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去年秋天的那個晚上,我之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隻是因為他沒有林江南白。因為沈錚長得不賴。個頭與林江南差不多,幹幹淨淨斯斯文文的,戴著一副眼鏡,感覺上比林江南更多了一點書生氣。


    麵對沈錚我有些局促,客客氣氣地落了座。他遞過酒水單來讓我看看喝什麽,我便對服務員說要杯可樂,沈錚一聽,索性讓服務員來一桶大可樂。


    “我和江南也愛喝可樂。”


    “哦,是,他是愛喝可樂。”我笑了笑,然後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才好,就在氣氛要開始走向尷尬的時候,沈錚對我說:“江南跟我提起過你。”


    我覺得他這話略微有點怪怪的。林江南當然跟他提起過我,不然今天這頓飯算怎麽個意思呢?我本想說個‘哦’,但為了不把天聊死,隻好搜腸刮肚地迴了一句廢話:“他也跟我提起過你。”


    “我是想說,他很早以前就提起過你。我們上大學的時候。”


    “你是說,在去年南鑼鼓巷遇到之前?”我問。


    “嗯。”


    服務員送了可樂過來,沈錚沒讓服務員分杯子倒飲料,自己接過去弄好了,遞給我一杯後才又繼續著剛才的話,“去年你看見他的時候對他有印象嗎?”


    我笑著搖了搖頭,“完全沒印象了。”


    沈錚笑了起來。他本來看上去氣質挺成熟沉穩的,多少有點文一銘的那個勁兒,帶著一股高知精英般的不接地氣,但這一笑起來立刻原地減齡卸甲,距離感一下就沒了。


    “一點不記得了?那他也太慘了,大學裏他跟我念叨好多次。”沈錚向前傾了傾身體,對我道:“去年在南鑼鼓巷,你不是把你朋友接走了麽。你走以後,把他激動的跟喝飄了似的。”他雙手握起拳來,還原著當時林江南的樣子,“他拉著我說‘就是她就是她’!我納悶說誰啊,他說就是那個跟他一起路邊喝酒的姑娘。”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後我就問他,我說你知道人家叫什麽了麽?他說他知道了,叫蘇彌。我又問他存了你的電話號碼沒有,他說他有通話記錄。”


    “他有嗎?”我疑惑。我記得他是用許亦靜的手機給我打的電話,當時許亦靜還為此扼腕過。


    “要不說喝飄了呢。他用的你朋友的手機打的。”時隔近一年,沈錚說起來仍是帶著幸災樂禍的意味,“他翻完自己的手機立刻頹了。”


    我想象著當時林江南的樣子忍俊不禁,但心中卻怦然,掩在笑容裏悄悄地突突跳動。


    林江南是在認識我很久之後才與我提起我們當年曾有過一次相遇的事,我隻當是緣分妙然,頗為有趣而已。但今天聽沈錚說了我才知道,原來那次相遇是一直被林江南念念不忘的。我以為的偶遇隻是偶遇,但對林江南來說,那許是對他的迴響。


    “不過你倆也是挺有緣的,沒想到之後又遇見了。”


    “嗯。那次接走許亦靜的第二天就又遇見了,不過真正認識是兩個月之後了。”我迴憶著去年的事,莞爾一笑,“可惜第一次見到他的事我全忘了,也不記得那時候他什麽樣。”


    沈錚喝了一口可樂,笑容漸漸地收斂,換做一聲像是感慨的輕歎,“那個時候我和他還不熟呢。那時候我們一個宿舍,我其實一開始挺煩他,我們宿舍的人都挺煩他。就覺得這家夥每天沉著個臉,對人愛搭不理的,還經常不在宿舍裏住。那會兒我們還猜他是不是花錢走關係進來的,或者校領導的孩子之類的。嗐,那會兒我們也都小,瞎猜一氣。”


    “挺煩他?那會兒他跟現在差別大嗎?”我好奇的問沈錚。


    “大。”沈錚拿出手機來,一邊翻看一邊說:“現在已經好很多了,那會兒……看著就跟個鬼似的。一天也不說話,又瘦,感覺飄進飄出的。我是後來參加校羽毛球隊,訓練的時候老看見他在那打羽毛球,慢慢才跟他熟起來的。”


    他把手機遞給我,“這照片是大二出去玩的時候拍的,已經比大一的時候好很多了。”


    照片裏是沈錚和林江南,背景應該是某個景區。倆人的模樣跟現在差的不多,但一看就還是將將才成人,還是隻能被叫做男生,不大會被叫做男人的樣子。照片裏,沈錚笑著,但林江南沒有。


    那時候的林江南比現在要瘦,曾經讓我覺得他身上的那層不開心的底色比現在明顯的多。如果我不認識他,看見這張照片我會覺得這是個厭世嫉俗的人,但我認識他,熟悉他,愛他,所以看上去便會感覺有些心疼。


    我把手機還給了沈錚,他又看了兩眼照片,“後來我知道他入學的時候他媽媽意外離世。想想那時候我們宿舍裏還總針對他,也是挺……愧疚的。”


    “都過去了。”我說道,“他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承蒙不棄。”沈錚微微一笑,然後問我:“他現在還經常喝酒嗎?”


