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務所的角度看,姚峰是我的大學同學,而且這次的錯誤又是出在姚峰的那一部分裏,他們想要了表歉意的話,怎麽算姚峰都應該要出麵才對。


    我本以為是姚峰想要躲開我所以沒有出席。可如果姚峰隻是想避開我,那這個表示歉意的禮物要麽就應該是姚峰送出來的,要麽就應該是代表他們事務所送出來的。但是方才neil拿出禮物來又說這是他和陳宥良的心意,沒有提到姚峰。


    那我就有點不明白了。


    是他倆忘記提及姚峰了?還是姚峰壓根沒有任何歉意?或者,有什麽別的緣故?


    如果我不認識姚峰,大概我不會關心這之間的差別。怎麽說呢,不管我是愛他還是恨他或者什麽別的情緒,我都不得不承認他與我永遠做不迴陌生人,我對他的事也永遠會比旁人多一些關心和在意。


    我的目光在neil和陳宥良身上掃了個來迴,兩人沉默了一下後,neil稍稍向前傾了傾身體,看來是他要向我解釋了。


    很糟糕的是,neil可能為了解釋的禮貌委婉,所以措辭相當正式,導致我費了老鼻子的勁也沒太聽懂。隻能通過捕捉到的個別單詞來推測,他大概意思是說這次的事情給他們事務所造成了不小的損失,而姚峰要為此負主要責任。為了挽救事務所的聲譽和信譽,所以姚峰已經退出了合夥人,離開了事務所。


    我怕我自己理解錯了,轉頭用中文低聲問小靳:“他的意思是,姚峰辭職了?”


    小靳點了點頭,“對,辭職了。”


    “辭職了?!”我很意外,看向陳宥良,也顧不得什麽禮貌不禮貌的問題,用中文問他道:“姚峰從你們事務所離開了?不做合夥人了?”


    “我也覺得很遺憾。”陳宥良叉起手指,歎了口氣,“我們不是什麽知名的大公司,現在正是拓展市場樹立口碑的時候,經不起這種聲譽上的損失。還好你們董事長比較寬容,我們也表達了足夠的誠意,這才算保住了合同。我和姚峰認識很多年了,他很有才華,可是我們合作之初也有我們的協議。本來我想他退出了合夥人也可以繼續留在事務所,但是他本人不願意,我們也沒有辦法。”


    陳宥良說完又用英文對著neil把剛才的話翻譯了一遍,neil聽完後也點了點頭,微微聳了一下肩膀,對我道:“如果這次事情出在我或者deniel身上,結果也是一樣的。每個人都得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說你和姚是朋友,我很抱歉。”


    “不用。”我立刻道,“不用對我抱歉,我隻是問問。”我端起桌上的飲料送到嘴邊,轉頭看向已經夜色漸染的倫敦。


    遠處倫敦眼和威斯敏斯特的景觀燈已經亮了,一個現代,一個古典,既衝突卻也恰當的矗立在這條古老的河畔。夜風有絲絲涼意,但我心情煩亂竟也不覺得冷了。


    董憑躍說過,我看到過新圖的事不要與別人說起,因為在現有情形之下,倘若事情不是姚峰的錯,那就隻能是我的錯。我既然無愧於心,那就別給自己惹麻煩。


    可我靜默了片刻後還是沒能忍住,放下飲料後問陳宥良:“你們確定是姚峰發錯了圖?”


    陳宥良看著我,笑了笑,“也沒有別的可能了。事情發生後我們一起查看了姚峰的郵箱,文件確實是從他那裏發出去的。蘇小姐有什麽想法?”


    “沒有。”我緩緩搖了搖頭,“我就是……覺得他不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


    “可能忙裏出錯吧。那幾天連續加班,到最後時間又卡的那麽緊。他也承認了是他自己的問題。”陳宥良再次遺憾地歎氣,“誰都有可能會犯錯,隻不過有些錯誤可以彌補,有些就代價比較大。如果那天早上我能再幫他看一眼就好了,也許事情也就不會是今天這樣了。”


    “是,是。”我靠迴椅背上,勉強地點了點頭。


    如果陳宥良當時能在旁邊幫他盯一下,可能就能及時發現錯誤;如果圖要的不是那麽急,那次洽談沒那麽重要,發錯了也就發錯了,重發便是;如果哪天不是我意氣用事,沒有甩了方案就走再不過問,可能我就能知道他修改後的方案是什麽樣,在我置入圖片時就能發現錯誤,及時彌補。


    總之,各種因素疊加造成了現在的結果,也隻能說是他運氣不好了。


    我們沒再聊起姚峰的事,後麵的話題閑散而寬泛。我本就英文不好,加上情緒有些低迷,所以話很少,默默的吃飯喝水,默默看著泰晤士河畔的風景,隻有在他們‘關照’到我的時候才說上兩句話,意興闌珊。


    陳宥良送我們迴到項目部宿舍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我感覺很困倦,草草洗漱後便躺到了床上,看著天花板,滿腦子都是關於姚峰的事。


