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晴人崖的廟前我媽虔誠的雙手合十,嘴裏默默的在念叨,想也知道她一定在祈求她閨女早點嫁出去。我在一旁站著,想要不要也補充祈禱一下,讓神仙佛祖別聽我媽的,我沒有給她代理權。


    我爸倒是沒管這件事,主要是因為晴人崖這也有好多猴子,他隻顧著警惕戒備了。


    我溜達到矮牆邊,探身望過去便是那一片斷崖,直上直下的從海中拔起,崖下碧海白浪,海平麵就那麽一直一直的延伸出去,直到天的盡頭,看得人直有些眩暈。


    我不知道那個什麽青年男女跳崖殉情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倆人真的是很有勇氣,雖然我並不佩服。


    愛情嘛,我不覺得比生命價更高。


    我這個俗人。


    我舉著手機找角度想拍個照片。這地方,真是怎麽拍怎麽美,顏色飽和度也很高,隻要構圖沒問題,完全不用濾鏡去加持。手機屏幕移動時,忽然框進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兩人依然像那晚一樣親熱地勾肩搭背,我順手就按了個拍照鍵,然後收起手機去找我爸媽。


    “走吧。”


    “你不拜一拜?”我媽問我,“這晴人崖的廟你應該自己拜拜。”


    “不拜。”我語氣生硬地說,拉著他倆頭也不迴的離開了晴人崖。


    晴人崖,嗬。


    這是我們在巴厘島的最後一晚,我爸依依不舍的在那個小遊泳池裏遊了好半天,我媽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吐槽他隻知道玩,一點不知道幫忙,這輩子都這樣。


    我把那個冰箱貼收好,可答應林江南的有趣的伴手禮卻依舊沒有買到,犯愁。


    迴程的機票是晚上的,但酒店的退房卻是12點,於是我便先去退房然後寄存行李,再帶著我爸媽在庫塔地區流浪半天時間。結完房費後我收到了銀行的短信,顯示我消費了一個多億,我立刻截屏發了朋友圈。


    “如果貨幣單位是美元多好!”我在朋友圈裏寫道。


    能一下子消費一個多億美元的人,資產大概得在百億吧。我做白日夢的時候都不會設定這麽大的數額,因為算不過賬來。


    林江南留言:北京很冷。


    我看了一眼穿著背心短褲依舊大汗淋漓的我爸,發現我不過才離開了這幾天,竟已經有點想像不出這個‘很冷‘到底有多冷了。


    我爸熱的受不了了,拒絕再溜達,於是我把他倆帶到沙灘,租了兩個躺椅和一把陽傘,讓他們好好的再享受一下這個熱帶海洋氣候,自己繼續到處轉悠。


    這幾天我幾乎已經把酒店周圍的主路溜達遍了,於是探索了一下新的地圖,往小街巷裏鑽了鑽。小街巷裏更有生活氣息,而不是像主路那樣一切圍繞著旅遊的需要來。小路裏人不多,路邊隨處都是葉麵寬展的植物,路麵點綴著掉下來的雞蛋花,時不時的便能看到一小塊種了水稻的農田,偶有耕種的人在地裏忙活。更多的是三三兩兩的當地人赤腳坐在路邊亭子裏聊天,顯得悠閑愜意。


    我在一個小路裏遇見了一個小店,店裏店外擺了許多木雕的工藝品,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夥子正拿著雕刻刀在雕東西,看見我便有些怯怯地打了個招唿。


    我在門前停下看著那張簡陋桌子上擺的小玩意,一眼便注意到了角落裏的一隻貓。木雕的貓在別處倒是也見過不少,形象大致相同,但這隻有點不一樣。別處的貓都精神抖擻的站著,或者坐著釣魚,這隻貓雖然也拿著魚竿但卻是躺著的,眯著眼睛似睡非睡,黃色的背毛,白色的胖肚子歪著,釣杆上一尾紅色的小魚搖搖晃晃。


    這貓,真像林江南家的那隻。長得像,姿態氣質也像。


    我把那隻貓拿起來,小夥子便也放下刻刀跟著站了起來,我問他是不是他做的,他訥訥點頭。“lovely。”我豎起拇指對他笑了笑,然後掏錢買了下來。


    林江南應該能看出來我為什麽會買這隻貓給他吧?應該能。


    時間差不多了,我迴去找了我爸媽,然後取了行李去機場。那隻貓一直在我手裏拎著,我媽問我買這東西幹什麽,“又沒用,擺家裏還落灰。”


    “你不懂藝術。巴厘島的木雕很出名的,出來玩一趟你啥都不讓我買。”我爸抱怨。


    “就你懂,你什麽都懂。”我媽很不屑地說,“就不懂過日子。蘇彌就隨了你了。”


    “那可不得隨我麽,不隨我還了得?”


