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董憑躍所說,我忙起來了。


    通常形容忙碌的樣子,大概是團團轉、腳不沾地之類的詞,而我這個職業忙碌起來的樣子是——不動。


    坐在椅子上對著電腦,一坐就是一天。


    水常忘記喝,飯也在工位上吃,如果不是內急必須要去廁所解決,我大概已經能供蜘蛛掛網了。白天在項目部忙,晚上背著電腦迴到宿舍繼續忙,到夜深合上電腦後,便隻剩下洗臉刷牙的力氣了,與林江南的聯係壓縮到了三五條語音草草了事。


    林江南說他心疼我這麽忙碌,可就連他的心疼我也顧不上多做迴應。撒嬌是一種閑情逸致,而我現在沒空。


    我宵衣旰食、披星戴月地用了三天的時間做了三套倫敦項目的形象方案,整理好後直接提交給了董事長,我又給他做了個簡要的陳述。他當時沒有說什麽,隻是讓我把方案給高層領導都抄送一下。


    雖然董憑躍說我這次做的隻是個臨時頂用的東西,但以我常年對甲方的了解,這種話隻能聽聽。倘若我真的因為它是臨時的而草草敷衍了事,最後倒黴的、重做的、繼續加班的都隻能是我自己。


    甲方越是說的雲淡風輕時,越要給他呈現出用心的方案。沒有人希望看到自己被敷衍,哪怕他自己也知道是在難為人。甲方可以不給我時間,但是我不能不給甲方態度。


    這就是我們悲催的乙方,而我的老板就是我現在賴以生存的、唯一的甲方。就算這次的設計隻是臨時頂用,他要求不高,我也不能讓他覺得他發出了一份不劃算的薪水。


    真他娘的累人。


    方案提交上去之後到反饋返迴來之前,就如同期末考試已結束但成績還沒下發的空檔,我心無掛礙地坐在項目部的休息區裏發呆、放空。


    休息區在辦公區的一隅,有兩扇通天通地的格子玻璃窗在辦公區與休息區之間,起不到區隔的作用,隻是個裝飾。玻璃窗外放了幾株大盆栽,把這裏擋得頗有點曲徑通幽的意思。靠牆一側是狹長的落地窗,透過窗子能看見泰晤士河,風景著實不錯。


    現在項目部的人都在奔忙,所以來這裏閑坐的不多,我便在這偷了半刻閑,捧著熱乎乎的咖啡,看著今天的第三場雨。


    倫敦這鬼天氣,夏天也沒個夏天的樣子,剛晴上兩三個小時就不知道從哪跑過來一片雲,嘩啦啦的下上十幾分鍾的雨就走,留下冷風嗖嗖。本地人都習慣這裏的氣候溫度了,短袖短褲的也不覺得冷,可是我們初來乍到的不行。


    這讓我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則新聞,說是一個熱帶國家來的小夥子在北京的三伏天戴著帽子穿著棉拖鞋,說因為太冷了。


    現在我在本地人眼裏,可能也是那種異類。


    我喝完了一杯咖啡,起身準備再去接一杯,正好看見了姚峰正從會議室裏跟著董秘走出來。我聽說這幾天因為我們要找股權合作的緣故,姚峰他們那邊的設計方案也同步有了改動,並且壓縮了提案的時間。


    估計他今天是來提案的,不知道結果如何。


    我捧起那杯新的咖啡,眼睛一直透過綠植影影綽綽的縫隙看著他,眼看著他跟著董秘往我的工位方向去了。我依舊在休息區裏沒有動,覺得他不可能是去找我的。直到他和董秘在我工位前停下來,然後小靳伸手指了指休息區這邊。


    董秘和姚峰同時轉過頭來,我心裏猛地一個激靈。


    在他倆往休息區這邊走的過程裏,我腦子裏電光石火、排山倒海。如果姚峰是因為私事找我,那不可能是董秘帶著,董秘才沒那麽閑;既然是董秘帶他來找我,那必然是老板有工作上的安排。


    老板不會要安排我和他一起做什麽工作吧?不能吧?我倆的專業也不對口啊!


    “蘇經理。”董秘走進來叫了我一聲,很客氣的道:“打擾您休息了。”他抬手引見了一下姚峰,“這位是.y負責園林這塊的姚先生,姚峰。”


    我忐忑地點了點頭。


    “那咱們就在這說吧。”董秘請我倆在休息區的沙發坐下,然後拿出我提報上去的形象方案,對我道:“早上您呈報的方案董事長和高層的領導都看了,覺得方案二的logo現在看起來有些複雜,希望您在此基礎上再進行一下優化,但是這版方案的設計思路和和調性他們都很喜歡。”


    “方案二是嗎?”我問董秘。心想他這是給我說老板的反饋意見來了,可這事兒跟姚峰有什麽關係?


    “對,方案二。”董秘繼續道:“董事長希望在園區環境中能有與項目形象相匹配的元素或者細節,所以讓我帶姚先生來,您可以與他詳細溝通一下。”


    “可是這次我做的不是一個臨時的方案嗎?”