    我微微一怔,“很少吧,去酒吧當然會喝。”


    “那就好。他說他現在不喝了,我還不信呢。”沈錚抓起可樂給我添滿,給自己也倒上,“他以前經常喝酒,隻喝啤酒。最先開始兩瓶就暈,後來就跟免疫了似的。”


    “我還真沒怎麽見過他喝酒。”我迴想了一下,也就是那次我倆去酒吧他喝過,最後我喝的七葷八素的,他好像的確沒啥事。“他為什麽喝酒啊?”我問。


    “沒跟你說過嗎?”


    “沒有。”我感到有點慚愧,“我也沒問過,關鍵是他也沒怎麽喝過。”


    “你知道他外公嗎?”沈錚問我。


    “知道啊,他跟我提起過,挺嚴厲的一個人吧。”


    “那豈止嚴厲。”沈錚擺擺手,隨後有點含糊地說:“我這麽說是不是不太好啊?畢竟也是他親人。”


    我沒有插話,不好強問,隻能等著沈錚自己考慮。


    沈錚低頭猶豫了一下,換了個坐姿,“江南估計不會跟你說這些,畢竟他外公已經不在了。但我覺得那老爺子餘威不散。”他抬起頭來看著我,顯然已經考慮好了,表情也嚴肅了許多,“江南有沒有跟你說過他不喜歡自己的專業?”


    “說過。”


    “因為這個專業是他外公逼著他報的。那他有沒有說過他沒有考上研究生?”


    “說過。”我又點了點頭。


    “因為研究生也是他外公逼著他考的。”沈錚微微地搖了搖頭,“他要是想考怎麽會考不上呢?其實他就是想反抗他外公,可又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拿自己開刀。說句不厚道的,他外公去世了,我覺得對他而言也不算是壞事。”


    我知道林江南的外公專斷,但以為多半都是他小時候的事。現在聽沈錚這麽一說,感覺他的成長之路真窒息。


    “我剛才說的這些也都是這麽多年我七拚八湊琢磨的,他其實說的並不多。我時常覺得他挺可憐的,你別看他家有錢,但其實細想,他家裏真的沒有什麽是屬於他的。他是不是情感上挺依賴你的?”


    “是我很依賴他。”我說。


    沈錚微微有點吃驚,隨即笑道:“嗬,這家夥成熟了。


    這次我沒有笑,我陷入一種疑惑中,恍惚的感覺我愛的那個林江南似又不似沈錚所言的林江南。


    我的林江南在年輕的皮囊下藏著成熟的靈魂,周到、穩妥,既能讓我信任,又能被我依靠。我知道他有著不那麽明快的性格,會敏感,會有脆弱的時候,但那隻是一個底色,不掩他的溫暖,不掩他的快樂。


    可在沈錚的眼睛裏,那個我以為的底色才是主色。他是徹徹底底不快樂的,是憂鬱的,是孤獨的,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了無可奈何與忿忿之意。


    我很想多知道一些關於林江南以前的事,因為正如沈錚所言,他幾乎不會與我提起,即便是說也是情緒平淡的寥寥數語。


    正想著,便見沈錚忽然笑容洋溢地對著門口招了招手,“這呢!”


    我迴過頭,見林江南從門口走了進來。他走到我旁邊,手扶在我的肩上,稍稍低下身子問我:“早到了?”


    “也沒有,剛來一會兒。”我一邊說一邊緊緊地瞧著他。


    “怎麽了?這麽看我。”


    “沒事。”我笑了笑。林江南有點納悶地走到桌子對麵,在沈錚旁邊坐下,問他“你倆聊什麽呢?”


    “聊一聊你惦記人家多年的事。”沈錚給林江南倒了一杯可樂,“現在點菜嗎?”


    “等會兒吧,那姐姐還沒來呢。”


    “明天不上班吧?喝點嗎?”沈錚問林江南,林江南手臂搭在椅背上,側身麵對著他,笑道:“喝唄,但我不喝洋酒,你別給我整那些威士忌什麽的。你上次放我家那瓶朗姆酒,我到現在都沒喝完。”


    “行,聽你的。”


    我坐在他對麵看著他。客觀地說其實今天的林江南和昨天的林江南並沒有變化,隻是因為今天我心情的不同,於是看著他也不同了起來。我感覺自己有點對不起他。


    過了一會兒許亦靜也來了。


    幾個人寒暄了幾句後開始點菜,他倆先把菜單給了我倆,但被我倆推了迴去。林江南接過菜單,“咱們點吧,她倆喜歡吃什麽我都知道。”


    “到底是談戀愛了,真是不一樣了。”沈錚半是揶揄半是感慨。


    許亦靜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掃了幾個來迴,然後歪過頭來在我耳邊悄悄地說:“說實話,我覺得沈錚比你跟林江南更般配。”


    我扭頭瞪她一眼,也低聲地說:“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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