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了工作會後,我去定效果圖的角度。這是個挺麻煩的活兒,做圖的又是個英國小夥子,我的單詞量去買個菜或者聊點簡單的商務還不成問題,但在溝通這種專業的事上便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而小靳並不是設計專業的,她要先弄明白我的意思,然後再翻譯給對方聽,總會有些偏差的地方,導致進度相當緩慢。


    董憑躍和陳宥良姚峰聊了些其它的事情,過來看情況時發現我們仨人都略微有點煩躁。


    “怎麽樣了?”董憑躍問我,“還需要多久?”


    “可能還得一會兒。”我很無奈地聳聳肩,“這個事本來就挺耗時間的事兒。”


    “明天繼續行不行?”董憑躍說,說完後輕輕拍了拍椅背,自己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也不行,今天不定下來出圖又得耽誤一天時間。”他轉頭問姚峰,“這批圖出來需要多長時間?”


    “看你們要多少張了。”姚峰這話是看著我說的,語氣像個領導:“有想法嗎?”


    我心中莫名的來氣,迴答的也語氣有些欠佳的,“人視全景、鳥瞰、還有四個樓型的單體,初步至少需要這些。”


    “日景夜景?”


    “日景。”


    “今天把角度定下來的話,四天吧。”


    “能快點嗎?”


    “抱歉。”


    再繼續說下去,我倆可能有點要吵起來的架勢了。董憑躍插了一句,問我:“定幾張了?”


    “剛一張。”我看向他,見他有點糾結,便有些不安地問道:“你是不是有事?”


    “對,晚上有個商務宴請,我得迴去參加。我可以等你到四點,不行的話我就先迴去,然後讓司機返迴來接你。”


    “我可以!我盡快!”我毫不遲疑地說,轉過身就立刻開始工作。


    開什麽玩笑?


    我怎麽可能把自己獨自撂到這裏,那得是多麽巨大的尷尬,多麽令人絕望的窒息感。


    四點這個deadline就像懸在我頭頂的鍘刀,激發出了我巨大的潛力,連拋到腦後十幾年不曾問津過的單詞都被奇跡般地刨了出來。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英文的聽力和表達力忽然爆表,輔助手繪草圖和各種肢體語言,竟然跟那英國小哥溝通的格外順暢了起來。


    差五分四點,我定完了所有圖的角度,就像一個炸彈在最後兩秒鍾被剪了線,計時器終於停止了跳動。


    “妥了。”我長舒一口氣,對董憑躍比了個ok的手勢。


    他正和姚峰在不遠處的會客區喝著咖啡,聊的還挺愉快的樣子,見我卡點完成任務便給了我一個讚,然後站起身來,“行,那咱們走。”


    我拿起自己的包,走到了董憑躍的身邊,對姚峰道:“接下來的事就麻煩你們了,希望四天後我們可以準時拿到圖,還有您新的園林設計方案。”我彎起唇角,彎出一個客氣又虛假的笑容,“期待您的大作。”


    姚峰莞爾一笑,像許多年前那樣。那笑容讓我恍惚覺得這麽多年我都不曾長大,所有一切在他眼裏都還是小女孩的嬉笑怒罵,是不應該也不值得去計較的。


    曾經我為此感到過幸福,覺得自己被包容,但現在我隻覺得可惡。


    迴程的路上時差造成的困倦再度來襲,小靳抵擋不住昏沉睡去,而我則‘失眠’了。我的心就算再大,這會兒也是睡不著的。


    車行在倫敦有些狹窄的街道裏,一路向東,泰晤士河在視野裏時隱時現。下午四點多的天還很亮,掩蓋不了什麽,我便一直靠在頭枕上歪頭看著窗外,企圖讓董憑躍以為我已經睡著了。


    我牢記著,董憑躍跟許亦靜是一個屬性的,他隻是沒有許亦靜咋唿,外表的和善與絲絲憨厚非常具有欺騙性。我覺得,他一定已經猜出些什麽來了。


    半路上,司機趁著一個紅燈的時間打了個電話,這個英國的大叔的英式口音稍微有點重,說話聲音也不大,但我大致還是聽見他說:董事長五點要去牛津街,他可能趕不迴去,最好安排john接送。


    我把這句話在腦子裏過了過,轉頭看向了董憑躍,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


    董憑躍笑得人畜無害的樣子,撐在扶手上歪過身子來,小聲地說:“對,沒有商務宴請。”


    “什麽意思?”


