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玖來到岸邊,河水如瀑布一般從白衣上滑落。


    朝南城牆上軍士們正在奔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旌玖看了那邊一眼,用劍元將身上的水蒸幹,整個人籠罩著一層白霧。


    “現在你還問我為什麽要來朝陽城嗎?”


    趙洛月的聲音在霧氣外響起。


    旌玖知道了為何朝南城的軍士那般緊張,想來是她馭劍出城時驚動了不少人。


    他沒有迴答這個問題,因為她沒有說錯。


    發生在柳詩隋身上的事情全部在他預料之中,但終究還是要來看一眼才能放心。


    趙洛月問道:“找到你想找的東西了嗎?”


    旌玖嗯了聲。


    趙洛月沒有再問什麽。


    旌玖看著她說道:“你還要再查下去?”


    趙洛月也嗯了聲。


    “這件事情與雷魂木其實沒有關係。”


    旌玖看著她說道:“如果飛升失敗,原因隻在於陣法出了問題。”


    趙洛月說道:“雷破雲敢偷雷魂木下碧湖峰,就敢在陣法材料上動手腳。”


    這兩件事並無關係,但這個推論確實有道理。


    旌玖說道:“陣在神末峰頂,他動不了手腳。”


    趙洛月心想自己在峰頂並未看到任何陣法的痕跡,就連一絲殘餘的氣息都沒有。


    “煙消雲散,是那座陣法的名字。”


    旌玖說道:“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趙洛月說道:“煙消雲散……這名字真不吉利。”


    旌玖說道:“修道者的飛升對於留在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就是死亡,本就不是什麽開心的事。”


    趙洛月沉默了會兒,說道:“難怪師叔祖飛升,凊筠宗九峰竟然沒有幾個人真的高興。”


    旌玖沒有說話。


    趙洛月說道:“如果材料沒有問題,那陣法怎麽可能會出問題?”


    “可能……景陽真人當年學的陣法本就是個錯的。”


    旌玖微笑說道。


    他的笑容有些淡。


    。。。。。。


    旌玖與趙洛月離了朝南城,穿越山嶺而去,不知身在何方。


    凊筠宗那邊,柳詩隋終於醒了過來,滾燙的皮膚恢複了正常的溫度,神智沒有受影響,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沒有人知道,當他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時,偶爾能在眼瞳的最深處,看到一抹妖豔的紅色。


    第二天,柳詩隋便被關進了劍獄,白如鏡長老再如何惱怒,也無法改變上德峰的決定。


    因為上德峰懷疑,在濁水的那場除妖大戰裏,柳詩隋偷吞了鬼目鯪的妖丹。


    吞食妖丹可以幫助修道者快速提升境界,但極可能汙染道心,讓修道者走火入魔。


    對玄門正宗來說,這是絕對無法接受的行為,對凊筠宗來說,更是違逆劍律的嚴重罪行。


    即便柳詩隋是深受宗派期望的天生道種,如果真的做出這種事情,哪怕最輕的懲罰也是廢去修為,逐出凊筠宗。


    接下來的時間裏,上德峰對柳詩隋進行了極其嚴厲的審訊,最後甚至動了刑。


    審訊的結果卻有些出人意料。


    在濁水畔柳詩隋忽然昏迷不醒,以及身體滾燙,道脈驟疾等諸多異象,都表明他確實吞食了妖丹。


    但無論是適越峰師長們的檢查,還是遲宴用劍心聽脈,都沒能在他的身體裏找到直接的證據。


    按道理來說,既然沒有證據,就應該放人,但此事如此詭異,上德峰哪裏肯就此結案。


    元騎鯨親自下令,依然把柳詩隋關在劍獄裏,並且禁止任何人探望。


    到了現在,不管是白如鏡長老還是兩忘峰的那些年輕弟子,其實都已經相信了上德峰的判斷。


    所以並沒有人去探望柳詩隋。


    無論上德峰如何用刑,柳詩隋都保持著沉默,再如何痛苦,連髒話都不肯說一句。


    他靜靜坐在不見天日的囚室裏,滿是傷痕的臉上寫滿了倔強,卻又是那樣的孤單。


    。。。。。。


    凊筠九峰震驚。


    洗劍溪畔,經常能夠聽到有關此事的議論,或者不信,或者同情,但絕大多數是漠然與輕蔑。


    這種漠然與輕蔑,來自於對柳詩隋的失望,既然深受宗派重視,何至於如此著急,竟然亂了道心。


    顧清在神末峰裏練劍,消息稍微來的晚了些,當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柳詩隋已經被關了十餘日。


    他覺得這件事情有問題,因為他與柳詩隋接觸過數次,根本不相信柳詩隋會偷食妖丹。


    如果柳詩隋繼續被關在陰暗的劍獄裏,時間長了,修道之路會遭受極大的挫折,甚至從中斷絕。


    但他現在隻是客居神末峰的承劍弟子,如何能夠幫到柳詩隋?


    這個時候,他想起旌玖離開之前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如果有事,找猴子。


    顧清是個很聰明的人,早就已經想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在很多人看來,旌玖與柳詩隋這對主仆已經漸行漸遠,隻有顧清知道旌玖與柳詩隋真正的關係,比如那些竹子,又比如那些囑咐,他很確定,對旌玖來說,凊筠九峰裏隻有柳詩隋的事才是事。


    那麽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如果柳詩隋出了事,就去找猴子。


    。。。。。。


    顧清走到木屋外,用拳頭砸了幾下樹身,然後嗚嗚叫了兩聲。


    樹林裏響起枝葉彎折的聲音,還有猿猴們的叫聲。


    十幾隻猿猴來到木屋四周,圍住了他。


    顧清現在會學猴子叫,但不代表他能用這些叫聲講明白這件事情。


    他看著那些猿猴,用緩慢的語速,標準的發音,把這件事情前後講了一遍。


    猿猴們急的抓耳撓腮,指著他不停尖叫。


    顧清知道它們是在罵自己,攤開雙手,很是無辜,心想那我能怎麽辦?


    一隻小猴子從窗子爬進木屋,抓了一張紙,不停地揮舞。


    顧清一拍額頭,心想自己怎麽這麽笨?


    猿猴們攤開雙臂,也是一臉無辜,心想你還知道啊?


    磨好墨汁,攤開白紙,要寫些什麽內容,顧清又犯了難。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封信稍後會送到誰的手裏。


    幾番斟酌,他最後寫了很簡單的幾句話,沒有忘記用左手執的筆。


    “我不知道您是誰,總之,柳詩隋這件事情拜托了。”


    。。。。。。


    第二天。


    柳詩隋便被放了出來。


    無論是洗劍溪畔的普通弟子,還是凊筠宗裏的人們,都覺得好生詫異。


    上德峰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沒有人去接柳詩隋。


    柳詩隋迴到天光峰的時候,也沒有看到自己的師父白如鏡,迎接他的是無數道有些陌生的眼光。


    夜深時分,顧寒來了。


    “為了天下正道,有些犧牲是值得的。”


    顧寒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慰說道:“大師兄本想親自過來,但擔心落在他人眼裏。”


    柳詩隋問道:“為何上德峰會放我?比計劃提前太多。”


    顧寒說道:“自然是師父他老人家發了話。”


    想到這件事情是掌門大人親自安排,柳詩隋感覺肩上的份量越發沉重。


    顧寒走後,他坐在窗前,看著那盞油燈沉默了很久。


    他忽然很想念旌玖,或者是想念當初在小山村裏,池塘邊、大樹下、聽蟬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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