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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老太太的引薦下,姚黑兒和翠菱,與村裏的人慢慢熟悉起來。


    這個村子,名叫單家村,除了姚黑兒一家,村裏還有八戶山民,都是姓單的。山的低矮處有些梯田,村子東邊又有一道小河。


    這八戶人家,都是靠著種梯田,農閑的時候,就在河裏打些魚,或者在山上打柴,打些野味過日子。


    單老太——鐵柱的奶奶,在村裏人緣極好。眾人聽單老太說起,新來的這戶人家,一時沒有吃的,便相繼送來了些食物,大都也不過是和單老太家中一樣的黑麵窩窩。


    市集前的八九天時間,姚黑兒一家,就是靠著這八戶山民的饋贈過日子。


    這八九天的時候,鐵柱每天來帶著瓊兒,同村裏的幾個孩子,一起往枯樹林中撿柴草。瓊兒也漸漸褪去了千金小姐的嬌貴,一雙小手,被木刺紮破了無數次,手上也不斷地磨出了小水泡,卻從來不掉眼淚。她那柔嫩的肩頭,也能扛起重重的一捆柴草了。


    鐵柱的父親,名叫葫蘆。他是一位黑壯結實,卻沉默寡言的山地漢子。鍾翠菱時常到他們家走動,偶爾碰上了他,他立刻就紅了臉,遠遠地避開。


    鐵柱的母親,娘家姓張,因在家裏行二,小名就叫二姐。這張二姐,心地也是極善良的,就是說起話來,沒完沒了。和姚黑兒熟悉起來之後,也常到姚家來走動,不時地讚歎姚黑兒和鍾翠菱的衣裳鞋襪,精致的令人咂舌。


    張二姐得知姚黑兒曾經獨自往山中去尋野果,便笑道:“姚家妹子,你不知道哪裏有好果子,難免要跑冤枉路,明天家裏沒事,等我和你一起去,如今已是夏末秋初了,雖不如深秋的時候果子多,也有不少都熟了的,包管讓你摘一大包迴來。”


    次日,姚黑兒還留下鍾翠菱看管珮兒和玖兒,安排瓊兒依然和鐵柱去撿柴,自己便和張二姐又上了山。張二姐從家裏拿了一個小巧的籮筐。傍晚下山,兩人摘了滿滿的一筐酸棗子、覆盆子、桑葚等,還有一些連張二姐都叫不出名字來的野果。


    這讓啃了幾天窩窩的孩子們,都心花怒放。不一時就吃的滿嘴滿手都是紅色的汁液。


    看著孩子們歡快地又吃又笑又鬧,姚黑兒的心頭,又是幸福,又是辛酸。


    此後的幾天,姚黑兒便每天都去山上,摘些野果子來,給孩子們開開“葷”。


    這天,張二姐和姚黑兒,一邊在山上采野果子,一邊忍不住問道:“姚家妹子,咱們也熟了,有些話我老想問你,又不好意思的。”


    姚黑兒心內明白,這張二姐大概是對自己的來曆好奇,這也難怪,自己家裏的衣著首飾,都是極華麗的,卻偏偏連飯都吃不上,誰能不在心裏存個疑問?不如自己主動說了,遂笑道:“嫂子,我們家原先確是大戶人家。隻因我丈夫死了,我又生了三個丫頭,婆家容不下我。就將我發配到這山裏來了。隻因從未操心過柴米油鹽的事,故而一時摸不著邊際,凡事都不齊備。讓嫂子見笑了。”


    張二姐點點頭,歎道:“原來妹子你也是個可憐人。你這幾個姑娘,長得都多俊呢,也虧得他們家能舍得下。”話雖這樣說,心內卻依然有些不大明白,那天她們搬來的時候,隱隱聽到幾個孩子在哭著喊“爹”,又是怎麽迴事?


    又不好明著問的,便又道:“你這婆家,大概也是早就存了這個心思了。打過了年——就是正月十八那天,他們就開始在這裏蓋房子了。”


    “正月十八?”姚黑兒不由得反問了一句。


    張二姐忙道:“沒錯,就是正月十八。那天是我們家鐵柱的生日,我早起,給他煮了兩個雞蛋。我婆婆一個,鐵柱一個。鐵柱一心要和村裏的幾個孩子炫耀,就高高興興地拿了在外麵吃,不一時就慌慌張張地跑了迴來,和我說,外麵來了一群人,都氣勢洶洶的,見孩子在旁邊看,就吼了孩子幾句。我看著孩子有些受了驚嚇的樣子,趕忙出來看,見這群人穿戴都是極闊氣的,正在那裏量地。後麵又有車子,拉了磚木等東西的。”


    “正月十八?正月十八?”姚黑兒不斷重複著四個字,根本沒聽見張二姐後麵的話。


    張二姐有些奇怪,歪著頭看著姚黑兒,道:“妹子,你怎麽啦?”


    姚黑兒一驚,忙掩飾道:“沒什麽。”又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們這麽早就開始謀算這件事了。”


    姚黑兒說的輕描淡寫,心內卻在飛快地盤算著,禎王府被抄,是在三月十六日,姚家被抄,是在三月十七日。正月十八日,杜辛就做好了要攆自己出門的準備了。也就是說,他早就知道,姚家,甚至是禎王府,不久之後就要被抄了。


    為什麽?


    禎王府和姚家被抄,究竟是兩家被陷害了,還是禎王和父親真的蓄意謀反?這是自己心內一直都存有的疑問,前段時間過於傷心,沒認真想過這件事,此時似乎有了答案。


    若是禎王和父親真的想謀反,杜辛他們在探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為什麽不是立刻動手,而是先跑到離京城——這裏離京城究竟有多遠,姚黑兒不知道——跑到離京城這麽遠的地方,來給姚黑兒蓋房子?做好了發配姚黑兒的準備?


    不!他們是早有預謀!預謀陷害禎王和姚家,預謀攆走姚黑兒!


    既然禎王和姚家是被陷害的,早就在謀劃攆自己出門的杜辛,定然是其中最重要的參與人!或許,這樁案子的處理過程,比杜辛預算的要長。但不管怎樣,有一點可以肯定,在他們開始預謀之初,就已經為姚黑兒找好了這個發配之地!


    這是新皇與杜辛、雍家,還有其他幾家權貴的陰謀,目的是禎王,姚家是陪襯,她姚黑兒,隻是一個最小的附屬品。


    父親是許國的開國功臣,卻被誣陷謀反!


    這件事,已經不是自己被攆,嫁妝被侵占,這麽簡單了!仇恨,殺父之仇,滅家之恨,緊緊地攥住了姚黑兒的心,生疼生疼的。她使勁咬著下嘴唇,拚命克製著自己,不讓自己發出痛楚的叫聲。


    張二姐忽然驚叫道:“姚家妹子,你怎麽了?”


    姚黑兒猛然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的手,緊緊地攥著一枝長滿荊棘的樹枝,樹枝上的木刺,已經刺入了她的手掌和指頭,鮮紅的血,正順著枝條,一滴滴滑向地麵。


    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了過來。


    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她姚黑兒,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棄婦,如今連一日三餐,都難以維繼;她的對立麵,站著的是新皇,是神武大將軍,是雲麾將軍,是朝中重臣高官!手握兵權,一唿百應!


    姚黑兒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比聽聞娘家被抄,比聽聞父兄斬首,比被攆的前夕,更大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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