    “給你點動力,你再拖下去就到飯點兒了,我猜你應該不想跟他一起吃飯。”說完他又攤攤手,“真要是拖到一起吃晚飯,沒準尷尬的是我們其他人。”


    “你猜的對。”


    董憑躍果然沒讓我失望,我覺得他比許亦靜的戰鬥力更強。如果是許亦靜,大概會是一種站在我前麵替我扛住姿態,但董憑躍卻是在我後麵推一把,讓我在尖叫聲中跨步邁過溝壑的感覺。


    他幫我,我也得憑自己。


    “前男友?”董憑躍雲淡風輕的甩出三個字來。


    我點了點頭。


    “過去了。”他說。說完便拿出手機來,沒再與我多說半個字。


    過去了。


    我咀嚼著他說的這三個字,一時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寬慰我,還是在提醒我。


    迴到項目部,辦公室人走燈滅的,全都已經下班了,沒人加班。


    真好。


    我與小靳一起從項目部往宿舍,路上抱怨這項目所在地有些偏遠,沒有什麽可以逛的地方。日頭西沉,因為周圍建築物不高,所以無甚遮擋,太陽可以落到很低很低的地方,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長老長。


    街上非常的清淨,沒有人也沒有車,沒有狗也沒有鳥,隻有貓這種到了夜裏就嗨的生物偶爾矯健地穿過街巷,鑽入灌木叢中。


    我們走的很慢,因為會覺得急促的步伐與這樣悠閑的景致不夠搭配,可我倆又說,這種地方做商業辦公真的能行嗎?上層的事我們不懂,說了兩句也就作罷了。


    “這裏真舒服。”小靳隨手摸了摸街邊的葉子,又看了看手指,“路邊的植物都這麽幹淨,不像北京,一摸一層土。”


    我也順手摸了摸,果然,不禁羨慕的歎口氣,“每年過年我都有一項煩心的工作,就是幫我爸擦他的植物,大綠蘿還有滴水觀音什麽的,一片一片的擦啊!勁兒大了葉子破,勁兒小了擦不幹淨,可麻煩了。”


    “我老家還不如北京。”她笑道,“晚上洗臉時擦擦鼻孔,擦出來都是黑的。”


    “要說,還是南方水土養人。”


    “可是南方的冬天很難熬。”她駐足迴頭看了看,陽光僅剩一片燦爛的金光,奪目卻不刺眼,整個街道都像被撒上了一層金箔。“不知道這裏怎麽樣。”她說。


    傍晚如此的寧靜祥和,差點讓我忘記了我今天下午才見過姚峰,心裏才經曆過怎樣的驚駭。但也隻是差點,吃過晚飯迴了房間後,獨處的時光裏那些雜念於煩思便又纏繞了上來。


    我盤算著如何才能避免再次與姚峰相見,但心底總有另一個聲音,挑動著某處不甘的神經。這一場殺了我青春的恩怨,仇人乍現,我意如何?我能如何?我該如何?


    不過有些事情在有些時候是輪不到當事人怎樣想的,我的糾結與設想不值一提。


    因為晚上我就被拉進了一個微信群裏,那裏有我,有董憑躍和小靳,當然還有陳宥良和姚峰。


    群是小靳建的,為了溝通工作,共享進度,這也無可厚非。


    可能尷尬的隻有我和姚峰,或者,尷尬的隻有我。


    陳宥良拍了一張他們辦公室的照片,空無一人的辦公區裏有幾台電腦卻都亮著亮著,他說他這幾台電腦正在渲效果圖。


    “隻有陳總一個人在加班啊?”小靳說道。


    “員工的加班費太貴,隻有我加班便宜。”


    “陳總辛苦。”小靳發了個咖啡的圖標,有什麽需要我們這邊配合的,您可以聯係我。”


    “叫我就行了。”


    我覺得自己這麽幹窺屏不說話好像不太合適,於是也說了一句:“辛苦了。”


    姚峰冒了出來,把原本下班後的客氣寒暄一下就給扯迴到了工作上:“明天會發圖到群裏,你看一下角度有沒有問題,如果沒問題我們再做後期。時間緊張,盡量減少返工。”然後他@了我。


    我不知道為什麽,對他這種充滿工作氣息的話語特別不喜歡。就好像波瀾隻是我自己的,驚駭隻是我自己的,所有的尷尬、痛苦、糾結都隻是我自己的,而他僅僅就是一個合作方的設計師而已,我就跟認錯了人似的。


    我在床上坐的筆挺,蹙眉盯著手機,劈裏啪啦地寫道:“效果圖應該問題不大,我比較擔心的是園林那塊,畢竟到現在方案還沒有定。”


    “在做。”姚峰發上來兩個字。


    董憑躍幽幽地發言了,“園林方案如果出不來,這次可以不放。”他也@我一下,“不用著急的,放鬆。”


    “好的。”我把手機扔到一邊,努力地做了個深唿吸,不禁也捫心自問這是何必。


    不是過去了嗎?


    我現在有新的戀人、新的生活,拜托就讓他過去吧。


    手機震了震,我打開那個群,看見陳宥良@我,請我通過一下好友驗證。我點開通訊錄,‘新的朋友’一欄有兩個提示,一個是陳宥良,另一個是姚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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