    “臨時的方案如果足夠好,當然可以轉正成正式方案。”董秘笑道:“不過也還沒有最後敲定,您與姚先生溝通之後盡快再提報logo的優化吧。”


    “哦,好的。”我點了點了頭。


    “那您二位聊,我就先少陪了。辛苦了。”董秘說完便走了。


    董秘離開之後,我垂著眼皮呆默了片刻。人生啊!真是想什麽沒什麽,怕什麽來什麽。


    我暗暗歎口氣,起身問他:“喝點什麽嗎?”


    “隨意。”


    “你最好給我個答案,不然我不知道怎麽辦。”我順口說道。說完後自己心裏驚了驚,忙又道:“那就咖啡吧,愛喝不喝。”


    “我說了隨意就是隨意,我什麽都喝。”


    我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哼道:“那是,您多灑脫啊。說正事吧,你希望我給你提供什麽?”


    “其實也不用什麽。”他微笑著翻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方案,“你的設計思路我能看明白,隻不過你們董事長讓我來跟你碰一下,我總不好說不用。”


    “能明白?”


    “嗯。你的logo如果做的線條再利落一些,負形再規整一點就挺好的了。這個logo雖然看上去挺現代的,但你的設計切入點應該是‘天圓地方’這個概念。”他瞄我一眼,笑道:“上次在事務所你聽見了董事長對園林設計這塊的改動要求,知道他很想加入東方文化的元素,所以才會這麽考慮的吧?”


    全中。


    我眯了眯眼睛,“特自鳴得意是吧?”


    “沒有。”


    “我這點微末伎倆,哪逃得過您的法眼神通。”我從姚峰的手裏把自己的設計方案拿了過來。姚峰淺淺地歎口氣,“蘇彌,不用這樣吧?”


    “不用哪樣啊?”


    “這麽大敵意。”


    我佯做翻看自己的設計方案,似是沒有在聽,不發一言。


    “七年沒見,在這遇見你挺意外的,看你過的不錯我也挺高興的。可能你壓根不想看見我,我能理解,隻不過現在工作需要沒辦法,你要是覺得很煩,就索性把我當陌生人。”


    我啞然失笑。


    他說的多輕巧啊!陌生人?我是真想把他當陌生人。我希望十年前我們就是陌生人,希望他看到我的那一天能夠重來,希望那天我沒有約許亦靜,希望那天許亦靜沒他媽遲到,希望那一天我沒閑的手欠撿個傳單疊飛機,莫名其妙的撞進他眼裏。


    我想破口大罵他現在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我現在在公司,髒話湧到嘴邊說不出來,便又笑了。


    他說的多寬容啊!看我過的不錯他挺高興?搞得跟我甩了他似的!我不高興的那六年他看見過嗎?他想過嗎?我因為他差點抑鬱了,他意不意外?他高不高興?


    我委屈的想哭,可我現在在公司,我不能哭,我隻能又笑了。


    “你真他媽的……”我笑著,輕聲啐道:“虛偽。”


    我把手裏的方案甩給他,“反正你都懂,自己看著辦吧。”說完我便離開了休息區。


    小靳拿著杯子正好過來,看見我說:“彌姐,剛才……”


    我沒心情理會任何人,徑直走迴了自己的位置。坐在座位上發了一會兒呆後,越想越生氣,又發作不得,便將這股火氣悉數發泄到鼠標上,用力的晃動它,結束了電腦的屏幕保護。


    “彌姐你沒事吧?提案不順利嗎?”小靳端著咖啡迴來,站在我身後。


    “沒有。”我狠狠地敲下密碼,“有點小改動,繼續幹活。”


    “剛才前台打電話說有你一個快遞,我幫你拿過來了。”小靳把一個順豐快遞包裹放在我桌上,“國內寄來的。”


    我看了一眼發件地址,是長河灣小區,發件人是林江南。我用手捋了捋他的名字,心情忽然就像咆哮的河水轉過了急彎,平緩了下來。


    包裹裏是一件西裝上衣,藏青色的,是質地很舒適的休閑款。我把衣服抖開,小靳便湊了過來,“網購的衣服?”


    “哪有時間網購。”我把衣服穿上,問她:“好看嗎?”


    “好看。”她伸手過來摸了摸質地,“還挺舒服的。哪買的?”


    “不知道。男朋友送的。”


    “哎喲我去!”小靳聽了照著自己的嘴輕拍了兩下,笑道:“我真是多嘴問!上趕著找狗糧吃。”


    我拿出手機給自己來了個自拍,然後發給了林江南。現在差不多是北京晚上十點,他還沒有睡,迅速的便迴了消息,假模假式地道:“真好看,誰啊?眼光這麽好?”


    “不知道,莫名其妙的收到一個包裹,裏麵有這麽件衣服,可能是我追求者。”我說。


    “哦,我不是說衣服,我說人。”


    我捧著手機笑咧了嘴,餘光瞟見小靳的目光,便稍稍收斂了一些,“不和你說了,我忙了。”


    放下手機後,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身上穿了新衣服,這漂洋過海的溫暖,也終於緩解了從到英國開始就讓我緊繃繃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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