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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臨城下。


    寒城再一次被重重包圍,城外喊殺聲整天,城內人心惶惶。


    姚黑兒呆呆地坐在後園中,一動不動。城外震耳欲聾的戰鼓聲,就像是在她的耳邊響起。曾經的過去,一幕幕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曾經是護國大將軍姚典家裏的千金小姐,嬌生慣養,金尊玉貴;她曾經是神武大將軍杜辛的妻子,受封為二品誥命夫人,使奴喚婢,前唿後擁。


    改變,是從姚家被抄那天開始的。一夜之間,天翻地覆,滄海桑田,為許國立下汗馬功勞的父親被捉拿進大牢,姚家被翻了個底朝天,不久之後,父兄、侄兒被殺,母親、嫂子、侄女兒被賣,丈夫變臉,自己被攆出門。


    那一刻,她想過死,但膝下還有三個嗷嗷待哺的女兒,她咬牙支撐了下來,她曆盡了艱辛,受盡了屈辱,在大理寺的牢獄中,看到母親和嫂子,雙雙死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她的仇恨被激發到頂點。她發誓要報仇。


    報仇這件事,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


    父親昔日的好友王亦,自己當年的丈夫杜辛,許國曾經的君主龍吟,一個一個煙消雲散。他們的煙消雲散,並沒有帶給姚黑兒想象之中的愉悅,她反而更加焦慮,她怕,怕有朝一日,穆國的君主也會像許君一樣,翻臉不認人;她怕,怕姚家曾經的災難,會再一次從天而降。


    所以,她要抓住一切能夠抓住的東西,讓姚家更加穩固,讓姚家的地位不可撼動。


    她拆散了長女姚瓊和單鐵柱的兒女情長,將長女嫁給了寧王,送上了皇後的寶座。然而,她又看到了另一個危機——後宮的爭鬥更可怕。為了穩固女兒的地位,她除掉了賢妃。


    那個刁蠻任性的賢妃,怎麽可能是當年姚家那個懂事乖巧的侄女兒潤姑?英明聖武的聖上李晟,為何偏偏會對她癡迷的如此之深?賢妃之死,徹底擊垮了李晟,也擊垮了穆國。女兒姚瓊,也青春守寡,成了深宮中的一個會行走的貞節牌坊。


    數年之內,穆國三次易君,讓本就不穩定的穆國,瞬間岌岌可危,直到今天的兵臨城下。


    如果,如果,如果在滅了許國之後,她帶著三個女兒和單家,迴歸單家村,過著田園耕織的生活,會怎麽樣呢?


    為什麽,自己要貪圖皇後之母的尊貴地位?


    姚黑兒眯起眼,空蕩蕩的後園,幻化成了綠水纏繞,青山高聳的單家村。陽光慵懶地照在村人的身上,他們憨厚地打著招唿,扛著鋤頭耒耜,匆匆往田間去;他們停下腳步,帶著滿意的微笑,欣賞田間碩果累累的瓜菜;他們在村邊那條小溪內捕魚,捉蝦,一道簡單的水煮白蝦,能讓每個孩子都樂上天。


    究竟什麽才是人生?人生究竟該是什麽樣子?


    早已過了不惑之年的姚黑兒,迷惑起來。人生,應該是追名逐利,顯赫一時,還是該平平淡淡,粗茶淡飯?


    這輩子,費盡了心機,眼看著,卻終究要化為一場虛無。


    長女和幼女,都是皇家的人,是勢必要隨著這大穆國,一起煙消雲散的了。


    姚黑兒心劇烈地抽痛起來,含辛茹苦,將三個女兒養大,難道隻是為了讓她們為大穆國陪葬?她們還那麽年輕,瓊兒也隻有二十歲出頭,玖兒才隻有十七八歲……


    還有,自己狠心送出去的瓊兒的孩子,究竟到哪裏去了?為了避免自己牽腸掛肚,狠不下心來了斷,當時讓那個穩婆自行抱出去了,根本就沒問她抱到哪裏去了……


    舍了親外孫女,也終歸換來了一場空,若是早知道定王會做皇帝,又何必舍了親外孫女?也不至於會害了翠菱的兒子……


    一樁樁,一件件……姚黑兒情不自禁問自己“我究竟做了多少不該做的事?”


    寒城,是在深夜被攻破的。


    寒城被攻破的瞬間,李昃自刎在皇宮之中,自刎之前,他殺死了愛妻姚玖。


    寒城被攻破的瞬間,大司馬寇越以身殉國,前兩任皇後寇羽娘、姚瓊,還有寇夫人,在東宮中自縊身亡。


    那個孩子下落不明。


    這是姚黑兒事後才知道的,因為她在奔向東宮,想去見女兒最後一麵時,不知道被什麽人砍了一刀,昏倒在街頭。


    等她醒來的時候,寒城中到處都是胡國的軍隊,有兩個胡國的低等軍官,一邊說著穆國皇宮中的那些事,一邊從她身邊經過,還好奇地看了一眼這個衣著襤褸,渾身沾滿血汙的老女人。他們大概把她當成了流民或者乞丐。


    姚黑兒恨,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死了算了。


    她被動地夾雜在逃出城的流民之間,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寒城外。


    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姚黑兒不知道自己昏倒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吃東西了,她隻是覺得口渴。她本能地往前走,要走到哪裏去,她也不知道。


    寒城城外的幾條小溪中,溪水已經被染成了紅色,姚黑兒歎口氣,咬著牙又往前走。


    她從天擦黑,走到天蒙蒙亮,又從天蒙蒙亮走到日上三竿,終於支撐不住,又一頭栽倒在地。


    等姚黑兒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潔淨的房內,有淡淡的檀香味飄了過來,她盯著天花板,頭劇烈地疼著,卻沒有力氣轉動一下。


    房門輕輕一下,有人進來了,她見姚黑兒醒了過來,又驚又喜,一下子撲到床前,又是哭又是笑“娘,你醒了!娘!”


    “珮兒!”姚黑兒無力地道“我怎麽在這裏?”


    “娘!”姚珮抹著眼淚道“娘,是你自己走到山腳下的,我師父仙茅從山下過,就將你背上來了。娘你知道嗎,你已經昏過去三天了,我都嚇死了,隻怕你……要不是玉川師祖醫術高明,咱們娘倆兒哪裏還有說話的機會。”


    “你師父仙茅?”姚黑兒吃力地反應著,好半天方道“你也出家了?你拜仙茅為師了?”她這才緩緩轉過頭,看見姚珮果然穿著一件僧袍,點頭道“也好!也好!”


    “娘,你已經躺了三天了,師祖說,等你醒了,要扶你起來坐坐,娘,你試試能動彈不?”姚珮說著,小心翼翼地托著姚黑兒的肩,扶她坐了起來。


    又是黃昏時分了,一道夕陽射入房內,刺的姚黑兒睜不開眼睛,她低下頭,窗外依然是萬丈懸崖。


    一陣清脆的木魚聲傳了過來,隱隱還有玉川大師誦經的聲音“一切有為法,有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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