”


    詩殃不清楚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道:“跟著他學習懸壺濟世呀,雖然整個仙門中,醫修最厲害的不是玄嵐宗,但是玄嵐宗離我家近嘛。”


    “我記得你家是做綢緞生意,還是大戶人家。怎麽獨自來仙門?沒有親人相送?”


    “我,我親人……”尉遲隱抿了抿唇,道:“他們在一年前遭遇了土匪洗劫,已經全數喪命了。”


    蒼亦初沒有迴話,詩殃有些不滿,強調道:“你別不信。”


    “……當時,我因為在學堂不認真讀書被私塾先生告到了家裏。”


    “我不服管教,揚言要離家出走。”


    “我爹一生氣,就指著我喊道:‘你走就走,走了就別迴來,我們尉遲家沒有你這麽個沒出息的孩子。’”


    “我就真收拾了行囊離家出走了半月。”


    “直到我玩夠了,迴來時才發現家中綢緞莊盡毀,並且早已經被洗劫一空。鎮上居民說,那些劫匪夜半三更來,守死了整個院門。一夜之間火光與刀光遮蔽了整個院落,唿救聲呐喊聲此起彼伏,可誰也喊不醒。”


    “官匪沆瀣一氣,早就已被買通,他們假意姍姍來遲,之後便不了了之。”


    “我去看了。連那朱紅色大門都被煙塵熏黑,房梁上,地板上,到處都是劈砍痕跡,還有那洗刷不掉的鮮血。我曾經的家已然變成了一片廢墟,連一塊好布都沒能留下。而親人,家眷,全都化作一席席腐屍橫陳在列。”


    “我父親暴斃當場,胸前插著半柄斷劍。我母親……也許正在房中祈求我早日迴家,或在災難來時祈求我永遠不要迴來。”


    “我隻知道,她死時手裏還緊緊攥著一塊繡著我名字的手帕。”


    蒼亦初眸光微閃,道:“那你就該學劍複仇。”


    詩殃搖了搖頭:“起初我發瘋了提著刀就要跟他們拚命,但是上天眷顧我手無縛雞之力。居然天降災禍讓他們遭遇了魔族洗劫。不管是那官,還是那匪,甚至是整個袖手旁觀的小鎮,全都被魔族燒殺幹淨,一個不留。”


    “我的仇便都沒有了。”


    “渾渾噩噩在那片地獄裏遊蕩了幾天。然後我就在想,如果我聽話一點,也許當日可以跟著他們一起去了。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說一次不要我,就真的永遠不要我。”


    說著,他通紅的眼角再次潤滿血淚,往下翻湧。


    詩殃好像沒有聽見蒼亦初的聲音開始有些不安了。伸手摸索了一下才確認他還在身邊,捏著蒼亦初的衣角才稍作放心。


    繼續道:“後來,我又想,如果我能聽話一點,跟著先生學點醫術,說不定還能救活幾條命呢,聽說仙家有些草藥,是可以起死迴生的。”


    “或者,如果我早一點開竅,不給家裏惹事,說不定我們就不會搬到這邊來住,這樣還不會遇見山匪。”


    “或者,如果我沒有出生……他們也沒那麽多煩心事,說不定,還能長命百歲呢……”


    這是原來,本該存在的尉遲隱的故事,從前從來沒有人好奇過。


    今天從詩殃的口中,將他交給蒼亦初了。


    詩殃也不清楚什麽原因,尉遲隱確實沒有出生。然而他們尉遲家最終依然沒有躲過洗劫。而且當初搬家也並不是因為尉遲隱的調皮,隻是正常的生意變遷罷了。


    他不知道,所以自責了一輩子。


    別人隻看得見他沒心沒肺,卻不知道他內心的煎熬,就連為蒼亦初“擋刀”赴死,也是欣然微笑的。


    因為他終於有正當理由去見自己的至親了。


    蒼亦初也不約而同迴憶起那一幕,前世尉遲隱躺在他懷裏,命懸一線卻雙眸明亮地望著夜空星辰,比起活著,他更向往成為一道流星。


    蒼亦初不自覺拂過麵前少年額前碎發,這些事不過發生在一年前,他拜入仙門也才一兩月。


    竟無人看出他的孤寂,難怪當初是那般表現,又難怪他不願意住對麵,反而要緊挨著他。


    “以後……不會再有人拋棄你。”


    蒼亦初活了數千年從未安慰過誰,從前汲芮芮在他麵前哭,他隻覺得煩。


    如今忽然心軟,也許是清楚對方的結局,或者前世所為確實可圈可點。


    蒼亦初終於放下戒心,準備好好待他。


    詩殃不清楚蒼亦初給他補全了多少人設,聞言乖巧地點了點頭。


    承諾他是不信的,但是那又有什麽所謂呢。


    “唰——”


    不待他們還尚且溫存,林間罡風驟起,傳出一陣躁動!


    不遠處有一人影靠近,威壓從四麵八方向二人逼來。


    蒼亦初拔劍出鞘,轉身將詩殃護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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