    離開事務所、退出合夥人,我不知道這對現在的姚峰意味著什麽,但若是從前的姚峰,應該一個不小的打擊。


    他是個非常驕傲自信的人。他曾經跟我說過,將來他要開一家自己的公司,要做到業內的頂尖,到時候他就可以在甲方麵前有話語權,隻有那樣才可以在收益與設計中找到平衡,而不是為了錢一味地討好客戶去做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我說他可以不為了錢去做不喜歡的事,反正他家裏很有錢。


    “那不一樣,如果隻圖自己喜歡而不在乎錢的叫做藝術,那是藝術家做的事;如果隻在乎錢而沒有自己的堅持和情懷,那隻是商人。隻有兩廂平衡了才叫做設計。”他對我說:“設計是個特別高級的詞,小到一張宣傳單是設計,大到一個社會的製度也是設計,設計就是把想像與現實糅合好,自己喜歡別人也享受的才叫好的設計。”


    那時,我作為一個未及二十歲的呆萌少女,徹底聽呆了。我從那時才知道姚峰與我的眼界是不同的,他想的比我多比我遠,我學設計隻是愛好,而他在那時就已經有了情懷。


    那個時候我對他的話聽得似懂非懂,但卻記在了心裏,直到我們分手了,到我工作了,再到今天,我其實一直都在勉力的跟隨著他的這番話走。我認真的對待每一樣經我手設計的東西,哪怕一張卡片一個標簽,因為我覺得‘設計是一個特別高級的詞’,我得對得起它。


    我尚且如此,姚峰隻會比我更認真,更努力。


    以他的性格,這間事務所必然是傾注了他很多心血的,可現在就因為這麽一個低級的錯誤,他離開了。他得多不甘心。


    我歎口氣,翻了個身。


    罷了。


    他的事也輪不到我來操心了,橫豎以他的家世,打擊歸打擊卻也不至於一蹶不振的。有錢人能接受的試錯成本不是吾等這種小康人家可以想像的。而且一去已是七年之遙,或許現在的姚峰也已經變了。


    時間近十二點的時候,我已然昏昏欲睡,林江南發來消息問我迴宿舍了沒有,我讓他放心,“早就迴來了,都快睡著了。”


    “那你就睡吧。晚飯吃的好嗎?”


    “還好吧,風景不錯。”我猶豫了一下,又繼續輸入道:“你有沒有什麽想問我的?”


    “有。不過還是等你迴來吧。”


    “你現在就可以問的。”


    “你不是困了嗎?我不著急,等你迴來以後,隻要你願意跟我說,我可以用很多時間聽你慢慢講。”


    我看著對話框裏的文字,淺淺地笑了一下,“你相信我嗎?”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他說。


    於是我安心的睡了。


    第二天我按部就班的上班,繼續給助理講公司的形象應用細則,講國內公司的匯報流程還有國內的各個項目。上午的時候董憑躍說國內這邊要做一個項目的推介活動了,我得盡快迴國,隨後行政便過來與我確認護照號碼,要給我和小靳定迴國的機票。


    “定哪天的?”


    “國內希望你們周一能到崗。”行政主管對我眨眨眼,“明天下午的這個航班好不好?明天是周四,到達時間是北京的周五,這樣連上周末你能好好休息一下。”


    “明天的?那豈不是很貴?”


    行政直樂,“又不是你花錢。”


    “那倒也是。謝謝了。”


    終於能迴國了,我實在是很開心。


    迴想出國之前我,對來這一趟行程是充滿期待的,還以為是一場公費的旅遊,就差高唿大英博物館我來啦,大笨鍾我來啦。結果呢?這一趟來的這叫一個糟心,不光想去的地方沒去成,還遇到了讓我鬧心的人,讓我鬧心的事。


    趕緊迴去吧,還是家裏好。


    行政離開之後我就給林江南、許亦靜還有我爸媽都發了消息,告訴他們我即將迴國。林江南問了我航班信息,說是晚上與朋友有約就不給我打電話了,等我上了飛機給他發個消息,他去機場接我。


    我與助理的工作對接也加快了速度,好多東西都以一言帶過,一句記之曰:不懂的隨時問我。


    “明天我就不過來了,你呢?”我問小靳,小靳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點了點頭,問我:“明天幾點的機票?”


    “剛才看了一眼,好像是下午五點多的,提前兩三個小時到機場,咱們吃過午飯消消停停地出發就行。”


    “好。”她猶豫了一下,“那明天上午我出去一趟,買點紀念品什麽的。過來一趟什麽都沒買,感覺特別不甘心。”


    “行啊,隻要別誤了時間就行。你需要公司派車嗎?”


    “不用了,我這小助理哪好意思問公司要車啊,坐地鐵就行了,還不怕堵車。”


    如果是剛到倫敦的時候,我肯定要跟小靳一起去轉轉的,隻不過現在歸心似箭,一點想法都沒有,隻想著迴去趕緊收拾東西,明天趕緊上飛機,趕緊到北京。


    晚上吃過晚飯,正在整理行李箱的時候,我的手機震了震,拿起來一看竟然是姚峰發來的。


    他問我:“明天有空嗎?我想跟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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