    我看我媽眼睛瞪了起來,趕緊插嘴道:“我送朋友的。”


    “什麽朋友啊?”我媽立刻關心起來。


    “普通朋友,你們不認識。”我說,“到了,下車。”


    說這話的時候我是沒想到,幾個小時後,這個普通朋友我爸媽就認識了。


    因為,林江南來接機了。


    我從到達口出來的時候其實第一眼就看到了林江南,隻不過因為實在沒有想到他會來,所以腦子給出的反應是:這個人長得跟林江南真像!


    等看到他衝我招手對我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就是林江南!


    我直接一個急刹停在原地,緊張的迴頭去看我爸媽,就像個早戀怕被父母老師抓包的中學生一樣,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該怎麽跟我爸媽說他們才會相信,這個大晚上驅車過來接我的男人跟我隻是朋友,真的。


    我自己都有點不信。


    “你幹嘛呢?”我媽走在我身後,我突然停下來害她差點撞我身上。


    “我……”我卡住,偷偷地瞄了林江南一眼。


    “叔叔阿姨!”林江南從欄杆的另一邊探出身子來,滿臉熱情溫暖的笑意,跟我爸媽招了招手。


    我媽和我爸瞬間齊刷刷的轉過頭,像被施了定身咒那樣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眼神裏七分驚訝三分審視。林江南依舊笑吟吟的,指了指前方出口,“我到那邊等。”說完他就退出了等待接機的人群,往出口方向走過去。


    他一走,我爸媽的定身咒就解除了,我媽急不可待地拉著我,“那是誰啊?”


    “是你叫的專車司機嗎?”我爸在一旁弱弱地問道。


    “不是,我的一個朋友。”我盡量鎮定、清淡地說,說完推著車繼續前行。我爸媽在後麵窸窸窣窣的說了幾句什麽,聽不清,但從那種被刻意壓製的語氣裏,聽得出來,二老很激動。


    林江南穿著黑色的羽絨服,我送他的那條圍巾搭在脖子上,垂在胸前。他站在出口處,遠遠地便伸出手來,等我推著行李車走近便把車接了過去,“我來吧。”


    我鬆開手站到他旁邊,小聲地問:“你怎麽來了?”


    “接你啊。”


    “怎麽提前沒告訴我一聲?”


    他低下頭湊得離我近了一點,也壓低了聲音說:“我要是提前告訴你了,你肯定不會讓我來的,對吧?”


    我瞄向他,他便笑了笑,“所以我就沒告訴你。”


    我爸媽跟了上來,我便與林江南拉開一點距離,給他們做了介紹:“這是林江南,我的一個朋友。就……太晚了嘛,怕不好打車,所以他過來接咱們。”


    我爸衝著林江南伸出手,“太麻煩你了,這大晚上的。”


    林江南鬆開行李車,兩隻手誠懇地把我爸的手緊緊握住,微微躬身,“不麻煩不麻煩。”


    我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走吧?”


    林江南重新推起車來,我邁步準備跟在他身邊,卻被我媽一把撈迴到了她的身邊,與此同時,我爸快步跟了上去,走到了林江南旁邊,攀談起來。


    配合之默契,我估計他倆剛才就商量好了。


    “這誰啊?”我媽挽著我的手臂,小聲問我。


    “我朋友啊,林江南,剛才人家不是自我介紹了麽。”


    “什麽朋友?”


    “普通朋友。”


    “你們怎麽認識的?”


    “工作中認識的。”我與我媽拉開一點距離,“你別胡思亂想的,真的就是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我媽笑了笑,笑得洞察世情,似是不屑戳穿我那般。“看著歲數有點小,他多大了?你們認識多久了?”


    我笑了笑,“你不是派我爸去刺探了麽?迴頭你問他不就得了。”


    我爸和林江南走在我們前麵,看上去聊得還挺歡,我爸笑的魚尾紋從頭到尾都沒展開過。出了航站樓後北京幹冽的空氣撲麵而來,我們全家在巴厘島舒展開的身體立刻都縮了起來,把身上的大衣裹得緊緊的。林江南善解人意的加快了腳步,帶著我們迅速地找到了他的車。


    “叔叔阿姨先上車吧,我來放行李。”林江南把車門打開,我爸媽坐了進去。我跟他走到後背箱,一邊搭手放東西,一邊問他:“我爸剛跟你聊什麽了?”


    “問我做什麽工作的,老家是哪裏的,大學在哪念的……諸如此類。”


    “不好意思啊。”我說。


    “為什麽?”


    “我爸問這些,太冒昧了。”


    他把最後一個行李箱塞進車裏,然後轉過身來對我說:“不好意思啊。”


    我怔了怔,“怎麽了?”


    “沒打招唿就跑來接你。想著你可能會生氣,又想……也許你不會生氣呢。”他笑意略有靦腆,然後看著我,像等我迴答。


    其實他不需要等我迴答,看也看得出來,我沒生氣。


    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麽做,隻是的確在他說這句話之前,我對他的突然出現毫無不悅,隻是驚訝,隻是緊張,隻是有點不知所措。


    “不至於的。”我笑了笑,他便微微鬆口氣,合上後背箱的蓋子,“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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