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餘明輝是什麽時候進來的病房,總之他半蹲下來把我護在身後,他冷著聲音說:“老人家還躺在病床上,你們鬧這麽一出算是什麽!”


    大伯和四叔對視著愣了一下,然後我大伯衝著餘明輝吹胡子瞪眼:“你是誰啊?我們的家事,還輪到你一個外人來理了?”


    餘明輝的手摸索著抓住了我的手團住,他依然是冷冷地說:“至少我這個外人,覺得這個時候,得尊重一下病榻上老人家的感受,而不是在這裏沒完沒了地鬧。”


    讓我意外的是,餘明輝不過是說了這麽兩句話,剛才對著我還劍拔弩張的所謂長輩,他們略有緩和,罵罵咧咧的聲音先是變弱,然後沉寂下去。


    餘明輝扶著我站起來,他架著我腰,在我耳邊輕聲說:“不要怕,一切有我呢。”


    一切有我呢。


    這些年我孤軍奮戰得太久,我也被酷寒冷漠相待得太久,每次我在無數電視劇裏聽到這一句被說濫了的俗到了極點的台詞,都是一笑置之,甚至自言自語地吐槽這世間的虛情假意總有甜言蜜語來成全。然而今天,在我足夠脆弱的今天,這句話從餘明輝的嘴裏麵說出來,這無疑是他親手贈送我一個任我取暖的火爐,一個陪我熬過身在盛夏卻心在寒冬的火爐。


    而我確實是在脆弱的時候更容易貪圖,於是我就這樣被餘明輝半扶著再一次湊到了奶奶的病床麵前。


    她的氣息更弱了,我握著她的手,她甚至沒有太多力氣迴握我,她而是用渾濁的眼睛望著餘明輝。


    她可能誤會了餘明輝是我男朋友。


    在這個時候,我壓根不會跟她解釋我跟餘明輝沒有多少毛錢的關係,我甚至打算用眼神示意和乞求餘明輝幫幫我,讓老家人遂了心願,別讓她帶著對我的擔憂走後麵那一段孤寂的黃泉路。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作任何暗示,餘明輝已經拱了拱身體,他挨過來,將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麵,他放輕聲音說:“奶奶,我以後會好好對待四四的,你放心吧。”


    這樣的場景,我也曾經在電視劇裏麵看過,曾經覺得惡俗透頂,現在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才覺得這一切都是最真實不過的掣肘和疼痛。


    而奶奶,她是真的油盡燈枯了,她微微動了動,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說:“戒指,四妹的嫁妝,給四妹的嫁妝。”


    我的眼淚再一次轟然而下。


    而大伯二伯和四叔,他們轟過來,用他們那胖乎乎的身體將我們硬生生地擠離病床,他們伏在那裏七手八腳去撥奶奶手上的戒指和摘她耳朵上的耳環,那些什麽房子存款啊家具啊等等詞匯不絕於耳,我傻乎乎地站在那裏,淚流成河。


    在過了奶奶的頭七之後,我們全家在水果行旁邊又髒又亂的小飯店吃了一頓飯,我把全身的錢掏光了給我爸,又是叮囑他們在深圳得買點好菜,不要太省錢什麽的。


    把家裏人送去坐上了去深圳的車之後,我所有強硬撐著的堅強在一瞬間全數崩塌。


    這幾天以來,麵對著家裏人,我一直隱忍著,沒有過多地表露自己的情緒,現在我一個人了,我實在難以自控。


    我在路邊扯了一根草,紅著眼眶一邊走,一邊在手上編織著戒指。


    我知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也努力接受了奶奶溘然長逝的事實,我隻是恨我自己沒用,沒本事拿到她要留給我的戒指。那我隻能編織一個,當成自己真的擁有著。


    我心無旁騖地沉浸在自己難以自控的情緒裏麵,完全沒注意餘明輝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他沉默著攔住我的去路,又是沉默著突兀地伸出手來環住我,將我狠狠地擁住。


    他的手伸出我的發際扣住我的頭,將我的臉按在他的胸膛上,他說:“想哭就哭,別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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