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餘切起床收拾東西,車票,通知書,戶口遷移的準遷證,一大摞全國糧票……


    一邊收拾,一邊歎氣。


    阿萊聽見了動靜,以為他急著去見張儷:“餘老師,咱就是入洞房,也用不著這麽早吧。那姑娘還在宿舍床上呢,難不成能給你開門?”


    “說什麽呢!我提前把東西裝好,明天趕著去京城。”


    “是,你要去燕大報道了,那可是燕……對了,那個姑娘是歌舞團的,人單位在蓉城,餘老師呀,你們這一去怕是要長相思,這段緣分,你是要還是不要呢?”


    “阿萊,你可別胡說八道了。”


    阿萊也和餘切一起過去,阿萊要收拾、鋪設現場,為晚上的文藝匯演做準備。


    前線下來的戰士自然不需要做這些,而女演員們忙著排練,於是,白吃白住兩周的阿萊就被抓去做苦力。


    阿萊雖然借來了自行車,整天晃悠,他的“靈魂棲息之地”卻早已告吹,但餘切的似乎要來了。


    在八十年代,一個姑娘要做到昨天下午那個樣子,是不容易的。


    說實話,餘切晚上一點兒沒想,也是不可能的。


    張儷很漂亮,她的眼睛撲朔含情,有小女孩的天真浪漫,她在文工團那麽久,人情早已練達,實際也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幼態,頗有些沉穩的端莊。


    在碰到餘切那張借書卡之前,張儷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在旁邊看,碰到餘切的借書卡之後,張儷忽然變得特別活潑了。


    自己並不是無動於衷的呆子,坦白講,昨晚上迴來的路上,耳畔似乎還有她不斷的求情,餘老師?餘老師?


    “瞎子也看出來了,她準是喜歡你!”阿萊說。


    “但是,哪能一見麵就喜歡上呢?”


    “餘切,其他人我不好說,就沒這種好事兒!你呢?”阿萊仔細觀察餘切,口中發出“嘖嘖”,“還真不一定了!”


    我給你找一鏡子,你照照?


    “你省點力氣吧,阿萊。”


    跨上二八大杠,兩人繼續奔往這兩天已經很熟的一條道:從招待所到省人民劇院。


    風就這麽刮著,還是昨天一樣那麽熱。


    阿萊說:“我現在跟你講個事兒,讓你知道我們這個圈子也是看樣貌的……那是我第一次參加文化沙龍……沙龍你知道嗎?就是有男有女,幾個或是認識或是不太認識的,但有個中間人的這麽一個場合,在相對私密的地方聊天,當然,他們聊的是高雅的事兒。”


    “從東方聊到了西方,從哲學聊到了藝術,給人感覺啊……雙方是非常的想要了解,他們是特別特別的不願意交關係,隻是找了個靈魂上的筆友,然後從法國革命到布爾喬亞,到哲學,到福克,到所有的這些都談完了,然後特別含蓄的說,‘要不我們再找個地兒聊聊……’這時候隻剩下他們了,這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他們就……嗯哼……到了半夜,男的說自己冷,女的說咱倆抱著取暖,一切都很自然……”


    餘切聽到這覺得不對勁,“阿萊,你說的是你的事兒嗎?”


    “這哪能是我的事兒?我是農村來的中專生,我不就不會來城裏這事兒!我說的這些,是你們城市大學生做的,叫onenightstand。”


    “一次性談戀愛?”


    “沒錯!”阿萊選擇大撒把(騎自行車時雙手不扶車把,任由自行車自行前進的行為),兩隻手啪啪地鼓掌,十分響亮。


    “餘老師,我說這些,不是和你講個稀奇,我是說,一般人要走到那一步是十分含蓄的、不容易的!你就不一樣了,你能略過前麵那些瞎扯淡,就進去了最後那一關,提槍上馬,進攻,因為你容易招人喜歡……”


    餘切踢了一腳。“阿萊,你以後不要放這種屁了。”


    “我阿萊雖然有個漢語名字叫楊睿……你瞧見我也是很漢化的,但我畢竟不是,在我們藏人的心中,對於愛情的表達,是更加激烈的,我們地方大又十分貧瘠,保不齊人哪天就掛了,啊,碰見了相愛的人,要熱情的迴應她!”


    省劇院的門口右邊兒,有這麽一家店,“吉利小吃”,賣酸辣粉、小麵,餛飩。


    “這是新開的。”阿萊說。“我去年來的時候,還沒這個地方。”


    的確如此。現在的個體戶正十分艱難的生存著,積蓄力量。


    餘切掏出全國糧票和錢。


    一直沒提過糧票這事兒,得到93年,全國各地才普遍取消了糧票。但是在1984年起,南方部分地區取消了糧票,1985年開始更大範圍的糧票放開,同時私營的餐館開始不需要糧票,隻要現金。


    有趣的是,越是發達的地方,比如魔都,越是頑強地保守住了,因為他們還能頂得住。反而是小地方徹底崩潰,順其自然。


    餘切在人家的店鋪門口,忍不住撫摸張羅在外邊兒的招牌,他說,“阿萊,你不知道,這是一個偉大的開始,我們在一個偉大的時代。”


    阿萊掏出糧票和錢,掃興道:“偉大的開始,能讓咱吃飯不要錢嗎?不要錢了,那就是真偉大。”


    上午九點不到,餘切在省劇院家屬院門口候著,很快,張儷也出來了。


    她穿一身碎花洋裙,小皮鞋,脖頸上有這年代姑娘十分愛佩戴的方巾,她把方巾係在頸部,類似於領帶,尖的那一麵朝著胸口。


    方巾是紅色的,張儷不像昨天那麽活潑了,她俏生生地立在那,腳也並攏了,對著餘切輕輕點頭:


    “餘老師,你早上好!”


    這挺正式啊!像個大姑娘了。


    餘切看見她的打扮,就說:“你晚上不是要表演嗎?不嫌折騰?”


    “餘老師,我都不急,你急什麽。你要實在是急……”


    張儷輕輕抬下巴,示意餘切看著他那自行車,“你送我吧。”


    “張儷,你套著個方巾,你不熱嗎?”


    “不熱!”張儷有點惱了,“你倒是很關心我。不過,我看你到了現在,你怎麽什麽也不明白?”


    她失望的一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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